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杯中的利劍之毒與黯影之酒 第18章重生

    三天以來，蕾蓓卡的意識就像徘徊在地獄中一樣，有時甚至她可以隱約聽到探視她的路西恩與女僕的對話聲，甚至感受到有人用溫熱的毛巾擦她的臉頰——她口渴得發狂，但僅僅每天有人順著喉嚨給她滴入少量的水。晝夜交替時的光線，她也能清楚感受到，但總有什麼東西束縛著她，讓她無法醒來。

    死神還在追逐她，藥草的麻痹作用已經衰退下來，現在的她要正面與傷痛做鬥爭了。她感到摔斷的地方就像身體的兩處斷橋，她的靈魂從那裡慢慢蒸發，幾乎快要消失得差不多了。

    「讓我……醒來，我……還沒有復仇。」

    「疼……」

    「媽媽，太陽光……好暖。」

    在旁人看不到的世界裡，她開始了胡言亂語，卻始終沒有找到出口。

    「放我出去，我……要，復仇。」

    死神舉起鐮刀的手顫抖了，蕾蓓卡感覺疼痛越來越真實，但這種刺激的感覺又像嗎啡一樣，她停滯不前的神經又開始釋放著電流，像是跟魔鬼簽訂了什麼契約似的，順著傷口消失的那部分靈魂開始一點一點回來——好像與從前有什麼不同了，但她也說不上來。

    刺眼的光線，隨風輕揚的紗制窗簾，柔軟的薔薇花，她又被刺得閉上眼睛，隨後又睜開。

    「水……」這是她醒來後輕吐出的第一個詞，就好像一個遠征歸來疲倦的戰士那樣。

    坐在一旁的路西恩慌忙站起身，「蕾蓓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乎高興得要放聲大哭。「感謝上帝！你醒了！」

    蕾蓓卡完全睜開了眼睛，呆呆的看著路西恩。

    路西恩拿來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我自己來。」蕾蓓卡艱難的抬起了左手，顫顫巍巍的拿起了杯子，一飲而盡，路西恩又給她倒上了一杯。

    「仁慈的，萬能的耶和華！」路西恩眼角流下了欣喜的淚，這三天他一直寢食難安，每一刻的等待都無比煎熬。現在蕾蓓卡終於醒來，可以讓她指認兇手是誰了。

    「我不知道，」蕾蓓卡的回答讓路西恩吃了一驚。「那個人從後面將我推了下去，沒有看清他的臉。」

    「可憐的孩子，你昏厥了三天，糊塗了。務必再想想看吧。」

    「摔下去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要怎樣讓我來得及回頭看呢。」

    路西恩啞口無言。

    「好了，我想再休息下。」蕾蓓卡閉上了眼睛，「長兄好像也很累，回去休息吧。」聽了這話，路西恩只得暫時離開了蕾蓓卡的房間。

    此時圖綸已經回來，正坐在會客室，大口大口的喝著早茶。開春了，一艘貨船新卸下來的茶葉很快就運到了白岩城，或許是上帝為了犒勞他，讓他第一個嘗到了年初的新鮮茶葉。桌上還有剛出爐的黃油餅乾，分成數個格子的白瓷盤裡，放著奶油、玫瑰醬和果脯。

    「她說她沒看見兇手是誰。」路西恩這樣說著，急沖沖的走了進來。

    圖綸也是一臉倦容，但這對他的英俊沒什麼太大影響。他聽了這話，往茶杯放糖的手頓了一下，「沒看見？」他一臉疑惑的抬頭看著自己的表兄，「她已經醒了嗎？」

    「醒了，不過又睡了。暫時不要打擾她吧。」

    「哦……」圖綸臉上又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

    「你這次出門有什麼收穫嗎？」

    「暫時還沒有。」圖綸想說什麼，但是又止住了。他並不知道蕾蓓卡裝糊塗的意圖，在了解她的心思之前，這個籌碼還是不要拿出來比較好。「不過我最擔心的是，夏藤小姐的父親知道她受傷之後會作何反應。我知道表兄一向拿她當做胞妹對待，但是從條約上看，她是人質。」

    「夏藤公爵怎樣做我都接受，蕾蓓卡遭人暗算，還發生在白岩城內，這是摩根格勞恩家的失職。」

    「也就是說您已經做好面對那個難纏的黑色魔頭的覺悟了嗎？」

    「是。」

    「這樣。」圖綸的身體微微後傾，倚在靠背上。「您真是一個騎士，路西恩先生。若是兇手並非摩根格勞恩府上的人，您也執意要當替罪羊嗎？」

    「事故發生在這裡，就是摩根格勞恩家的事。」路西恩堅定的神情一直沒有變化。

    安娜斯塔西婭摩根格勞恩公爵夫人出現了，「您好，安娜姑媽。」圖綸站起來向公爵夫人行了個禮。「哦，我可愛的侄子。」公爵夫人上下端詳了一下圖綸，「又長高了——每次見你，都會讓我想到我們家的柯林斯呢。」

    「許久沒有見柯林斯表弟，我也很想他呢。」

    「他來信說自己也長高了不少呢。」

    蕾蓓卡在樓上，一直清醒著。是的，她對路西恩撒謊了，那推她下去的人，她怎麼會忘了呢？她清楚的記得惡毒的艾麗西婭如何奪走了她手中的望遠鏡，又將她推下了瞭望台——她這三天在痛苦中的神遊都拜這位赫爾丹西小姐所賜。然而她並不想借他人的手來施展報復，她要親手行使復仇的權利。

    可是她的右臂已經骨折，膝蓋也受了傷，很長一段時間用不了劍了，這讓她感到十分懊惱。

    「好好養傷。」她對自己說，勉強坐了起來——渾身軟綿綿的，受傷的關節還在疼痛。她左手拿起劍，當拐杖拄著，一步步的走出了房門。

    一樓的會客室非常熱鬧，她走了進去，路西恩、圖綸、摩根格勞恩夫人都在。

    「日安，摩根格勞恩夫人，長兄，羅特蘭澤先生。」她面容蒼白，幾天水米未進，脆弱得就像一張紙一樣。

    「我的上帝！你終於醒了。」公爵夫人也是又驚又喜，「我得讓人給你父親寫信去，報個平安。」路西恩趕緊上前扶住了顫顫巍巍的蕾蓓卡，圖綸和蕾蓓卡眼神交匯了一下，又立刻低下了頭。

    「我沒有醒來的時候給你們添麻煩了。」蕾蓓卡艱難的擠出了一個微笑。

    「家人何曾有添麻煩這一說呢，」摩根格勞恩夫人拿出手帕擦了擦感動的淚水，「我去知會我丈夫一聲，再讓廚房再做些點心送來。」她這樣說著，匆匆的站起來背過身出了房門。

    蕾蓓卡在路西恩的攙扶下輕輕的坐在一張軟扶手椅上，空氣中瀰漫著茶和點心的好聞味道，擦得錚亮的桌腳反射出一絲高光。圖綸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言不遜——他變得沉默寡言了好多，低頭自顧自的喝茶。

    「歡迎回來，蕾蓓卡。」路西恩一邊攪拌著杯中的茶，一邊對她微笑。

    「死了嗎？」夏藤公爵瞪著報信的人，「沒死……沒死就不要大驚小怪。」他這樣說著，一邊看了看房門是否鎖上了，以防被夫人聽到。

    信使呆呆的看著夏藤公爵，驚詫於他的薄情。

    「其實，夫人已經知道了……」

    「哦，那讓她一個人去哭哭啼啼，不要煩我。」

    此時的夏藤夫人安靜的坐在修道院外的長椅上，餵著鴿子，並沒有什麼異樣的反應。有修士們路過，她對他們點頭微笑致意。

    「交給你了，阿伯特克先生。」一個小時前，夏藤夫人在城內的阿伯特克診所中，拿出了一張蓋著王室印章的特許的出入境證明——以及一袋沉甸甸的金幣。

    「請公爵夫人放心，我準備一下馬上就會出發。」阿伯特克先生抬了抬眼鏡，眯起眼睛看了一下證明上的詳細文字，「這樣就萬事俱備了。」

    早在兩天前，夏藤夫人就得知了蕾蓓卡受傷昏迷的消息，按照協議她在六年的期限內不得和蕾蓓卡有任何形式的接觸，她給國會寫了一封信，請求派遣私人醫生——這件事情本身是不會被納入考慮範圍的，然而國王的愛子漢瑟在平安回到王城後提出了類似的請求，這件事情順利得如同天助，王室特許阿伯特克進入摩根格勞恩領地為蕾蓓卡醫治的公文很快就批了下來。

    「夏藤公爵還沒來找你算賬？」這天，圖綸準備回家了，他在上馬車前，回頭問送行的路西恩。

    「沒有。」

    「這可真是罕見的仁慈啊。」

    「事實並非如此，」路西恩衝著圖綸揮手告別，「永遠不要妄想夏藤公爵不作為，他只是在將戰線拉得更長而已。但是，無論結果怎樣，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