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洪興客棧客來客往,生意紅火如往昔。
一名身穿黃色短衫的男子駐足於門前,頭戴斗笠,手提一個很大的包袱,腰間插著一柄捲起的黃色幡旗,身後背著一柄巨劍,劍身被略顯破舊的土色麻布層層包裹纏住,只露出木質劍柄在外。此時他微微抬頭,露出隱在斗笠之下的臉,清俊儒雅,一張削薄嘴唇似笑非笑,一雙幽黑眼眸似喜似怒,若不是這身武人打扮,甚至會讓人以為他是個風流書生。
&二,上酒,上好酒!」男人進了客棧,撿了角落的桌子坐下,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有種難言的磁性,剛一開口便引來大堂中眾人矚目。
對那些或是刺探或是艷慕的視線,男人卻仿佛毫無察覺。他解下背上的劍放到一旁,放在劍上的手卻沒有離開。
小二笑容滿面捧來一壇頂級窖酒,為男子殷勤滿上,目光卻落在他身邊的大包袱上。不僅是小二,此時客棧大堂內所有的人都被男人那個包袱吸引了注意力。
男子似是終於有所感應,一邊端起酒杯懶懶酌飲,目光斜斜一掃,周身氣勢立時變化,竟釋放出懾人的冰寒肅殺之氣,迫得那些窺探之人紛紛收回視線。
雲紋木柄劍,八卦黃幡旗,這人的身份已經十分明顯。
一個捉妖師。
觀其身上殺氣,死在他手下的妖獸,怕是不少。
自從幾年前東海一場天象異變,世俗間好像突然多了很多肆意橫行的妖獸。它們頻繁出沒於城郭鄉鎮,之所以帶上一個「妖」字,是因為不同於普通野獸,都自帶幾分妖法,用一般手段很難對付。因此,為了不受妖獸困擾,在世俗界中有越來越多的凡人前往傳說中的仙派宗門拜師學藝,雖因不具靈根而無法修道,卻能得來一二法門,可以勉強收復那些作亂的低階妖獸。幾年下來,隨著這些人數量的增加,他們漸漸有了一個共同的稱號——捉妖師。
洪興客棧是平口城內最大的客棧。通往極西之地的平口城正處於四國交界的關隘要塞,這座古老的城池商貿往來繁榮,每天都有各色人物途經留宿,城內魚龍混雜,甚至相傳這裡還通往修仙世界,偶爾會有修仙者出沒,妖獸更是經常肆虐。
哪裡有妖獸,哪裡便有捉妖師。
平口城內百姓對於捉妖師並不陌生,只是因為近日發生的一件大事,五湖四海的捉妖師蜂擁而入平口城,更是多了很多奇人異士。尤其是這洪興客棧,幾日之間已經有了不下十幾個捉妖師入住。只是因為捉妖師常會與妖獸爭鬥,長相多數粗野兇悍,不是臉上有疤,就是缺胳膊少腿,長得如此出塵俊美的實在難得。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對於懂這行的人來說,這人身上最具吸引力的就是那個包袱,若是裡面裝著什麼珍惜妖獸的獸皮,這年頭可無異於真金白銀,怎能不引人多看?
很顯然,這黃衫男子已經被人盯上了,只是初來駕到,大家還互相摸不清底細,倒也沒有人不識趣地輕舉妄動,依然各自喝酒各自吃菜。黃衫男子本人也是專注飲酒,沉默無聲,並沒有要和人攀談的意思。
&位朋友,堂內已經沒有空桌,介不介意我和你共桌而飲?」
一道男子聲音響起,溫軟又綿柔,明明一絲女氣都無,卻莫名聽得人心裡發麻發酥,好像飄飄天籟,羽毛般在心中輕輕拂過。
黃衫男子抬起頭。
大堂內漸漸沒了聲音。
所有人都被此時站在黃衫男子身邊的人吸引了注意力,或者更確切地說,不只是吸引,而是看得痴迷,痴傻。
穿著一身白衣的少年墨發紅唇,一雙烏黑的眼睛好像能說話,會勾魂,兼併清純妖媚,一旦讓人對上,就恨不得將眼珠子都黏上去,白皙的皮膚就像從奶皮子裡泡出來的,看著就仿佛泛著香甜,叫人很想上前舔一*一吮,看看是不是真的也有奶味兒。
黃衫男子微微一挑眉,眼睛直直看著面前的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將座位上的包裹往旁邊一挪。
意思已經很明顯。
不言而喻。
少年頓時眉開眼笑,轉身坐到男子對面,兩隻手臂都搭在桌上,撐著腦袋只盯著男子看,目不轉睛,神色專注,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叫莫辰。」
黃衫男子飲了一口酒,神色淡淡地將目光移開,臉上卻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
&下莫辰,敢問仁兄如何稱呼?」
白衣少年見黃衫男子不回答自己,便一口一個「仁兄」的叫,毫不氣餒。這些在客棧打尖兒歇腳的人哪個不是風裡來雨里去的單身漢子,平時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很少有精力想些淫`念之事,可是此時也不知是怎的,竟被那少年幾句婉轉柔軟的「仁兄」叫得下邊起了反應,紛紛暗罵那黃衫男子不識好歹,若是再容那少年叫下去,恐怕他們都要忍不住射了。
&遠。」黃衫男子終於繃不住,嘴裡擠出兩個字,還有些警告意味地沖少年眯了眯眼。
&遠。」少年點點頭,眼裡的笑都要溢出來,也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一遍一遍緊跟著重複,「寧遠,寧遠,寧遠……」
黃衫男子一下站起身,動作有些重,弄得椅子和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
少年抬頭沖他無辜地眨著眼睛。
寧遠:「……」
&遠兄,為何要走?酒方飲了一半!」少年見黃衫男子拿了劍轉身便要走,急忙上前阻攔,黃衫男子也不理睬他,徑直到柜上讓小二給他開個間房。
&也要個房間,就在寧遠兄旁邊!」少年厚著臉皮要求,好像完全看不出黃衫男子越發沉鬱的臉色。
大堂內所有目睹這一出鬧劇的人都露出曖昧的笑,紛紛互相對視擠眼,心說那捉妖師的艷福不淺,有了送上門的好貨。
先來後到,小二給寧遠安排了房間,然後一臉為難地對這白衣少年道:「對不住了這位小爺,方才那間已經是我們這裡的最後一間空房……」小二本想拒絕,忽然對上少年水汪汪的眼睛,心念微動,話鋒一轉,「不過我看二位十分熟識,可是一道的朋友?反正都是男人,要不就湊合住在一間房可好?」
&啊好啊。」莫辰笑眯眯點頭,不能更贊同。
&親非故,萍水相逢。抱歉。」寧遠卻對莫辰一抱拳,領了房間號牌,在小二引領下徑直上了二樓。
本以為這態度已經表現得十分明顯,卻不料這白衣小公子又黏上來,跟著自己上了樓,寧遠眼中划過一抹幽色,回房間後再沒有看莫辰一眼,便直接將門死死關上。
小二十分尷尬地看著莫辰,意思是您看這可怎麼辦,要不您還是換一家客棧?莫辰卻對他擺擺手說無妨無妨,然後竟是一撩袍子,盤腿就在寧遠的房間門口大大方方坐了下來。
店小二:「……」
此時小二心中幾乎是咆哮的,心說這哪兒來的一個紈絝公子哥兒啊,光天化日之下追求人不說,追的還是個男人,追男人不說啊,被人家拒之門外還非得死皮賴臉蹲人家大門口,這叫什麼事兒啊?可是吐槽歸吐槽,小二也不能拿掃把將這客人攆出,便只能由他去,臨走前還忍不住在心裡想入非非,要是有這麼一個比女人還漂亮的小公子追他,他是不是早就把持不住了?
莫辰在寧遠大門口蹲著,這麼一蹲就蹲到了月上樹梢,客棧里來來往往的住店客人自然都會看到他,可是他卻厚著臉皮旁若無人,就眼巴巴支著腦袋盯著寧遠的房門看,好像只要他盯得再久一點,那門就能打開似的。
直到夜深人靜。
寧遠推開房門,看到了門口的少年。
少年非但沒有等到睡著,反而在他開門的一瞬立刻站起來,露出明媚笑容盯著寧遠看。
&到底想幹什麼?」寧遠垂眸看著少年。
&不出我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嗎?」莫辰直言不諱。
寧遠沉默,忽地笑了,這笑容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亦邪亦正,「深更半夜,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重逢以來,莫辰覺得這是寧遠第一次拿正眼看自己,心臟狂跳,一時緊張得說不出話。
&像有點成功了。」寧遠揚眉,將房門打開一些微微側身,讓出一條通路,神色曖昧。
莫辰終於如願以償,進了寧遠的房間。
房間門在他身後關上,發出輕微的吱呀一聲。
&辰。」
熟悉的嗓音,卻透著陌生,還是讓莫辰心頭一緊。他轉過來看著斜倚在門邊的寧遠,對方正凝視著自己,以一種探究的眼神。
&叫莫辰。」寧遠走到莫辰面前,他比他高了半個頭,在極近的距離垂眸看著他,有點壓迫感,而且不知他是不是有意,還在不停拉近與莫辰的距離。
寧遠的氣息若有似無纏繞著莫辰的呼吸,讓他緊張得吞了吞口水,看著他,最後被那雙眼睛看得下意識躲閃,低垂的眼睫微微顫抖,只知道點頭,垂在身體兩側的拳頭攥得越來越緊。
心臟砰砰跳動,那種難以壓抑的歡喜溢滿胸腔。
&冷了,我去讓小二再打些熱的來。」就在莫辰以為寧遠的嘴唇要貼上自己的時候,卻聽他低聲在耳畔說道。
莫辰一愣。
&麼,莫公子不是要與我同住一間房麼?」寧遠見他面露驚訝,反問。
&是,是呀。」
寧遠勾唇一笑,眼中晦暗不明,「現在時候不早,正是該歇息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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