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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逢傍晚,密爾堡壘即是開啟所有大功率探照燈,將堡壘附近照地亮若白晝,有戰前遺存的地下小型核電池機組做能源供應,守軍完全可以肆行揮霍在外界看來無比珍貴的電力。要知哪怕是在鋼鐵城,火力、水力發電廠也才僅僅滿足軍工業與黑牆、銀行、軍隊這些必須時刻供電的要害場所而已,至於其他民生設施,無不是需要用最原始的人力踏車進行費時費力的轉輸。
隆隆烏雲再度匯集起來,湖濱之畔已是鬢髮清新微帶涼意,這當然絕非是戰前稚童所歡呼赤腳奔騰的夏夜縱歌,而是一場嚴陣以待。
「一號燈組準備完畢,防雨披罩遮蓋完畢,線路檢查良好,完畢。」拉林軍士滑上橙黃色拉鏈,把自己嚴嚴實實封在了防化雨衣內,就是一分也沒露出來。濕潤空氣穿過防毒面具時的不自覺「嗡嗡」響迴蕩於臉龐四周,透過塑膠透明封罩,儘管雨珠黏附不住,但誰也不想局限在這麼一副拘謹悶熱的黃皮里,淋著高濃度輻射酸雨,在湖風中站一夜崗。
堡壘四周碉堡皆是配備探照燈中最好的一組,這種強力刺穿雨幕的光束為堡壘拉起了一面無形而堅固的牆壁,以至於拉林軍士都不必肩背沉甸甸的自動步槍,而是代以老式m16步槍的改裝長槍管型,有密集重火力打底,也著實沒必要將資源浪費在這兒。
雨夜最直端地意味著無窮的麻煩,拉林軍士有足夠的理由厭煩雨點。作為燈光組的一員,他的職責最重要的一項便是保養裹在防水膠布中的輸電纜,並定期巡邏尋找任何破損之處,同時負責在戰況激烈時加入供彈組,平時沒活也要定期加入外遣組補充人手。由於這種「小工」的尷尬定位,搞得拉林軍士雖然好歹混上了小頭目,但也遠遠比不上隔壁炮組的洛林軍士,啊不,洛林少尉才對,才是差了一兩年資歷罷了,人家成功搭上了城邦議會的線,干起了代理堡壘指揮官,他還是個可憐巴巴、一季度薪水津貼趕不上半個燈泡的「苦命人」。
正當拉林軍士繞著城牆走了一遭回到正門右側的一號燈組時,燈長叫住了他,指著耳朵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聽到什麼?這更是討厭雨夜的理由。雖說絕大多數的飛行種在這種環境都不會出巢,寧肯餓著不會冒著紊亂風力打濕羽翼的風險去獵食,一旦它們狂妄出擊,那麼自密西根湖順著上漲湖水浮游進城的沼棲妖會好好地教教規矩。到現在拉林軍士依然對前幾年的洪水記憶猶新。
無人打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現代都市再怎麼擁有完備的下水道系統,但最終會褪化到遺蹟,不與龐貝古城、大馬士革或是雅典衛城有本質區別,一到雨季,傾瀉雨水無處可去就成了內澇,而貼著湖畔的芝卡廢墟便是首當其衝,湖濱區全部淹沒,深到可以令成年沼棲妖自由進出。動輒十幾米長的湖妖有些夠嗆。不過在三年前,在黑區執行偵察任務的拉林軍士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逼上一棟搖搖欲墜的高樓,在屋頂,軍士親眼目睹了一頭渾身銀鱗的體態得有三門機炮連一起那麼長的湖妖在樓底徘徊,在這頭霸王后,是一群涌浪而來的黑沼棲妖。
等到水勢小了,夠衝鋒舟接應時,那片湖水徹徹底底的染紅了。
所以雨勢大了,什麼都模糊了,拉林軍士努力的想從嘈雜雨聲中聽出些什麼來,然而一無所獲,但是拉林軍士絕不會嘲諷這個疑神疑鬼的戰友,他只是點頭略表贊同,建議道:「就是風而已。」
「不,我感覺……有些大團大團的東西在靠近,好像……烏雲。」那人回答道,他抬起步槍,瞄具泛著瑩瑩綠點,夜視鏡是不會配發到每個人手上的。避難所儲備少一件就是少了一件,在庫存消耗盡之前沒有重新獲取回相應科技,那麼就算又遺失了一件。
警報驟起,悽厲的手搖嘶鳴聲一波三折撕上天空,無論是拉林軍士或是耳朵不錯的傢伙,全都飛奔回了崗位,拉林軍士衝到探照燈前,一旁坐在轉向機里的操作員已經開始遵照指令挪動著笨重的燈組轉向。
一道道明黃色強光射向天空,拉林軍士的封罩內浮起一層白汽,饒是這個頗是見多識廣的老兵也喃喃驚道:「我的基督啊……」
夜魔,漫天的夜魔,是的,那人說的很對,這是烏雲,長出了翅膀的雨雲,不待拉林軍士高吼著「作戰!」所有的堡壘廣播就響起了命令:「各炮組單位!遠距離射擊!」
起初是堡壘兩門僅有的76毫米聯裝速射高平兩用炮製造出一片稀薄的彈幕,在拉林軍士的望遠鏡中,定標炸開的火團宛如一輪舊時新月,一頭頭粉碎成稀爛、翼膜點燃的夜魔像是電蚊拍掃過蚊群一般,立竿見影地跌落紛紛。
「定標八百米!最大功率!」拉林軍士吼道,灼灼熱浪甚至令燈盤附近雨點盡皆蒸發!而本就被熱量烤得乾燥的操作席更是熱到雨衣內眾人汗流浹背。拉林軍士猛地一扯頭盔,重重呼吸了幾口涼氣,扶著高低機為彈幕照開指向。
一串串曳著猩紅尾跡的20mm機炮炮彈於中近處製造出一面銅牆鐵壁,刻意裝填的榴霰彈迫近地令堡壘守軍們躲在永備工事內,然而那些悍然越過彈幕的夜魔們仍在義無反顧對著堡壘衝來,便如滾滾波濤。
黝黑雨夜裡,放眼大地,昔日滿目琳琅的夜幕,淪落成了這副慘澹光景。
「噔噔蹬……」四聯裝的m2重機槍最後開火,無數道火舌火線擊落下似是無窮的夜魔群,它們紫黑色胸膛外覆著的一層甲殼被輕而易舉地鑽透內爆,於是探照燈又開始下起了「雨」,一具具夜魔殘屍墜落,頃刻間鋪滿了整個底層平台。
所有的人類地表城市、設施皆是以要塞化為準,城牆能擋住獸潮,擋不住魔鷹,那些有能力布設起防空炮的有避難所依託的小鎮,最後成了城市、堡壘。那些沒有的,只是被生存本能驅趕到一起的流浪人們,最後,成了白骨,成了荒原的一部分。
炮手們在扣著扳手,摁著擊發鈕,彈藥手們搬過輸送帶上的彈匣裝到這些落伍了幾十年上百年的博福斯、厄利空上,那些槍管不斷後座燒的滾燙通紅的火炮仍在永不停歇地噴吐著烈焰。每一個曾經都能在夏日雨夜中感到欣喜的人們,裹在隔膜里,畏懼著大自然最慷慨也是最無情的饋贈,以及她的新子民們。
拉林軍士端起了許久不用過的m14步槍,一枚枚彈殼跳出拋殼窗,跌過喊叫時張大了的豁嘴,跌過那一顆顆焦黃門牙,跌到靴旁,跌進溫暖的水泥地上,滾著滾著,斑斕夜空中一顆顆豆大淚滴浸透了彈殼,直到一直順著水流,一直跌進黑暗中去。
沒人記得夜魔是何時退去的,拉林軍士只看見射擊孔滲進血來,通向堡壘主體的廊道外,堆滿了紫黑玄色的「茄子」,多麼像豐收後割完麥子後的盛景?軍士熱的滿頭大汗,他走過一個炮組,那門機炮的炮管燒的軟塌塌松垮下去,而炮手仍在旋轉著,對著門下猶自蠕動的屍堆補上一梭延時引信炮彈。
不知何時,堡壘鐵門緩緩朝外打開,非常,非常地緩慢,但這扇強勁地與推土機一樣的鐵門掃開了門外堆得成山的夜魔屍骸,站在廊道上的拉林軍士於是看見,四個晶亮黑紅的裝甲步兵就這麼倒拖著遍是缺口的大劍蹣跚走進。在沉沉暮色里,永不褪去的黑,與黑同流合污的紅,那一抹銀色,是何等的絢爛。
拉林軍士就那麼原地站著,靜靜看著那個縛著雙手,銀髮垂落的女人格格不入卻又渾然天成地伴在裝甲步兵一邊。
「嘶」地一聲輕響,頭盔軀幹螺接處噴出幾道蒸汽,這件被暴力拆開又拼回去的外骨骼頭盔捎帶剝下了西蒙的目鏡,他夾著額角漸次隆起的「龍盔」走向慢慢打開的整備間升降梯大門,其外的空地上,仿佛是落寞將軍回到幾刻鐘前剛慘敗過的沙場,將士飲血,而他獨活。
他就是這場風暴的中心,然而在銅牆鐵壁外,送葬掉那群死心塌地的跟隨者。他回過頭,被俘虜著的米達倫很安靜,毫無異動,最終,這場段落的收尾仍是無差別。
升降台送來了一身防化服籠罩的洛林少尉,隔著一層薄膜,少尉打量著看上去各事無礙的幾人,自然也明白突兀多出來的銀髮女人是誰。那樣淡漠寡情的氣息,令人一見便知不像是同類。然而再無多出來的人,少尉同樣知道了派出的a、b隊的結局。
「這一場雨,把整個芝卡廢墟的夜魔都下盡了。」少尉眯著眼望著遠遠不到天晴天亮的穹頂,大門重又闔上,語氣中,並無多少悲愴,若是用五十個密爾軍去兌子掉這數百上千頭夜魔,實際上也是很划算的,再者,面對著海德拉,又能多少勝率?
幾人腳步不停,米達倫跟乖巧的侍女一般垂手站立,西蒙並沒有回答少尉,而是簡單道:「它們還是回捲土重來的。」
「這不就是雨季麼?」堅毅的少尉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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