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溪舊事 第152章 咬文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行走,很快來至關前,這時候,有許多兵役上來,問明來歷,說是要搜身,然後就把他們個個身上搜檢一遍,才放進去,林之洋道「關上這些囚徒竟把俺們當作賊人,細細盤查。筆神閣 www.bishenge。com可惜俺未得著躡空草,若吃了躡空草,俺就攛進城去,看他怎樣?」

    三人來到大街,仔細看那國人,只見個個都是頭戴儒巾,身穿青衫,也有穿著藍衫的,那些做買賣的,也是儒家打扮,斯斯文文,並無商旅習氣。所賣之物,除家常日用外,大約賣青梅、齏菜的居多,其餘不過紙墨筆硯,眼鏡牙杖,書坊酒肆而已。

    唐敖道「此地庶民,無論貧富,都是儒者打扮,卻也異樣。好在此地語言易懂,我們何不去問問這裡的風俗有何不同之處好不好?」

    走過鬧市,只聽那些居民人家,接二連三,莫不書聲朗朗。門首都豎著金字匾額也有寫著「賢良方正」的,也有寫著「孝悌力田」的,也有「聰明正直」的,也有「德行耆儒」的,也有「通經孝廉」的,也有「好善不倦」的;其餘兩字匾額,如「體仁」、「好義」、「循禮」、「篤信」之類,不一而足。

    上面都有姓名、年月。只見旁邊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上寫「經書文館」四字。門上有副對聯,寫的是優遊道德之場,休息篇章之囿。

    正面懸著五爪盤龍金字匾額,是「教育人才」四個大字。裡面莘莘學子書聲震耳。

    林之洋指著包袱道「俺要進去發個利市,二位可肯一同走走?」

    唐敖道「舅兄饒了我罷!我還留著幾個『晚生』慢慢用哩!前在白民國賤賣幾個,至今還覺委屈。今到此地,看這光景,固非賤賣,但非其人,也覺委屈。」

    林之洋道「當日妹夫如在紅紅、亭亭跟前稱了晚生,心中可委屈?」

    唐敖道「小弟若在兩位才女跟前稱了晚生,不但毫不委屈,並且心悅誠服。俗語說的『學問無大小,能者為尊。』他的學問既高,一切尚要求教,如何不是晚生?豈在年紀?若老大無知,如白民之類,他在我眼前稱晚生,我還不要哩,二位才女如此通品,舅兄卻直稱其名,未免唐突。」

    林之洋道「當日你們受了黑女許多恥笑,還有『問道於盲』的話,彼時他們雖系羞辱九公,與妹夫無涉,但不把你放在眼裡,隨嘴亂說,也甚狂妄;今日提起,你不恨他也罷了,為甚反要敬他?」

    唐敖道「凡事無論大小,如能處處虛心,不論走到何處,斷無受辱之虞。我們前在黑齒,若一切謙遜,他又從何恥笑?今不自己追悔,若再怨人,那更不是了。」

    多九公道「那幾日老夫奉陪唐兄遊玩,每每游到山水清秀或幽僻處,唐兄就有棄絕凡塵要去求仙之意。此雖一時有感而發,若據剛才這番言談,莫非先賢忠恕之道,倘諸事如此,就是成佛作祖的根基。唐兄學問度量,老夫萬萬不及,將來諸事竟要叨教了。」

    林之洋道「兩個黑女才學高,妹夫肯稱晚生,那君子國吳家弟兄跟前,妹夫也肯稱晚生麼?」

    唐敖道「那吳氏弟兄學問雖不深知,據他所言,莫不盡情盡理,純是聖賢仁義之道。此等人莫講晚生,就是在他跟前負笈擔囊拜他為師,也長許多見識。」

    林之洋道「俺們只顧亂講,莫被這些走路人聽見。你們就在左近走走,俺去去就來。」說罷,向學館去了。

    二人仍舊閒步,只見有兩家門首豎著兩塊黑匾額,一寫「改過自新」,一寫「同心向善」,上面也有姓名、年月。

    唐敖道「九公你道此匾何如?」多九公道「據這字面,此人必是做甚不法之事,所以替他豎這招牌。仔細看來,金字匾額不計其數,至於黑匾卻只此兩塊。可見此地向善的多,違法的少。也不愧『淑士』二字。」

    二人信步又到鬧市,觀玩許久。只見林之洋提著空包袱,笑嘻嘻趕來。

    唐敖道「原來舅兄把貨物都賣了。」

    林之洋道「俺雖賣了,就只賠了許多本錢。」

    多九公道「這卻為何?」林之洋道「俺進了書館,裡面是些生意,看了貨物,都要爭買。誰知這些窮酸,一錢如命,總要貪圖便宜,不肯十分出價。及至俺不賣要走,他又戀戀不捨,不放俺出來。扳談多時,許多貨物共總湊起來,不過增價一文。俺因那些窮酸又不添價,又不放走,他那戀戀不捨神情,令人看著可憐;俺本心慈面軟,又想起君子國交易光景,俺要學他樣子,只好吃些虧賣了。」

    多九公道「林兄賣貨既不得利,為何滿面笑容?這笑必定有因。」

    林之洋道「俺生平從不談文,今日才談一句,就被眾人稱讚,一路想來,著實快活,不覺好笑。剛才那些生童同俺講價,因俺不戴儒巾,問俺向來可曾讀書,俺想妹夫常說,凡事總要謙恭,但俺腹中本無一物,若再謙恭,他們更看不起了。因此俺就說道『俺是天朝人,幼年時節,經史子集,諸子百家,那樣不曾讀過!就是俺們本朝唐詩,也不知讀過多少!』俺只顧說大話,他們因俺讀過詩,就要教俺做詩,考俺的學問。俺聽這活,倒嚇一身冷汗。俺想俺林之洋又不是秀才,生平又未做甚歹事,為甚要受考的魔難?就是做甚歹事,也罪不至此。俺思忖多時,只得推辭俺要趲路,不能耽擱,再三支吾。偏偏這些刻簿鬼執意不肯,務要聽聽口氣,才肯放走。俺被他們逼勒不過,忽然想起素日聽得人說,搜索枯腸,就可做詩,俺因極力搜索。奈腹中只有盛飯的枯腸,並無盛詩的枯腸,所以搜他不出。後來俺見有兩個小學生在那裡對對子先生出的是『雲中雁』,一個對『水上鷗』,一個對『水底魚』。俺趁勢說道『今日偏偏「詩思」不在家,不知甚時才來;好在「詩思」雖不在家,「對思」卻在家。你們要聽口氣,俺對這個「雲中雁」罷。』他們都道『如此甚好。不知對個甚麼?』俺道『鳥槍打。』他們聽了,都發愣不懂,求俺下個註解。俺道『難為你們還是生童,連這意思也不懂?你們只知「雲中雁」拿那「水上鷗」、「水底魚」來對,請教這些字面與那「雲中雁」有甚瓜葛?俺對的這個「鳥槍打」,卻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又問『這三字為何從「雲中雁」生發的?倒要請教。』俺道『一抬頭看見雲中雁,隨即就用鳥槍打,如何不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聽了,這才明白,都道『果然用意甚奇,無怪他說諸子百家都讀過,據這意思,只怕還從《莊子》「見彈而求鴞炙」套出來的。』俺聽這話,猛然想起九公常同妹夫談論『莊子、老子』,約略必是一部大書,俺就說道『不想俺的用意在這書上,竟被你們猜出。可見你們學問也是不凡的,幸虧俺用「莊子」;若用「老子、少子」,只怕也瞞不過了。』誰知他們聽了,又都問道『向來只有《老子》,並未聽見有甚「少子」。不知這部「少子」何時出的?內中載著甚麼?』俺被他們這樣一問,倒問住了。俺只當既有『老子』,一定該有『少子』;平時因聽你們談講『前漢書、後漢書,』又是甚麼『文子、武子』,所以俺談『老子』隨口帶出一部『少子』,以為多說一書,更覺好聽;那知剛把對子敷衍交卷,卻又鬧出岔頭。後來他們再三追問,定要把這『少子』說明,才肯放走。俺想來一想,登時得一脫身主意,因向他們道『這部「少子」乃聖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讀書人做的,這人就是老子後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經》,講的都是元虛奧妙;他這「少子」雖以遊戲為事,卻暗寓勸善之意,不外「風人之旨」,上面載著諸子百家,人物花鳥,書畫琴棋,醫卜星相,音韻算法,無一不備;還有各樣燈謎,諸般酒令,以及雙陸、馬吊、射鵠、蹴球、鬥草、投壺,各種百戲之類,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噴飯。這書俺們帶著許多,如不嫌污目,俺就回去取來。』他們聽了,個個歡喜,都要觀看,將物價付俺,催俺上船取書,俺才逃了回來。」

    唐敖笑道「舅兄這個『鳥槍打』幸而遇見這些生童;若教別人聽見,只怕嘴要打腫哩!」林之洋道「俺嘴雖未腫,談了許多文,嘴裡著實發渴。剛才俺同生童討茶吃,他們那裡雖然有茶,並無茶葉,內中只有樹葉兩片。倒了多時,只得淺淺半杯,俺喝了一口,至今還覺發渴。這卻怎好?」多九公道「老夫口裡也覺發乾,恰喜面前有個酒樓,我們何不前去沽飲三杯,就便問問風俗?」林之洋一聞此言,口中不覺垂涎道「九公真是好人,說出話來莫不對人心路!」

    三人進了酒樓,就在樓下揀個桌兒坐了。旁邊走過一個酒保,也是儒巾素服,而上戴著眼鏡,手中拿著摺扇,斯斯文文,走來向著三人打躬陪笑道「三位先生光顧者,莫非飲酒乎?抑用菜乎?敢請明以教我。」

    林之洋道「你是酒保,你臉上戴著眼鏡,已覺不配;你還滿嘴通文,這是甚意?剛才俺同那些生童講話,倒不見他有甚通文,誰知酒保倒通起文來,真是『整瓶不搖半瓶搖』!你可曉得俺最猴急,耐不慣同你通文,有酒有菜,只管快快拿來!」

    酒保陪笑道「請教先生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

    林之洋把手朝桌上一拍道「甚麼『乎』不『乎』的!你只管取來就是了!你再『之乎者也』的,俺先給你一拳!」

    嚇的酒保連忙說道「小子不敢!小子改過!」隨即走去取了一壺酒,兩碟下酒之物,一碟青梅,一碟齏菜,三個酒杯,每人面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退了下去。

    林之洋素日以酒為命,見了酒,心花都開,望著二人說聲「請了!」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那酒方才下咽,不覺緊皺雙眉,口水直流,捧著下巴喊道「酒保,錯了!把醋拿來了!」只見旁邊座兒有個駝背老者,身穿儒服,面戴眼鏡,手中拿著剔牙杖,坐在那裡,斯斯文文,自斟自飲。一面搖著身子,一面口中吟哦,所吟無非『之乎者也』之類。

    正吟的高興,忽聽林之洋說酒保錯拿醋來,慌忙住了吟哦,連連搖手道「吾兄既已飲矣,豈可言乎,你若言者,累及我也。我甚怕哉,故爾懇焉。兄耶,兄耶!切莫語之!」唐、多二人聽見這幾個虛字,不覺渾身發麻,暗暗笑個不了。

    林之洋道「又是一個通文的!俺埋怨酒保拿醋算酒,與你何干?為甚累你?倒要請教。」

    老者聽罷,隨將右手食指、中指,放在鼻孔上擦了兩擦,道「先生聽者今以酒醋論之,酒價賤之,醋價貴之。因何賤之?為甚貴之?

    其所分之,在其味之。酒味淡之,故而賤之;醋味厚之,所以貴之。人皆買之,誰不知之。

    他今錯之,必無心之。先生得之,樂何如之!第既飲之,不該言之。不獨言之,而謂誤之。

    他若聞之,豈無語之?苟如語之,價必增之。先生增之,乃自討之;你自增之,誰來管之。

    但你飲之,即我飲之;飲既類之,增應同之。向你討之,必我討之;你既增之,我安免之?

    苟亦增之,豈非累之?既要累之,你替與之。你不與之,他安肯之?既不肯之,必尋我之。

    我縱辯之,他豈聽之?他不聽之,勢必鬧之。倘鬧急之,我惟跑之;跑之,跑之,看你怎麼了之!」

    唐、多二人聽了,惟有發笑。林之洋道「你這幾個『之』字,儘是一派酸文,句句犯俺名字,把俺名字也弄酸了。隨你講去,俺也不懂。但俺口中這股酸氣。如何是好!」

    桌上望了一望,只有兩碟青梅、齏菜。看罷,口內更覺發酸。因大聲叫道「酒保!快把下酒多拿兩樣來!」酒保答應,又取四個碟子放在桌上一碟鹽豆,一碟青豆,一碟豆芽,一碟豆瓣。林之洋道「這幾樣俺吃不慣,再添幾樣來。」


    酒保答應,又添四樣一碟豆腐乾,一碟豆腐皮,一碟醬豆腐,一碟糟豆腐。

    林之洋道「俺們並不吃素,為甚只管拿這素菜?還有甚麼,快去取來!」

    酒保陪笑道「此數餚也,以先生視之,固不堪入目矣,然以敝地論之,雖王公之尊,其所享者亦不過如斯數樣耳。先生鄙之,無乃過乎?止此而已,豈有他哉!」多九公道「下酒菜業已夠了,可有甚麼好酒?」

    酒保道「是酒也,非一類也,而有三等之分焉上等者,其味醲;次等者,其味淡;下等者,又其淡也。先生問之,得無喜其淡者乎?」唐敖道「我們量窄,吃不慣醲的,你把淡的換一壺來。」酒保登時把酒換了。三人嘗了一嘗,雖覺微酸,還可吃得。林之洋道「怪不得有人評論酒味,都說酸為上,苦次之。原來這話出在淑士國的。」只見外面走進一個老者,儒巾淡服,舉止大雅,也在樓下揀個座兒坐了。

    話說那個老者坐下道「酒保取半壺淡酒。一碟鹽豆來。」唐敖見他器宇不俗,向前拱手道「老丈請了。請教上姓?」

    老者還禮道「小弟姓儒。還未請教尊姓?」當時多、林二人也過來,彼此見禮,各通名姓,把來意說了。

    老者道「原來三位都是天朝老先生,失敬,失敬!」

    唐敖道「老丈既來飲酒,與其獨酌,何不屈尊過去,奉敬一杯,一同談談呢?」

    老者道「雖承雅愛,但初次見面,如何就要叨擾!」

    多九公道「也罷,我們『移樽就教』罷。」隨命酒保把酒菜取了過來。

    三人讓老者上坐,老者因是地主,再三不肯,分賓主坐了。彼此敬了兩杯,吃些下酒之物。

    唐敖道「請教老丈貴處為何無論士農工商都是儒者打扮,並且官長也是如此?難道貴賤不分麼?」

    老者道「敝處向例,自王公以至庶民,衣冠服制,雖皆一樣,但有布帛顏色之不同其色以黃為尊,紅紫次之,藍又次之,青色為卑。至於農工商賈,亦穿儒服,因本國向有定例,凡庶民素未考試的,謂之『遊民』。此等人身充賤役,不列四民之中,即有一二或以農工為業,人皆恥笑,以為遊民亦掌大業,莫不遠而避之。因此本處人自幼莫不讀書。雖不能身穿藍衫,名列膠庠,只要博得一領青衫,戴個儒巾,得列名教之中,不在遊民之內;從此讀書上進固妙,如或不能,或農或工,亦可各安事業了。」

    唐敖道「據老丈之言,貴處庶民,莫不從考試出來。第舉國之大。何能個個能文呢?」

    老者道「考試之例,各有不同或以通經,或以明史,或以詞賦,或以詩文,或以策論,或以書啟,或以樂律,或以音韻,或以刑法,或以歷算,或以書畫,或以醫卜。只要精通其一,皆可取得一頂頭巾、一領青杉。若要上進,卻非能文不可;至於藍衫,亦非能文不可得。所以敝處國主當日創業之始,曾於國門寫一對聯,下句是『要好兒孫必讀書』,就是勉人上進之意。」

    多九公道「請教老丈貴處各家門首所立金字匾額,想是其人賢聲素著,國主賜匾表彰,使人效法之意。內有一二黑匾,如『改過自新』之類,是何寓意?」

    老者道「這是其人雖在名教中,偶然失於檢點,作了違法之事,並無大罪,事後國主命豎此匾,以為改過自新之意。此等人如再犯法,就要加等冶罪。倘痛改前非,眾善奉行,或鄉鄰代具公呈,或官長訪知其事,都可奏明,將匾除去,此後或另有善行,賢聲著於鄉黨,仍可啟奏,另豎金字匾額。至豎過金字匾額之人,如有違法,不但將匾除去,亦是加等治罪,即『《春秋》責備賢者』之義。這總是國主勉人向善,諄諄勸戒之意。幸而讀書者甚多,書能變化氣質,遵著聖賢之教,那為非作歹的究竟少了。」

    四人閒談,不知不覺,連飲數壺。老者也問問天朝光景,嘖嘖讚美。又說許多閒話。老者酒已夠了,意欲先走一步;唐敖見天色不早,算還酒帳,一同起身。老者立起,從身上取下一塊汗巾,鋪在桌上,把碟內所剩鹽豆之類,盡數包了,揣在懷中,道「老先生錢已給過,這些殘肴,與其白教酒保收去,莫若小弟順便帶回,明日倘來沽飲,就可再叨余惠了。」一面說著,又拿起一把酒壺,揭開壺蓋,望了一望,裡面還有兩杯酒,因遞給酒保道「此酒奇在你處。明日飲時,倘少一杯,要罰十杯哩。」又把醬豆腐、糟豆腐,倒在一個碟內,也遞給酒保道「你也替我好好收了。」四人一同出來,走了兩步,旁邊殘桌上放著一根剔牙杖,老者取過,聞了一聞,用手揩了一揩,放入袖中。

    出了酒樓,到了市中。只見許多人圍著一個美女在那裡觀看。那女子不過十三四歲,生得面如傅粉,極其俊秀,惟滿眼淚痕,哭聲甚慘。老者嘆道「如此幼女,教他天天拋頭露面,今已數日,竟無一人肯發慈心,卻也可憐。」

    唐敖道「這女為何如此?」

    老者道「此女向充宮娥,父母久已去世。自從公主下嫁,就在駙馬府伺候,前日不知為甚忤了駙馬,發媒變賣,身價不拘多寡。奈敝處一錢如命,無人肯買。兼之駙馬現掌兵權,殺人如同兒戲,庶民無不畏懼,誰敢『太歲頭上動土』?此女因露面羞愧,每尋自盡,俱被官媒救護。此時生死不能自主,所以啼哭。二位老先生如發善心,只消十貫錢就可買去,救其一命,也是一件好事。」

    林之洋道「妹夫破費十貫錢買了,帶回嶺南,服侍甥女,豈不是好?」

    唐敖道「此女既充宮娥,其家必非下等之人,我們設法救他則可,豈敢買去以奴婢相待,不知其家還有何人,如有親屬,小弟情願出錢。令其親屬領回,倒是一件美舉。」

    老者道「前日駙馬有令,不准親屬領回,如有不遵,就要治罪。因此親屬都不敢來。」

    唐敖聽了,不覺搔首道「既無親屬來領,又無人救,這卻怎好?為今之計,只好權且買去,暫救其命,再作道理。」於是托林之洋上船,取了十貫錢,交給老者,向官媒寫契買了。老者交代別去。

    三人領了女子,回歸舊路。唐敖問其姓氏。

    女子道「婢子複姓司徒,乳名蕙兒,又名嫵兒;現年十四歲。自幼選為宮娥,伺候王妃,前年公主下嫁,蒙王妃派入駙馬府。父親在日,曾任領兵副將,因同駙馬出兵,死在外邦。」唐敖道「原來是千金小姐。令尊在日,小姐可曾受聘?」

    司徒嫵兒道「婢子獲罪,蒙恩主收買,乃係奴婢,今恩主以小姐相稱,婢子如何禁當得起!」

    林之洋道「剛才俺妹夫說斷不肯以奴僕相待,據俺主意小姐從今拜俺妹夫為義父。彼此也好相稱。」說話間,來到岸邊,水手放過三板,一齊渡上大船。林之洋命司徒嫵兒拜了義父,進了內艙,與呂氏、婉如見禮;復又出來,拜了多、林二人。

    唐敖又問可曾受聘之事,嫵兒滴淚道「女兒若非丈夫負心,今日何至如此!」

    唐敖道「你丈夫現在做何事業?為何負你?」

    嫵兒道「他祖籍天朝。前年來此投軍,駙馬愛他驍勇,留在府中,作為親隨。但駙馬為人剛暴,下人稍有不好,立即處死,就是國王也懼他三分;又性最多疑,惟恐此人是外邦奸細,時刻提防。去歲把女兒許給為妻,意欲以安其心,誰知他來此投軍,果非本意。女兒既有所見,兼因駙馬暴戾異常,將來必有大禍,惟恐玉石俱焚,因此不避羞恥,曾於黑夜俟駙馬安寢,暗至他的門首,勸他急速回鄉,另尋門路。不意他把這話告知駙馬,公主立將女兒責處。此是今春的事。前日女兒因駙馬就要出外閱兵,恐他跟去,徒然勞苦,於事無益,又去勸他及早改圖,並偷給令旗一枝,以便私自出關。不意他將此話又去稟知。因此駙馬大怒,將女兒毒打,並發官媒變賣。」

    唐敖道「你丈大既來投軍,為何不是本意,況跟去閱兵,或者勞苦一場,掙得一官半職,也未可知,怎麼你說與他無益?這話我卻不懂,你丈夫姓甚名誰?現年若干?你們既已聘定,為何尚不完婚?」

    嫵兒道「他姓徐,名承志;現年二旬以外。駙馬雖將女兒許配,終懷猜疑,惟恐仍有異心,故將婚期暫緩。女兒因他由天朝數萬里至此,若非避難,定有別因,意欲探其消息,奈內外相隔,不得其詳。去歲冬間,他跟駙馬進朝議事,女兒探知回來尚早,正好看其行藏,即至外廂,暗將房門橇開,搜出檄文一道,血書一封,這纔曉得他是英國公忠良之後,避難到此。因此今年兩次舍死勸他,及早改圖。女兒原想救出丈夫,冀其勉承父志,立功於朝,以復祖業,庶忠良不至無後,英公亦瞑目九泉。倘得如願,女兒一身如同蒿草,即使駙馬聞知,亦必含笑就死,復有何恨!那知他無情無義,反將女兒陷害。若說他出於無心今春女兒被責,幾至九死一生,合府無人不曉,他豈不知?今又和盤托出,竟是安心要害女兒,卻將自己切身之事全置度外,豈非別有肺腸麼?」說罷,放聲大哭。

    唐敖聽罷,又驚又喜道「此人既是徐姓,又是英國公之後,兼有檄文、血書,必是敬業兄弟之子無疑。數年來,我在四處探信,那知盟侄卻在此處。吾女如此賢德,不避禍患,勸他別圖。他不聽良言,已屬非是;反將此話告訴駙馬。此等行為,真令人不解,你休要悲慟,其中必有別情,等我前去會他一面,便見分曉。」嫵兒止悲道「義父呼他為侄,是何親眷?」

    唐敖就把當日結拜各話,細細告知。隨即約了多、林二人,尋至駙馬府,費了許多工夫,用了無限使費,才將徐承志找出。徐承志把唐敖上下打量,細細望了一望道「此非說話之處。」即攜三人,走進一個茶館,檢了一間僻室,見左右無人,這才向唐敖下拜道「伯伯何日到此?今在異鄉相逢,真令侄兒夢想不到。」

    唐敖忙還禮道「賢侄如何認得老夫?」

    徐承志道「當日伯伯長安赴試,常同父親相聚,那時侄兒不及十歲,曾在家中見過,此時雖隔十餘年之久,伯伯面貌如舊。所以一望而知。」因向多、林二人見禮道「二位尊姓?」

    唐敖道「這都是老夫內親。」因將二人姓名說了。茶博士送上茶來。

    徐承志道「伯伯因何來到海外?近來武后可緝捕侄兒?」

    唐敖即將中後被參並緝捕淡了各話告訴一遍。因又問道「賢侄為何返奔到此?」

    徐承志道「侄兒自從父親被難,原想持著遺書,投奔文伯伯處。奈各處緝捕甚嚴,只得撇了駱家兄弟,獨自逃到海外。飄流數載,苦不堪言,甚至僮僕之役,亦曾做過。前歲投軍到此,雖比僮僕略好,仍是度日如年。但侄兒在此,伯伯何以得知?」

    唐敖急忙問道「賢侄今已二旬以外,不知可曾娶有妻室?」承志一聞此言,不覺滴下淚來……

    。



第152章 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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