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屍骨未寒,漢瑟已經迫不及待的披上了他生前的衣服,未經議會的允許便拿起了他的權杖。對於王子的自作主張,沒人出來阻止,但也沒人承認他的繼承人身份——國王似乎對死亡的到來毫無預判,連遺囑也未曾留下,無論書面還是口頭。
昔日的白化病王子此時似乎一點也不怕光,他瘦弱的小身體穩穩的坐在原本屬於父親的王座上。群臣緘默不語,對於這位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態少年,他們了解甚少,在摸清他的底細前,沒有人膽敢冒險扶持他繼承王位。
「什麼時候為我加冕?」他眯著眼睛掃了一眼王座下低著頭的諸侯,問。
按照以往的先例,這時候應當由國王的兄弟或王室其他親屬攝政,待王子成年後,再為他加冕。眾人的眼光紛紛投向約阿希姆親王,他只是搖了搖頭表示拒絕——很明顯,如果他願意繼承王位,那麼他早在年輕時就比自己的弟弟先被立為王儲了。
「什麼時候為我加冕?」漢瑟問了第二遍,他看到自己的叔父無意摻和,心中的底氣更足了。
艾麗西婭的屍體破碎得無法縫補,她此刻靜靜的躺在臨時的棺材中,那隻被砍斷的手臂放在她身邊,使她看起來就像一個被淘氣孩子毀壞的木偶一樣。沒有牧師願意為她這樣一個暴死的人做彌撒,即便是用層層紗布裹起了軀幹,她的鮮血依舊順著棺材的底部縫隙緩緩的流出。赫爾丹西伯爵夫婦傷痛欲絕:本來是奔赴王城參加國葬,誰想竟然斷送了如花似玉的女兒。貴族們聽聞此事,紛紛將自己的兒女關了起來,生怕自己的骨肉再遭遇不測。
「我的上帝,她是個好姑娘,您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她被……」赫爾丹西伯爵夫人在棺材前,哭得快要斷氣了。
夏藤公爵夫婦竟然出現在了這場草草舉行的告別儀式上。光是聽說屍體的慘狀就令大部分所謂的「貴族友人」聞風喪膽,更別提兇手還未被找出,沒有人是絕對安全的。「請您節哀,我們為令媛的死感到十分惋惜。」尤利婭娜·夏藤將一束白色的薔薇放在了棺材前,同樣作為有女兒的母親,她理解這種感受,光是將蕾蓓卡送到遠方已經讓她整日活在自責與思念中,若是今天躺在棺中的是蕾蓓卡……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善良的夏藤夫人不知道,這樁慘案的兇手正是自己心愛的女兒,而死者又是一度險些奪去自己女兒生命的兇手。
路西恩得知這個消息後,後腦仿佛炸開了一般,前來報信的僕人還在繪聲繪色的描述艾麗西婭那血肉模糊的死狀,他卻幾乎沒有聽清楚什麼細節,只抓住了「挖去雙眼」這個詞——這已經足夠讓他判斷出是誰的傑作了。他掃了一眼蕾蓓卡,這個像家貓一樣溫順的少女正蜷縮紅絲絨沙發上,看一本帶插圖的書。路西恩眼神渙散的看著若無其事的蕾蓓卡,他的精神正在一點點的崩潰。終於,他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垮了,嚎啕大哭起來。
蕾蓓卡假裝吃了一驚,實際上她在擺出看書的姿態時已經對路西恩接下來的反應有了準備。
「上帝,你為何叫這兩人互相殘殺……」他跪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不知所措的僕人嚇得匆匆告退。蕾蓓卡放下書,緩緩走到路西恩面前,俯下身,抱住他。這次換蕾蓓卡來安慰他了,但她作為始作俑者,這樣的安慰著實起不到什麼作用。
「恨我吧,路西恩。」她說,「恨我,告發我,將我送上絞刑架。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裡好受一些。」
「你這惡魔的女兒……」路西恩哭得胸腔都要裂開了,他一時喘不過氣,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所以,去告發我,我會供認我所有的罪行。」少女的青綠色眼睛平靜如水的看著他,就像是差使他去為自己摘一朵花那樣差使他去將她送上刑場。悲傷如傾盆大雨,從路西恩的頭頂直直的將他澆了個透。一個是從出生時就一直在一起的玩伴,一個是他心愛的妹妹,他的未婚妻。毫不相干的兩人反目成仇,都是因為他。
「不。」路西恩顫抖的伸出手,緊緊的抱住她。「我已經,失去了一個,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絕對不能……」他像一個沙漠中瀕死的人遇到了一片湖一樣,緊緊的抱住有著湖水般眸子的少女,不住的親吻她的臉頰。他無法讓艾麗西婭復生,現在他能做的就是拼盡全力保護眼前人。「求你了,親愛的蕾蓓卡,無論如何,不要認罪。」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撫弄著長兄的頭髮。
「死了?」圖綸放下了手中小巧的茶匙,僕人點點頭。「屍體怎麼樣的?再說一遍。」他饒有興致的做出一副聽故事的姿態,一邊飛速的攪拌著杯中的蜂蜜。「不!」埃莉諾阿捂住了耳朵,做出一副嫌惡的表情。
僕人只好又將這段令人作嘔的故事複述了一遍,其間不乏誇大的細節。圖綸笑著拍起了手,仿佛在看一場絕妙的好戲。「真是想不到,上個月,我們還有過一次通信呢。現在你跟我說,這個人躺在棺材裡了,這感覺真是奇妙。」他擺了擺手,示意僕人可以離開了。
「活該。」門被帶上時,圖綸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他若有所思捻起了杯把:對於兇手是誰,他心中基本有數,但這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艾麗西婭已死,所有的事情都要重頭打算。
「哥哥,今天那個英俊的美少年到底是誰?為什麼和堂兄走在一起?」埃莉諾阿用討好的語氣想套圖綸的話。圖綸嗤笑一聲,說出了一個謎語一樣的答覆,「如果他真的會愛上女人的話,他一定會愛上你,我親愛的妹妹。」
「他的眼睛就像透明的寶石一樣……」埃莉諾阿滿臉的浮想聯翩,看起來她並沒有理解哥哥的話。圖綸不再管她,也不再有胃口喝茶了。冷靜下來仔細想,這件事情不禁讓他脊背發冷:他本以為白天看到了心愛的人最脆弱的一面,她的眼淚激起了他心中無限的憐愛。然而干出這等血腥殘暴的謀殺勾當的,竟然也是同一個人。如果那僕人的描述是真的,她取人性命簡直和對待牲畜沒有任何區別。回過神來,他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我出去走走。」圖綸站起身,盤中的點心還剩一大半沒有動。
王城中的臨時住所外也掛著黑色的幕布和旗幟,長廊的兩邊堆放著白色的鮮花。雨雖然已經停了,地面還是濕的,月亮倒影在淺淺的水窪中。圖綸生怕沾濕了鞋子,就在有遮擋的長廊中散步,這裡的空氣同樣的清新,只是被撲鼻的花香搞得些許不自然。他想到了蕾蓓卡,想到如果她此刻不是穿著男裝的話,這樣一朵白色的薔薇戴在她發間一定合適極了。「就算打扮成了少年模樣還是一樣美啊。」圖綸自言自語,從花束中隨意抽了一支。他想起白天的蕾蓓卡,穿著黑色的硬質禮服,到膝蓋的短褲,黑色天鵝絨襪子緊緊的裹著她那極細的腳踝。這副裝扮反而勾起了圖綸某種邪惡的欲望,就像穿著女裝的約書亞帶給他的感覺類似。異裝帶來的反差美感,仿佛就是惡魔獨創了要勾起人們不正常的癖好似的。「哪怕你生來就是男兒身,我還會一樣愛你啊。若是將天上的月亮放在你手心中能讓你綻放笑顏,我也願意摘來給你。」圖綸將手中的花捏得粉碎,金屬扣子解開時在空氣中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任由心底的孤獨和□□擺布著自己。
蕾蓓卡在這夜色下仿佛聽到有人在輕聲叨念她的名字:她無法面對痛哭的路西恩,想一個人出來走走。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然而隨著她離轉角處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越來越近,那呼喊聲也越來越真切了,伴隨著急促的喘息聲。她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探頭一看——日後一旦想起這個畫面,她就為自己當時該死的好奇心悔恨萬分。她看見圖綸倚坐在牆腳處,衣冠不整,一邊輕喚著她的名字,一邊用一隻手自瀆。她的臉漲得通紅,但她又不能容忍面前的少年口中叫著她的名字行這般下流的勾當。她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希望他可以即刻收手離去。
「誰!」圖綸警覺的從腰間抽出了弩機。從上弦到瞄準的動作快得讓人肉眼捕捉不到。蕾蓓卡看到了箭芒的一點寒光,直指自己的眉心——這一發可以要了她的命。「是我。」蕾蓓卡從牆後走了出來,圖綸頓時嚇得背過身去——他還未來得及整理自己的衣服,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上人想必已經目睹了剛才發生了什麼,這讓他羞愧得恨不得自殺。
蕾蓓卡依舊安靜的站在他背後,像一輪黑暗中的明月那樣。為了防止有人碰巧路過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她不得不再次報了一遍那個虛假的名字:「柯林斯·摩根格勞恩。」
圖綸笑了,笑她過重的疑心病。「愛上自己的堂弟真是遭天譴的事情,是不是,我親愛的柯林斯?」他回過頭來,一隻手撐在她身後的牆上,擋住她回頭的去路。蕾蓓卡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經過前兩次的事情後,她有些害怕面前這位熱情過了頭的羅特蘭澤先生。
「您真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讓我每天都活在妒忌和痛苦中,夏藤小姐,我已經病得無藥可救了。請您憐憫這隻長著金羊毛的小羊吧。」圖綸用撒嬌的口氣這樣乞求蕾蓓卡。他的距離如此的近,蕾蓓卡甚至能聞到他口袋裡放著的帶有橙花香氣的手帕味道。
「你一定是瘋了,白痴,讓雷神用他的戰錘敲一下你的腦袋說不定可以治好。」蕾蓓卡一邊詛咒著,想要推開圖綸,可他撐在牆壁上的手仿佛和這堵牆融為一體似的,成了和戰錘一樣的「無法撼動之物」。「沒用的。」圖綸用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狠狠的吻了下去。
埃莉諾阿從閣樓上往下望,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和白天那個少年在一盞燈也沒有的走廊中耳鬢廝磨:這讓她怒火中燒,難怪她始終問不出少年的名字,原來已經被自己的哥哥捷足先登。「這真是糟透了。」埃莉諾阿關上窗,嘴上不斷的重複默念著這句話。不知是指看到心上人與自己的兄弟廝混「糟透了」,還是指頭一次知道他好男色這件事「糟透了」。
出乎圖綸意料的是,他沒想到少女的嘴唇比花瓣還要柔軟,這讓他想到他第一次吻從她發梢滑落的橘粉色薔薇。花是沒有溫度的,但他此刻觸碰到的是帶著真實體溫的她,比之前的任何一場夢都要真實。
他放開她時,被她重重的踢了一腳——這已經無所謂了。他看著手上的戰利品,剛才趁她不備時,解下她腰間的束帶,銀線的刺繡,摸起來凹凸不平。
「那根帶子去哪裡了?」路西恩見到蕾蓓卡時,一眼就發現了不對勁。她滿臉緋紅,飛奔回來,上氣不接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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