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的時候,設宴招待臨西君使節。在常宅有四桌,一桌是李伯辰等人,另三桌是隨行的那些軍士。宅子外面新平整的工地上也排了幾十桌,乃是與鄉親們同喜同賀。
李伯辰坐在屋中上首,左側是常休,右側是尉東山,依次又是常秋梧、秦樂、陶純熙及各管事等。
入席時說了些話,而後等眾人推杯換盞吃喝一段,氣氛便漸活絡起來。尉東山看著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夫子,但有常休與常秋梧陪著,也放得開。秦樂本是武人,又是見過世面的世家子,更不會拘束。
倒是陶純熙從前既沒什麼做女官的經驗,身旁又都是男子,看著便有些不自在。起初隨眾人探了幾筷子,之後就擱下了。開始還有人禮節性地同她說一兩句,但等眾人都酒至半酣,也沒人理會她了。
李伯辰瞧見她獨坐人群中抿嘴強笑的模樣,莫名覺得像是一頭進了獵場的小鹿。唉,她來得實在不是時候。要自己沒遇著過小蠻,如今見她來該會有些歡喜。可現在她這模樣,自己怕是連以平常之禮待她都不能了。
在此處唯有自己算是她的熟人,要是說起話來,只怕平添三分親近,要惹出閒事的。
幸好又過一段,另一桌上的人來敬酒,孟娘子也在其中。待她向自己舉盞時,李伯辰在一片嘈雜中低聲道:「孟大姐,你也是女官,和那位陶小姐說說話吧。」
孟娘子愣了愣,笑著點頭道:「好。」
之後便走到陶純熙身旁,笑著把另一位熟悉的管事趕走,同她搭上話。兩人說了幾句,陶純熙也漸漸有了笑模樣,甚至偶爾往他這邊看一眼。
李伯辰裝作應酬,分神一瞥的時候,又見陶純熙聽著孟娘子說了些什麼,臉上露出微微訝色,又看自己一眼,似乎有些同情。他苦笑一下——孟大姐是說了小蠻的事麼?這個忘記叮囑她了。
剛想到此處,秦樂又捏著酒盞醉醺醺地走過來,道:「君侯,真對不住,我白天又說錯話了吧?」
他往秦樂身旁一瞧,見隋不休也歉意地笑了笑,臉上紅撲撲的。哦,他也跟秦樂說了自己的事吧?
他就只能再苦笑——一位君侯的妻子忽然跑掉不見蹤影,倒也怪不得旁人會說。換作自己,也要當做談資的。況且如今這場合,他的妻子竟不露面,總得有個解釋。
他此時也有些酒意,便擺了擺手:「這沒什麼,我就喜歡秦兄你心直口快的性子。」
秦樂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君侯真是胸懷江海,哈哈!」
李伯辰剛要說些什麼,卻瞧見方耋離了院外的席走到堂屋門口,向自己眨了眨眼。此時堂中人走來走去,還有絲竹之聲,也沒人注意到他。但李伯辰瞧見他這眼色,心中一跳。
這幾天一直有人在結界周邊守著,今夜更是叫趙波去輪值。他已是靈悟境巔峰的修為,從前混跡江湖掩藏行跡的本領也不賴。那看方耋這眼色,該是說趙波發現了什麼東西。
李伯辰便高聲道:「方兄,來!」
方耋走了過來,李伯辰道:「秦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方耋,現下叫他做我的親兵班十將,還兼著軍法官。往後你整軍,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
他本以為秦樂會寒暄幾句,但聽了他的話,卻忽然一皺眉,盯著方耋瞧了瞧,低哼一聲道:「君侯,往後有的是機會說話嘛,我今天就不奉陪了。」
他說了這話轉身便走,方耋端著酒盞,臉上的笑意還未褪。李伯辰愣了愣,心想,秦樂怕是聽陶純熙說過璋城的事情,因而看不起方耋吧。
他只得道:「方兄——」
方耋湊近了些,道:「算了。」
又壓低聲音:「趙波看著打西邊來了個人,在結界邊上和他們的一個人接頭說了幾句話,又走了,但沒聽著說了什麼。」
李伯辰道:「好,辛苦。」
一起飲了杯酒,方耋便走開了。
李伯辰重走回到桌邊坐下,同尉東山也喝了幾杯,便裝作不勝酒力地靠在椅背上,對常休道:「外公,我歇一會兒。」
又低聲道:「來人了。」
常休微微一愣,點了點頭。
李伯辰便微微眯眼假寐起來,陰靈出竅。
常宅之中的確有鎮宅的符咒。他如今離體,只覺周遭一片明晃晃,像有十幾個太陽照著,叫他的陰靈都覺得渾身滾燙,似乎要被蒸掉了。但所幸他已是龍虎,又不是什麼尋常靈主,還能捱得住。只不過離體十幾步遠便覺得陣陣暈眩,再遠些便不可能了。
他便站在自己肉身旁靜待,過了約一刻鐘的功夫,終於看到一個留守在迎賓館的臨西軍混在人群中走入,湊到秦樂身邊說了幾句什麼。秦樂臉色未變,將那人打發走,又向人敬了幾杯酒才走到尉東山身旁,也同他說了句什麼。
尉東山的臉色倒是一變,兩人四下里看看,見無人注意,便走出堂外。
李伯辰的陰靈立時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遊廊下,再前行十幾步,在廊外一叢花木旁止步。
不等秦樂開口,尉東山便道:「君上傳了什麼信?這麼急?」
秦樂此時已瞧不出醉意,沉聲道:「說,這位武威候或許並非北辰傳人,叫我們求證。」
尉東山愣了一愣:「他不是?!君上哪兒來的消息?」
李伯辰心裡也是微微一驚。但不是驚他們所說的話,而是驚常高宜的動作竟然這樣快,手段這樣高!
前幾天與外公、常秋梧商議完之後,便定下計策先叫常高宜放出風去。那時距如今不過三天多些,他竟就做成了?!
秦樂道:「常高宜不是在臨西地麼?君上偶然得知他之前一直在外遊蕩,也是為了找北辰傳人。現在知道,他之前似乎真找著了,是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可趕到的時候,那人正巧死了。他之後才往這孟家屯附近走了一趟,再去我們那裡請封。」
「此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君上也在一邊差遣人去查,一邊告知我們,叫我們尋機求證。」
尉東山倒吸一口涼氣,道:「李伯辰這人膽子這樣大?要是真的,他假冒氣運傳人,不怕死的麼!?」
秦樂笑了一下:「尉先生,他可不是你一樣的文士。北原的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膽子怎麼會小?這事要是真的——他要不假冒這個傳人,又怎麼做得了武威候?哈……我倒是得佩服他這膽氣。」
尉東山搖了搖頭:「罷了,往後再說。先回去,別叫他們生疑。」
李伯辰站在兩人身邊兩三步遠處靜聽,此時便立時撤回,重附到肉身上。
聽這兩人說話,常高宜似乎做得非常成功,李生儀已信了一半了。他還會派人去求證,也許是親自去——但常高宜既然此時能做到這地步,想來「求證」一事多半也能做得滴水不漏。
他從未見過自己這位「表侄」,一時間心中難免有些好奇,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才會有如此本領?
他在座椅上慢慢直起身,揉了揉眼睛,趁秦樂與尉東山還未走回來,低聲道:「高宜辦成了。李生儀叫他們兩個尋機試我。」
此時尉東山進了門,常休微微一笑,將盞中酒一飲而盡。
宴席在晚間八時許結束,軍卒們都散了,堂中幾人留下喝了幾盞茶,也紛紛告辭。
李伯辰走出門口的時候見夜色中有一道人影,便對方耋道:「方兄,你一會在宅子外面盯著,晚點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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