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葬列最前面的是國王的兩個孩子,漢瑟和格蕾琛。漢瑟身形孱弱,壓根撐不起那身黑色的禮服,就連釘上父親棺材釘子的一角時,舉起錘子的手也十分無力。格蕾琛的帽子上掛著長長的黑色面紗,完全的遮住了臉,還有她那頭讓人駭然的白髮。緊隨其後的是國王的兄弟——約阿希姆蔻尼詩和他的妻子兒女。王子和公主的生母沒有出現——也沒有人敢提及她的名字。從王宮到墓地的沿路擺滿了白色的薔薇花,靈柩上除了繡著王室家徽的一塊幕布,也被這些雪白的花朵擺滿,除了表達哀思外,主要是用來遮蓋死屍的氣味。
在直系親屬的身後是王室的遠親們,夏藤公爵夫婦也在此列。當所有人不得不拋棄往日的服裝穿上喪服時,只有夏藤一家人的打扮沒有絲毫違和感:一年中的任何一天,他們的裝束都可以直接去參加葬禮。只是他們的身邊少了女兒——所有人都知道她被送到白岩城當人質了,沒有人在意這樣一個小姑娘是否出場。克勞塞維茨夏藤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幾乎要被領巾勒個半死,即便是在這種儀式上,他的目光依舊炯炯有神,被觸碰到的人都自覺的避開。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妻子,即便一身喪服也無法蓋住尤利婭娜夏藤那由內而外散發的明快氣質,她溫柔的綠色眼睛,一直在注視著丈夫,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那樣。「克勞德,你走的太快了。」她對夏藤公爵悄悄的說。
親屬們後面便是采邑貴族,走在第一排的是摩根格勞恩家族。摩根格勞恩公爵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孩子——路西恩和柯林斯,不,應該說是打扮成柯林斯的蕾蓓卡。公爵滿心怒火,卻不敢在這種場合發作,只能任憑忤逆的長子若無其事的伴其左右。家中有兩個外貌喜人的兒子,簡直要羨煞旁人了。長子路西恩高大英俊,幼子柯林斯嬌小秀美,儘管首飾被禁止出現在葬禮上,二人的佩劍卻比任何寶石都要耀眼。蕾蓓卡穿著彆扭的男裝,走起路來渾身不適,卻還是拼命向前張望著——從這個角度偶爾可以看到走在前段的父母的背影。
「為什麼我們要走在他們後面?」圖綸羅特蘭澤邊走邊抱怨,他的妹妹埃莉諾阿還在擺弄黑色帽子上的一根羽毛。
沿街站著前來哀悼的民眾,身著銀色鎧甲的護衛將他們和葬列隔開。有人試圖推搡,然而護衛們的身板如同鐵壁一樣,紋絲不動。
隊伍前行得十分緩慢,去往墓地的路仿佛一場漫長的遠行。空氣中飄著毛毛雨,蕾蓓卡打了個噴嚏。「祝你健康。」路西恩將手帕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遞給這位假冒的弟弟——比起真的柯林斯,他此時更願意和她相伴。她那張蒼白的小臉,哀傷的綠眼睛,配上銀邊的黑色禮服,乍看上去就像個陰柔的美少年。
大主教的悼詞並不長,國王駕崩時還算年輕,對於他的生平並無太多的總結。棺材被放在墓穴中時,格蕾琛公主哀傷得無法站穩,被漢瑟王子攙扶著。守衛們開始往墓穴中填土,有些貴族開始流下醞釀已久的虛偽眼淚。夏藤公爵依舊腰板挺直,面無表情。蕾蓓卡站在這個角度終於可以看清遠處父親和母親的臉——父親似乎蒼老了一些,母親還是那麼的年輕美麗。蕾蓓卡心頭一陣酸楚,再加上葬禮哀傷沉重的氣氛,眼淚不禁掉了下來。
尤莉亞娜夏藤隱約感到有人在注視著她,她抬頭,看到在采邑的隊列中站著一個男孩,望著她,不住地流淚——等等,那不是什麼男孩,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兒。一陣堵塞感從心頭直上喉嚨,「我親愛的孩子」的哭喊剛要發出,卻不得不控制住。「尤莉?」夏藤公爵察覺到了愛妻的情緒有一絲不對勁,用手肘碰了碰她,卻見她一直望著一個方向,淚水早已決堤。他朝著那個方向瞅了一眼,頓時明白了。
然而直到葬禮的人群散去,蕾蓓卡也無法與自己的父母相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路西恩沒有阻止她哭泣,用一隻手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他盡力的用這種兄弟間的安慰來避免別人認出她來。
「那個男孩好像在哭。」埃莉諾阿指著遠處的蕾蓓卡對圖綸說。
「你不要總是把眼光放在娘娘腔的身上……」圖綸這樣說著,然而順著埃莉諾阿手指的方向,他幾乎要目瞪口呆了。那是他的蕾蓓卡,他每天晚上都要夢見的蕾蓓卡,即便是打扮成這樣,他還是不可能會認錯。圖綸不再說話了,眼睜睜看著路西恩拉著自己「兄弟」的手。他從未見過蕾蓓卡流淚,如果讓他現在許一個願望,他情願那個拭去她臉頰淚水的人是他。一副男兒打扮的蕾蓓卡,卻將那顆脆弱的心臟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圖綸情不自禁伸出手來,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觸碰到她。
「哥哥,幫我打聽到他的名字,我想我已經愛上他了。」埃莉諾阿雙手緊握,表情浮想聯翩——她的心思壓根沒有被莊嚴肅穆的葬禮影響。圖綸聽到這話好氣又好笑,「傻丫頭。」笑的時候眼中閃過什麼東西,卻又一下消失了。
「快去。」任性的妹妹撞了一下圖綸,他被撞的踉蹌幾步,又站直了,義正言辭的說:「別指望我會做這種事情。收起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吧,那位『先生』不會愛上你的。」
埃莉諾阿癟了癟嘴,似乎要哭了。她不知道,她一見鍾情的對象其實是個少女,還是哥哥的心上人。
貴族們漸漸的從墓地散去了,不知什麼時候雨也不再下,天空灰濛濛的。接下來的幾天,王室的親眷們會輪流為國王守靈,采邑們應盡的義務到此為止。剛才與母親對視的那一眼,蕾蓓卡始終無法釋懷,她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母親要如何熬過,說什麼也要再與父母見一面。「還有機會。」她這樣對自己說,剛才眼見著父母隨著人群朝另一個通往彌撒場地的方向去了,現在跑過去的話,還能追的上。她掙脫了路西恩的手,向著那條路狂奔起來。路西恩本能的去追,來往的人眾多,他很快就失去了目標。
然而街道上人頭攢動,她不可能跑得很遠。路西恩這樣心想著,見旁邊就是教堂——這往往是一個城市最高的建築,站在鐘塔上就能將街景盡收眼底。路西恩二話不說,推開沉重的大門,順著蜿蜒曲折的樓梯一路狂奔——這時,整點的鐘聲敲響了,幾乎要把他的耳朵震聾。等最後一聲的回音也過去後,路西恩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他迫不及待的將頭探出窗口張望,背後響起了腳步——她來找他了嗎?抱著這樣的心情回頭,結果令他很是失望。
來的人不是蕾蓓卡,而是艾麗西婭。她跑得氣喘吁吁,一定是循著他的蹤跡到了這裡。
「你來幹什麼?」路西恩皺了皺眉頭。
「許久不見,好不容易遇見你了,總要找你說句話。」艾麗西婭擦了擦汗,強擠出一絲微笑。
「你可以走了……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想法。」路西恩轉過身去。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艾麗西婭從身後抱住了他。「你沒有公開說要娶她,對嗎?」
「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說這個!」路西恩粗暴的將她的手拿開,往後一甩。
「她為什麼活過來了!告訴我!」一度最好的玩伴,此時在路西恩眼中卻是如此的聒噪和不依不饒。「她被巫醫治好了,對嗎?如果受過洗的話,教廷會判她死刑的!」
「為什麼她不能?」路西恩仔細觀察著街頭的人們,希望從中間認出蕾蓓卡。「等一下。」他回頭看著面前這個惱人的年輕女子,「你的意思是,她一定會死……」
艾麗西婭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的表情開始變得失魂落魄,兩隻手不知放在哪裡才好。路西恩不是沒有猜到過這種可能性,只是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求求你憐憫我吧!」這女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哭喊,讓路西恩的煩躁又平添一層。「安靜點!」他抓住艾麗西婭的雙肩,往她身後的牆猛烈一撞,她的後腦勺重重的碰在牆壁上,應聲倒地。
她應該只是昏過去了,路西恩心想。「見鬼,蕾蓓卡也許已經跑遠了。」他再往窗外望去,依舊不見熟悉的身影。
蕾蓓卡已經追到了大教堂的門口,門即將被關上,母親和父親,還有最後幾個到場的貴族正穿過門。突然,母親回過頭來,嘴唇似乎在說著什麼。
「孩子,我們愛你。」從她的口型依稀推斷出她在說這句話,隨後大門被重重的關上。
「我也愛你們,父親,母親。」她喃喃的說著,兩行清淚流下。教堂門口已空無一人,只有安靜的風從一個角落盤旋到另一個角落。
她才意識到自己和路西恩走散了,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發現人群早已散去。路西恩應該是在這裡尋找過她的,也許還未走遠。懷著同樣的想法,她登上了小教堂的鐘塔,卻在密不透風的頂樓看到了讓她意想不到的景象。
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空氣里的灰塵清晰可見。有一束打在一個臥倒的人影身上:是艾麗西婭赫爾丹西!她似乎是昏厥了,後腦勺還帶著傷口。蕾蓓卡前一秒還沉浸在與父母不得相認的悲傷中,後一秒她的仇恨就像是醒酒器中的陳年酒,從黑暗處被拿出來後,全部甦醒,而且比先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濃郁。
「救……我。」她似乎醒了,抓住了蕾蓓卡的一隻腳踝,很明顯她並沒有認出眼前這位陌生的「少年」是誰。
蕾蓓卡緩緩走下了鐘塔,向他人詢問後很快得知了摩根格勞恩家族的臨時住處——在王城。她腳步加快了許多。「柯林斯摩根格勞恩。」在城門口,她拿出了刻著身份的金色牌子,出示給守衛。
「您的劍真不錯。」守衛中有一個年輕的男孩,濃眉大眼,將她的牌子看過後還給她,還不忘對她的武器大加稱讚。
路西恩看到她回來,欣喜的將她抱起來轉了三圈——他見不到她,簡直無心去做任何事。主人往往只看到家貓溫順的一面,對它在外面怎樣將鳥類開膛破肚的作為一無所知。此刻路西恩只顧著擁抱蕾蓓卡,她離開的這段時間做了什麼,他並不知曉,應該說,他很快就要知曉了。
艾麗西婭被殘忍的挖去了雙眼,眼球就丟在屍體的一旁。她的腹部被剖開,粘連的內臟被硬生生的撕扯了出來,流了一地。蕾蓓卡一劍結果了她,等她死後才做出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報復之舉——不能讓他人聽見仇人的哀號,也不能讓她有一個體面的死法。做完這些,蕾蓓卡用阿伯特克先生的藥劑洗乾淨了手和臉,她將艾麗西婭的一隻手砍下放在了窗邊,想必很快就有視力好的人發現它。
「我親愛的路西恩長兄。」她在路西恩耳邊甜甜的說。路西恩幾乎要被這聲輕喚給迷得頭腦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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