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耋點頭,李伯辰踏出門去,走了幾步朗聲道:「哈,秦兄,你在等我?」
秦樂轉過臉來亦笑道:「我是剛才腦子裡有了個練兵的主意,怕今晚喝酒忘了,想等著你趕緊說一說——君上說我這回這差事要是辦得漂亮,就叫我再多領點兒兵,我可不敢懈怠。」
李伯辰忙道:「好,你趕緊給我說說。」
兩人並肩而行,秦樂便開口講了起來。李伯辰知道他是想借著今天自己有酒意,先探一探口風。既心中有事,就有點心不在焉。可聽了一陣子,意識到秦樂所說種種的確很有道理,他這將門之後也是名不虛傳。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便走到自家宅院前。進門走入堂中,秦樂才四下里看了看,道:「你這侯府也太簡陋了點。我看見那邊在興土木,是要給你建府?」
李伯辰給兩人倒了涼茶,道:「不是我的宅子,是圍樓。過些日子隋無咎的人要到,有備無患。」
此事在之前的席間也講過,秦樂便點了點頭:「也是正理。但是你這裡這麼幾個兵,他真有什麼心思,未必守得住吧?」
說了這幾句話喝了口茶,忽然低聲道:「你沒想過封個山君,叫他助你麼?」
李伯辰一愣,說道:「這自然沒問題,不過——」
說到此處忙住口,又強笑道:「秦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能封山君?」
秦樂笑了一下,道:「你不能封,可以請君上來封啊。」
李伯辰這才輕出口氣,道:「哦……是這個……哈,倒也是個好主意。但沒什麼用吧?在世靈神又不能參與人間生靈事,我又不能叫隋無咎去打山君——這事就不麻煩臨西君了。」
秦樂點點頭:「君上的確也有許多煩心事。」
又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笑道:「你這裡沒有女主人,倒是打理得乾淨——咦?什麼味道?」
他微微一皺眉,往四下里看了看。
他聞到的該是自己那珠子所散出的異香。但李伯辰仍臉色一凜,道:「什麼?我怎麼沒聞到?」
秦樂道:「香味兒,又說不出是什麼香——我說李兄,你不會還金屋藏嬌呢吧?」
李伯辰這才鬆了口氣,道:「我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什麼嬌——不信你自己看。」
秦樂笑道:「你說沒有,那自然就是沒有的了。」
說了這話,他走到堂屋北邊往牆上看過去。牆上有個壁龕,其內嵌著或木或鐵、或金或銀的壁板,上有「北極紫薇盪魔金闕玄穹至尊大帝君」一行字。這是家家都會有的東西,供奉北辰的,便在北邊牆上,以便人平時禱祝。
秦樂踱到這壁龕前,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便道:「好了,天色也不早,我就不說閒話了。李兄,借你書房一用,我把剛才咱們說的給記下來。我這人酒後記性不好,只怕明天還要忘。」
李伯辰道:「好。」
兩人便走到書房中,擰亮符火燈。李伯辰為他取了筆墨,秦樂坐到案前,見沒紙,李伯辰就去一旁的書架櫥中取紙。
打開櫥櫃門時停了一停,隨口道:「秦兄看外面的倒座房。那裡面我捉了兩個隋軍的俘虜關著,他們是開披甲車的——臨西那邊披甲車多不多?」
秦樂轉臉往那邊看了一眼,道:「不多,十幾輛吧。」
李伯辰便將櫃門打開,摸出一捲紙來。但袖子帶到裡面的什麼東西,又趕緊塞了回去。
他走到桌邊取了一張紙用鎮紙壓上,秦樂自己添水磨了墨,提筆記起來。李伯辰站在他身邊看著,等他寫完起身才挪開腳,將紙拿起吹了吹,道:「秦兄多記幾張,只怕可以編成兵書了。」
秦樂笑道:「哈,我還真有這個打算。不過今天肯定不成,我腦袋裡已經一團漿糊了。李兄,咱們都歇著吧,明天醒了酒再細說。」
李伯辰輕出口氣,道:「也好。」
秦樂又說了幾句閒話,李伯辰將他送到宅院門前,兩人抱拳做別。
待見他走遠了,李伯辰才關上門。初見他的時候,秦樂請自己與小蠻在食鋪吃飯,吃到一半他先離開了,小蠻說只怕他是去查底細了。打那時起李伯辰便覺得秦樂此人雖然看著口無遮攔,但心思極細。他這細密的心思,倒正叫自己用在今夜。
……
秦樂一路回了迎賓館。進到後院中時,尉東山已在屋裡坐著了,一見他進門,立時道:「怎麼樣?」
秦樂先提起桌上茶壺灌飽了水,才道:「說不好,但的確覺得不對勁。」
尉東山道:「怎麼講?」
秦樂把腰帶放了放,坐下道:「先是他的一句話有點兒蹊蹺。」
「我問他,為什麼不封個山君去幫自己對付隋無咎。」
尉東山愣了愣,道:「哎呀,你這話……怎麼能這麼說。」
秦樂哼著笑了一下:「這有什麼,這叫雷霆手段——真叫我詐出一句。尉先生你想想,要他是北辰傳人,聽了我這話,先該想的是我怎麼知道這事吧?然後該想到,是君上對我說的。但就眼下形勢,他該否認的,說君上才能做這事。」
尉東山道:「那他說了什麼?」
秦樂道:「他先說——這自然沒問題。又趕緊改了口,才說這事是君上才能做。」
「尉先生你想想看,是不是因為在他心裡,『證明自己是北辰傳人』這事,比什麼都重要,因而才脫口先說了第一句?然後才想到我們剛才想的那一層,斷然否認了。」
尉東山皺了皺眉,道:「唔……」
秦樂嘆了口氣:「這麼說吧,一個窮人充闊少,有人問他為什麼不戴玉帶,那他第一句話說的可能就是我自然買得起——怕旁人質疑他的身份、財力。可要是真正的世家子,才不會想這件事。」
尉東山道:「哦,有理。」
秦樂便道:「不過這話也不能算是鐵證,要他喝酒喝多了呢?但還有一樁——我在他屋子裡的壁龕上抹了一下子,再到燈下一看,指尖都是灰。我這人性子懶散,每天未必去拜帝君,尚且知道不能怠慢、得日常打掃。可瞧他家裡整潔,那壁龕中北辰之位卻落了灰,這也怪。尉先生你記不記得,李公曾經說,李伯辰自稱靈主,又說他是一個什麼怖畏真君的靈主?」
尉東山道:「有這事。後來李公說只怕是他那時的託辭。」
秦樂道:「但要今晚來看的話,他家裡灑掃了,為什麼不打理壁龕?難不成他還真是個秘靈靈主……怕引那秘靈不悅麼?」
尉東山想了想道:「這也只是推斷。」
秦樂冷笑一下,道:「可之後我又去了他書房裡。本來沒什麼,但他去櫥里取紙的時,偏說了一句話叫我往窗外看。我看了一下,又往他那邊瞥了一眼,見他袖子從櫃裡帶出了個東西。」
尉東山皺眉道:「是什麼!?」
秦樂道:「沒看清,但一定也不對勁兒。因為那之後他就站在我身邊,攔在我和那櫥櫃之間。要是能知道那柜子里是什麼,說不好就謎題大解了。」
尉東山想了想,道:「秦將軍,你不可輕舉妄動。我們最好還是等君上那邊查實。即便這李伯辰真不是北辰傳人,也可成為咱們的幫手,不要結下仇怨。」
秦樂道:「要沒機會,我自然不會動了。我也希望李伯辰能和咱們一起為君上效力嘛。不過麼……那位陶小姐這幾天打算幹什麼?」
尉東山一愣,道:「你想叫她以美色誘之?這可不成。她在臨西的時候,君上待她可不薄,豈能叫她做這種事?」
秦樂笑了一下:「不薄?你還不知道君上那個人麼?對誰不是和和氣氣的?你說君上對她有意?哈哈,那只怕丘狐姑娘早把她一刀砍了。」
「再說,她和李伯辰本來就有舊情嘛,李伯辰的媳婦兒又跑了,這不正是天作之合麼?不然君上叫她來做什麼?真就教術學?」
尉東山皺眉又想了想,道:「還是不可。我不同意這事。」
秦樂哼了一聲:「女人的心思可不是你同不同意就說得算的。再說他李伯辰也是個風流人物,想來英雄難過美人關——明天我就去給他倆添把火。」
尉東山站起身:「秦將軍,古之賢者有雲——」
秦樂一撇嘴,也站起伸了個懶腰往內室走:「尉先生,別跟我說賢人那一套。我這叫兵不厭詐——你就好好做你的冊封使者,過兩天回去復命,別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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