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杉輝虎在鶴崗八幡宮就任關東管領,已經過去整整十天了。
4月12日,天剛朦朦亮,赤井重秀就醒來了。
洗漱之後,重秀在自己的房間裡吃早餐,但一小碗米飯才剛吃了一半,便再也無法下咽。
「果然還是沒有家裡的米飯好吃啊。」
重秀咕噥了一句,故意忽視了自己的胃口問題。他嘆了口氣,拉開門帘走到廊下,看到女兒輝子也從隔壁房間裡出來。
「喔……輝子,起這麼早啊。」
「父親大人不也是一樣。」
輝子的眼圈稍稍有些發黑,顯然是沒能睡好的緣故,重秀看在眼裡,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很是心疼女兒現在的境遇,但是他僅僅只是上野館林城的城主罷了……他在館林城雖然是天皇老子一樣的存在,但此處並非是館林啊!
「國壽丸,就託付給父親大人照顧了……元服的時候,就給他取名國繁吧。」
孰料輝子先開了口。
「啊……哇卡塔,國壽丸是我的外孫,你就放心吧。到是你……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重秀滿面愁容,既是為外孫國壽丸幼年就失去父母而悲傷,更加為女兒的命運難過。
這裡是上野廄橋城,他們父女倆正在城下町里的一個宿屋裡。
輝子託付給他的國壽丸,是輝子和橫瀨成繁的兒子,也是橫瀨家唯一的子嗣,只是……橫瀨家再也不需要子嗣了,因為橫瀨成繁在北條討伐戰中的背叛舉動,導致橫瀨家被除名。
用佐佐成政的話說,就是……「能留下國壽丸這個餘孽,已經是對橫瀨家莫大的寬恕了,你們就知足吧」。
「收拾收拾東西吧,時候不早了。」
輝子有些哽咽,連忙扭過頭去,奔回了房間裡。
重秀心知輝子此刻定是無比難過,但還是狠著心來到輝子的房門前道:
「千萬不可起輕生之念,須知道,你是為了國壽丸才去的越後,你……就是人質!必須明白人質的使命!」
是的,人質!
復歸本家的赤井輝子,將作為其子國壽丸和其父赤井重秀的人質而前往越後。從鶴崗八幡宮趕回館林城後,重秀立刻就告訴了女兒,上杉家對她和橫瀨家的處置。
將母親和年幼的子女分開的殘忍舉動,固然是一種殘忍,但這種殘忍也包含著慈悲。
讓輝子去越後,總比讓國壽丸去越後要好些吧。
血色的日頭從東方天際的山中跳出來的時候,赤井重秀和輝子收拾好了行李,剛剛出門。
廄橋城北的街道上已經是一片紛亂,喧譁無比。
急著回越後的武士都早早地準備,就等待關東管領上杉輝虎一聲令下,便即凱旋。
相比之下,打著各色旗幟的「人質軍團」,三三兩兩地散落在街道的邊緣,相對於熱鬧哄哄的越後武士,他們顯得太過安靜了些。
「請問這位,是館林城的赤井大人嗎?」
旁邊一個膚色白皙的青年靠了上來,他的身形單薄瘦弱,看起來總是笑眯眯的。
重秀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張臉,卻記不清楚了。
「老朽正是赤井重秀……敢問閣下……」
「小子是伊達家的不二神一。」
「搜噶……幸會,幸會。」
「哪裡哪裡……這一位,難道就是輝子夫人嗎?」
神一眯著眼睛應付了赤井重秀,但在看到重秀身旁的那個姬武士時,一雙小眼睛立刻就瞪圓了。
覺察到神一那種不懷好意的目光,輝子有些慍怒。
「我就是赤井輝子,不二大人有什麼要指點的嗎?」
才是初次見面,就牽扯到指點什麼的,輝子的應對毫無禮貌……重秀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同時也是在提示著女兒。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講「靠你起挖」和「夜露死苦」的嘛!
「沒啦沒啦,才沒有什麼指指點點的,倒是你啊八嘎神一,不要老是用色眯眯的眼睛去看女孩子啦!」
不知什麼時候,神一的後面跳出來一個男裝麗人,伸出一隻手揪住了神一的耳朵。
「用這樣的眼神看女人是很不禮貌的!」
「別別別,疼啊……」
神一忙不迭地哀求著。
「那你跟輝子姐姐保證,不會再這樣無禮了。」
「我……我孤男、她寡女,我這麼看她,有什麼不行的嗎哎呦別……疼……」
神一還在反駁,理由卻也冠冕堂皇,只是嘴皮子磨破了,他也不能改變喜多要懲罰他的想法。
「你還有臉講!還不快道歉!」
「姑奶奶您行行好,我道歉,馬上就道歉,你鬆手吧。」
「下不為例啦!」
喜多冷哼一聲,鬆開神一的耳朵,卻順手在他乾瘦乾瘦的臉上扭了一把。
神一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丫頭片子手勁兒還真大……
「……啊呶,剛才的事情,對不起,請原諒!在下不二神一,是伊達家的人質,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夜露死苦。」
輝子矜持地點了點頭,眼神里不無鄙視之意。
……神一敏銳地覺察到了輝子的不喜,心裡多少有些惋惜,果然是看不上自己嗎,唉……
相對於神一的飽受冷眼,喜多卻是馬上就博得了輝子的歡心,兩個女人很快就聊到一塊兒去了。
「這天下,說不定會是女人的呦!」
神一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馬上也換來了赤井重秀的附和:
「是啊……上杉輝虎不過是一個女人,卻已經號令關東群雄,就任關東管領。假以時日,就算是上洛、乃至於奪取天下,也說不準吶。」
「嘿……雖說她是關東管領,但武田氏仍舊盤踞甲斐、信濃兩國,北條氏政亦非庸手、常陸佐竹、房總里見、下野宇都宮、下總千葉,又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雖然無意中說出了「天下說不定會是女人的」這種喪氣話,神一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連忙撥亂反正,堅定立場。
「小兄弟說的有理……可是,甘糟景持駐守河越、山本寺定長駐守金山城、齋藤朝信坐鎮廄橋,這三人互為犄角,都是越後知名的戰將。又有忍城成田長親、岩槻太田資正、江戶太田康資為其驅馳,御館殿下雖然是在越後遙控關東,但上杉家在關東的勢力,根本就無法小視!」
「赤井大人說的在理,但甘糟景持本為山民,卻被提拔為河越城主、齋藤朝信不過中老之子,竟然被提拔為關東方面軍團長,雖說他們兩人的能力極強,但這提拔的速度也太快了。」
神一撇了撇嘴反駁道,
「山本寺定長是上杉家的一門眾勇將,卻只能屈居齋藤朝信之下,說不定是上杉輝虎不放心齋藤朝信,怕養虎為患,這才讓山本寺從中牽制。」
「這倒是……」
被神一這麼一講,重秀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但不論怎樣,由於北條討伐戰的大獲全勝,使得關東有了和平的可能。
「赤井大人看,北條家的隊伍來了!」
神一的一雙眼睛雖然經常眯著,但目光著實敏銳,遠遠地望見了北條家的旗幟。
重秀順著神一指出的方向忘了過去,看見北條家家督氏政親自帶領數十名騎馬武士護送著一頂小轎。
「那轎中的是……」
重秀疑惑地揚起了眉毛。
「多半也是人質吧……前些日子,北條氏政不是說會把自己的弟弟送過來當人質麼。」
正應了神一所言,氏政親自護送的轎子中,正是弟弟七郎,名叫「出西堂」。
眼下,北條氏政正安安靜靜地等在路邊,他今年還只才19歲,看起來雖然文弱,卻自有一番沉穩氣度。
相比於他的父親北條氏康的赫赫威勢,氏政此時的境遇可謂寒酸至極。
他才帶著隊伍到廄橋城外,立刻就有昔日的敵手開始嘲笑他……什麼「相模的病貓」,「無能的繼承人」之類的風涼話。
氏政聽在耳朵里,臉色依舊平靜不改。
他身後的幾十名騎馬武士亦是如他一樣,任別人百般嘲諷,不動如山。
他在等一個人。
所幸……並沒有過太久的時間,氏政便等到了。
佐佐成政在薔薇騎士的簇擁下來到了人質隊伍中,首先看到的就是北條氏政。
相對於半年前,氏政憔悴了很多,反而不如在忍城的時候氣色好。
這讓成政有些驚訝。
「氏政桑……再怎麼操勞國事,也應該注意身體,不然的話……君主是羸弱之軀,是會給家臣和領民帶來災難的。」
成政走馬來到氏政面前,若有若無地提醒了一句。
說起來,成政對北條家雖然懷有惡意,對氏政本人卻抱有好感,所以看到北條氏政成了一個合格的家督,他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煩惱?
成政的話對於身為家督的北條氏政來說,可以認為是很粗魯無禮,但氏政只是笑了笑道:
「多謝佐佐大人提點,今後,我也會注意個人修行的。」
成政點了點頭,便開始打量氏政身後的那個小孩兒,小男孩的樣子倒是很乖巧,也挺漂亮,想來應該是氏政的弟弟吧。
「因為我目前並無子嗣,所以人質方面,只能將我的弟弟七郎出西堂送去越後,這一點,請內藏助大人在御館殿下面前通融一番。」
「無妨……既然是亂世,當然是要看拳頭,人質什麼的,要麼是盟約的錦上添花,要麼就是那層薄薄的處.女.膜,一捅就破,你說是不是?」
聽到成政如此放肆的說法,氏政卻並未立刻作出回應。
不遠處的廄橋城天守閣上,忽然想起一通鼓聲,佐佐成政扭頭看了看,立刻打馬而去。
「這是上杉家在擊鼓聚將……七郎馬上就要出發去越後了呀。」
氏政微笑著站在小正太的身前,伸手撫摸著出西堂的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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