烈風記 第二十四章

    周天臨忍著劉六的媚眼，猛然間聽到要封自己為齊國公，立即覺得不好。為啥？因為他覺得「齊」這個名號不好，在他的記憶中好像歷史上號齊的沒幾個好下場，遠的曾稱過齊王的韓信，近的有在金人入侵中原時劉豫建立的齊偽朝。

    當下跪在地上的周天臨直搖頭：「不行！不行！這個齊國公我不要！」

    聽到這話，一起跪在地上的山東方面的人和站在那裡一起「宣旨」的毫州方面的兩撥人都嚇了一跳，不過最先跳出來講話的是在旁邊監督宣旨的丞相盛文郁。

    盛文郁年紀四十開外，一身非道非僧非官的袍子穿著，三縷山羊鬍子飄著，頗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人家是正宗的白蓮教「神職」人員，以宣傳彌勒佛下凡為己任。看到周天臨堅決拒絕齊國公封號，本來就惱火白蓮教在山東一點勢力都沒有的盛文郁不由出言冷諷。

    「莫非周平章嫌齊國公之位不夠高？」

    聽到這夾槍帶棒的話，周天臨明白其中的惡毒用心。現在的共主、號稱宋帝傳人的韓林兒都只稱小明王，而齊國公只比王低一點，諷刺周天臨嫌齊國公太低這裡面的含義就太大了。

    周天臨現在反倒不好出聲了，轉頭一使眼色，跪在後邊剛被封為候，一個授知行樞密院事的鄭培民，一個授參政知事的秦長捷立即反應過來。

    首先跳出來的是秦長捷，他一下子站起來，指著盛文郁就叫開了：「我家先生立如此大功，也只要了個護國大將軍。這齊國公是明王冊封的，又不是我家先生自己要的。現在我家先生依禮推辭合情合理！」

    鄭培民也站起身來了，冷冷地說道：「現如今只要有人找個小山包，豎杆旗拉上幾個人，不管阿貓阿狗就敢向明王討要都元帥之職。而我家先生殲滅胡虜數萬，光復山東數千里，卻只敢要了個護國大將軍。推辭齊國公正是我家先生謙卑懂禮，難道反倒不是了嗎？」

    鄭培民說到最後的時候，語氣嚴厲冰冷，象一把冰刀一樣直刺盛文郁。

    兩個大佬開了頭，按照規矩也該領兵的將領們跳出來捧捧場面了。

    跪在後面的十幾名將領把目光投向一向喜歡當出頭鳥的胡標身上。而胡標也非常自覺地擔當起這個角色。

    只見他一下子跳出來，指著盛文郁大罵道：「直娘賊！你這個老賊皮！我家周先生立下如此大的功勞，就是封個王又怎麼樣？現在據禮推辭你一個破齊國公，你就一邊唧唧歪歪。我他媽一刀劈了你這呱噪的鳥人！」

    胡標一出頭，十幾個將領也立即跳將起來，圍指著已經被氣得臉色青黑的盛文郁一通大罵，頓時整個大廳一片喧譁。

    這時周天臨不慌不忙站起身來，右手擺了擺，眾人非常配合地安靜下來。而在一旁偷偷暗笑的劉六這個時候一臉正色地走過來，朗聲說道。

    「周將軍乃我大宋大功之人，國公之爵理應擔當。將軍如此推辭必有原因，還請將軍明言。」

    「曾有智長者告誡我，我這一生當不得齊這個稱號。」周天臨一本正經地答道。

    一旁的盛文郁臉都快氣歪了，整個山東地區只要發現有傳播白蓮教和彌勒佛下凡的人，輕者擾亂地方，重者妖言惑眾。或拘或驅，甚至還有下黑手的，反正沒有一個好下場的。現在你倒借起這一套來了，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你這麼不要臉的。

    「哦，原來如此！那改為魯國公如何？」劉六非常善解人意。周天臨還是搖頭，稱魯，好像除了唐朝的程咬金就沒一個有出息的，不行。「那燕國公？」那更不行，燕封一般在大都那裡，這對元朝統治者刺激太大了，不能再刺激他們那脆弱的心了。

    劉六一口氣講出了好幾個國公稱號，彷佛不要錢一樣。這也難怪，現在毫州那個小朝廷基本上是他大哥開的，改個國公稱號還不手到擒來。

    「立朝初期，天臨以微末之功不敢受封國號！」周天臨乾脆把所有有名號的國公都封死。

    「哦，這樣！」劉六沉思了一下，突然想到，馬上說道：「那就請周將軍受封鎮國公吧。」看樣子鍥而不捨的劉六不把國公這頂大帽子戴在周天臨的頭上是不肯罷休的。

    都講到這個份上，周天臨實在不好再推辭了。他的本意是不想受封太高，成了敵我雙方眼中的出頭鳥，現在如此情況，看來自己不想當出頭鳥別人也已經惦記上了。

    不過這鎮國公也太大了點，還是取個其它雜號的吧，把光彩度降到最低點。鎮國公，輔國公，護國公，對了，我自己不是就任護國大將軍嗎？就連帶當個護國公吧。在自己印象中好像英國的克倫威爾好像就掛過這樣的招牌。

    「明王和劉大人如此器重在下，在下再推辭就顯得虛偽了。反正我已經領護國大將軍了，就來個護國公吧。」周天臨說道。

    護國公，沒有這號封爵呀，大家心裡在犯嘀咕。不過劉六可不管這些，這國公的封爵總算是送出了。大哥在送自己來山東時就千叮囑萬囑咐，一定要讓周天臨就領這些官職爵位，只有這樣才能讓天下明白，這新朝正統還在毫州，在明王手裡。

    為了不讓劉六的媚眼繼續騷擾自己，在受封儀式結束後，周天臨找了個藉口悄悄地把劉六請到了書房。

    兩下坐定，劉六也不客氣，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將軍可知朝廷的局勢否？」

    朝廷的局勢，大都的韃子朝廷的局勢？我安排收買的密探估計比你帶的親兵還多，元帝不知道的事情指不定我還知道一兩件。但是這個劉六突然問這個有什麼含義，還是裝下糊塗。

    「在下不知，還請樞密院大人指點一二。」周天臨恭敬地答道。

    「當年先明王韓公（韓山童）有我家大哥為兄弟，手下有杜遵道、盛文郁、羅文素等人。杜遵道、盛文郁兩人是白蓮教的老人，一天到晚把彌勒佛掛在嘴邊，仿佛彌勒佛是他家親外公。」劉六發了一句牢騷，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冒犯了彌勒佛。劉六看了一眼周天臨，發現他神色如常，正聚精會神地聽自己指點，對於彌勒佛是誰家外公這個問題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於是也就繼續放心地說下去了。

    「但是我家大哥和羅文素卻不這麼認為。彌勒佛下凡這類東西在起事的時候講一講也無妨。但是天天掛在嘴邊就不好了。難道吃飯打仗靠彌勒佛就行了嗎？就是彌勒佛下凡打下了天下，這江山還是要世人來治理的嘛。」

    聽明白了。感情這裡的朝廷指得是毫州那個新立的小王朝呀。周天臨看著唾沫星子直飛的劉六，不由感嘆：這個前兩年指不定是農民還是小販的劉六，現在一口一個朝廷，好像為官多年似的，看來當官這玩意是可以無師自通的。不過周天臨對劉福通持有的樸素唯物主義表示敬佩。

    從劉六的話語裡，周天臨明白了，現在毫州這個小朝廷還分兩派，杜遵道、盛文郁屬於「原教旨義派」，劉福通和羅文素屬於「務實派」。目前看來「原教旨義派」占上風，他們占據「理論」和「道統」的上峰，所以兩個領軍人物當了左右丞相，而「務實派」兩位老大隻好屈就平章之職。

    不過人家「務實派」就真的很務實，把軍權牢牢抓在手，任你在上面撲騰。沒有軍隊做後盾，你就是經念得再溜、彌勒佛拜得再好也是死路一條。

    「將軍，我家大哥想知道將軍的意思是如何？」劉六笑眯眯地問道。

    他媽的，想要自己表明態度也不用這樣直接吧。

    周天臨當即表示了四個堅決，堅決擁戴小明王，堅決擁護劉平章為首的英明領導，堅決團結在小明王和劉平章等人周圍，堅決同任何反對小明王和劉平章的敵對及分裂勢力做鬥爭。

    聽完周天臨的表忠心，劉六非常滿意，如此一來，山東數十萬紅巾軍成了自己大哥這一派的強大外援，看杜遵道、盛文郁這兩個神棍還怎麼跟大哥斗。

    剛送走劉六，周天臨還站在書房門口，就看到王信從暗處走了出來，向自己恭敬道：「先生好！」

    看來這位調查司的署理長官、山東地區的特務頭子有重要事情找自己。

    「王信，進來坐著談。」「是的先生！」

    等周天臨坐下，站在那裡堅持不肯坐的王信開始匯報情況了。「盛文郁帶了四百人來，這些人現在散布在濰州周圍，著實在宣傳彌勒佛下凡。有三千餘愚民信了這些，隨了他們。」

    做為周天臨的親信和特務頭子的王信自然知道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當初了為了阻止白蓮教在山東蔓延，不知暗地裡抓了多少人，現在還有許多白蓮教分子在萊蕪和滕州挖礦呢，也不知暗地裡殺了多少人。不過對於王信來說，所有膽敢跟周先生唱反調的人統統死不足惜。

    「你馬上把這些外來的人控制住，全部秘密地抓捕起來。而那些膽敢信惑眾妖言的當地居民，你移交給內政司，全部找些正當藉口抓起來，送到礦區去隔離勞改。我們不能讓白蓮教在山東有一點機會。」

    周天臨對歷史上的這些領導農民起義的「神教」可沒一點好印象。從什麼太平教到白蓮教，再到什麼拜上帝教，都只是一些人用來愚昧百姓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你要造反就造反吧，非要扯上什麼鬼呀神的！不過周天臨也明白，這是古代科學不發達的環境所特有的結果，用這一套的確能迅速拉起一票人馬，但是這套東西始終都成不了大事，最終會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里去。為了讓山東乃至以後的華夏走上一個正常發展的道路，這些障礙必須在它還沒發芽的時候就毫不留情地清除掉。

    處理完這些，周天臨繼續忙碌著。先是觀看了一下行省成立大典的彩排，接著又是大典上要宣講的一些文書公告的確定，還有無數的細節問題，忙得周天臨不亦樂乎。

    至正十五年二月初二辰時，濰州大地迴響著數百支長號悠長的聲音，大宋山東等處行中書省的成立大典開始了。

    在一個寬廣的廣場上，聚集著數萬百姓，在他們對面的主席台上，坐滿了山東行省的官員，山東紅軍的將領，毫州朝廷的代表，其他義軍代表以及山東各地百姓代表，滿滿數百人。中間是一條空出來的大道。

    首先是周天臨大聲地宣告：「山東行省政權正式成立了！」他的話剛落音，從遠處接連傳來三十聲巨大的響聲，如同響雷在大家耳朵旁邊炸響，頓時把沒有經歷過彩排的外來貴賓嚇得一半死，許多人差點尿了一褲子。

    禮炮響完後接下來舉行的是閱軍儀式，在一陣將軍令的鼓聲中，大道的遠處看到一陣黑色和紅色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

    將軍令的鼓聲突然一變，變成一陣非常激揚和有節奏的鼓聲。在鼓聲中，一面碩大的紅色大旗出現在眾人面前。一個身穿黑色鎧甲的漢子舉著這面在風中獵獵作響的大旗，在後面同樣全身鎧甲，手持長矛的六十四人方陣的陪同下，隨著節奏緩緩走了過來。這個時候眾人才明白清楚地看到，這面血紅的大旗上有一個碩大的黃色八角星，這個有八個伸向不同方向的利角的星星如同向世人宣告，天下的四面八方，都將被這黃色的鋒芒所觸及到。

    接著後面是兩百名手持紅旗的方陣，這些獵獵飄動、整齊涌過來的紅色海洋讓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映得通紅。這不再是紅旗了，而是數十萬山東紅軍那沸騰的熱血。

    接下來，穿著黑色鎧甲和頭盔的長矛手方陣走過來了，他們豎舉著那閃著寒光的長矛，如同一座矛林在移動。他們沉重而整齊的步伐同他們手裡的長矛一樣奪人魂魄。

    後面是刀牌手方陣，依然是黑色的鎧甲和頭盔，還有那黑色的圓盾，在陽光下閃著白色光芒的鋼刀，都在眾人的眼裡整齊地通過。

    背著箭筒，身體右側筆直地豎拿著一把強弓的山東紅軍弓箭手方陣隨著節奏走過來了。他們背後的箭矢隨著步伐在輕輕地晃動著，暗含著殺人於數十米之外的氣魄。弓箭手手裡的強弓比大家平常看到的弓要長一些，通身都是黝黑色，散發出一種無言的殺氣。

    弓箭手方陣剛過，大家聽到了一陣馬蹄聲，數百同樣身穿黑色鎧甲和頭盔的騎兵騎著戰馬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些騎兵腰挎著馬刀，馬鞍上綁著一把直刺劍，而在他們的手裡，都豎舉著一支兩米來長的長矛，在長矛的矛尖下面是一面三角形的紅色小旗。騎兵們精神抖擻地舉著長矛，策動著自己的坐騎，從眾人面前嘀噠嘀噠地列隊走過。

    多強悍的軍隊，毫州王朝名義上的軍事統帥，知樞密院事劉六暗自感嘆道，難怪他們能一舉殲滅五萬韃子精兵。他們到底籌備了多久，做了些什麼，就弄出了這麼強悍的軍隊。

    劉六非常羨慕地看著周天臨，只見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鎧甲，神色肅穆地和數十將領站在那裡，觀看著自己的部下在前面一一走過。

    所有的方陣都走了過去，然後又一一排在大道上。周天臨騎著馬，迅速地跑到百姓和軍隊面前，跑到八角星紅旗的跟前。

    周天臨指著那飄動的八角星紅旗大聲說道：「我們的血和這片旗幟一樣紅，我們的心和火一樣火熱！我們是堂堂正正的華夏子民，我們不會受胡虜的奴役，我們的子孫後代也不會受胡虜奴役。我們向蒼天發誓，我們要用血與火去驅逐韃虜，光復中華！」

    頓時，所有的百姓和士兵，所有的官員和將領都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了出來：「驅逐韃虜，光復中華！」

    在那一瞬間，主席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周天臨騎著一匹站在那裡，後面是如同呼嘯的海濤一般的軍隊，他們同樣是黑色鎧甲，同樣在脖子圍著紅巾，那紅巾在黑色的背景下顯得如此的耀眼，隨風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