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雄關後有追兵,琦歌一路沖關奪馬,沿途斬殺北國大將,一夜間衝殺千里,好歹殺出了北國京師附近兵力密集之地。人馬喧譁漸漸消失,前方是遼闊無垠的大草原。長風一過,暗金色的枯草起伏如波浪,隱約傳來牧人滄桑高亢的歌聲,有不知名的鳥兒在風中與牧人一唱一和。
琦歌鬆了口氣,這才覺得疲憊。打算循聲找家牧民換身衣服,打算稍事稍息後直奔南朝,
那唱歌的牧人是個中年壯漢,看到琦歌一身血跡斑斑,甚是駭然,琦歌只好編了一套說辭,說自己去京師投靠父親,在路上遇到強盜,奪了行李盤纏,現下只求討口飯吃。本來這番話不無破綻,可牧人聽了也不起疑,十分同情感嘆,請琦歌到他家吃飽了換一身衣服再走。
牧人的家不過是個簡陋帳篷,看得出家境貧寒。他的妻子是個瞎眼的中年婦人,聽說來了客,摸索著為琦歌煮羊奶,又給她找了馬□□、奶渣子、糌粑等物以備路上吃喝。琦歌本來對北國人頗有敵意,見這對夫妻待客如此熱情,倒有些過意不去,連忙請那婦人歇著,自己張羅食物。
她一邊啃奶渣子一邊問:「這大草原如此廣闊,水草肥美,便是春荒的時候也不愁糧草,可是個好地方,怎麼沒甚麼人煙?」
那婦人嘆氣道:「前些日子二皇子徵兵,帶走了族裡不少人。連女人小孩也跟著打仗去了。我們夫妻是因為染病被撇下的,他們怕傳染。不想過一陣我們倒是病好了,也算僥倖逃過兵役。」
琦歌注意到婦人臉上有皮膚潰爛的痕跡,大約是甚麼疹類,在草原上看來肯定是極可怕的疾病了,天幸沒有喪命。在她心中,北國人好戰好殺,都是虎狼之輩,這婦人說起逃過兵役卻是如此慶幸口氣,讓她有些意外,便說:「大嬸,你們也不想打仗嗎?」
那婦人一時脫口而出,明顯有些後怕,勉強微笑:「這……大官們要打仗,我們就打了。」
一直在旁邊悶聲喝馬奶酒的中年漢子嘆了口氣:「不管打贏多少仗,我們牧馬的還是牧馬的,除了幾個僥倖升官做老爺,其他人沒啥不一樣。要打輸了,那可是什麼都沒有啦!誰,誰會喜歡打仗……」他醉醺醺站了起來,指著帳篷外金黃色的大地用力比劃。
「這塊草原最是肥美不過。可草下面有多少骸骨,誰都不知道。幾個大族都爭奪它,每到春荒時候就要殺來殺去……你現在看不到,等他們打南朝班師回來,這裡恐怕又要開戰了。有人說,這裡的草是被死人的血肉養肥的。草原上的兒郎,就和這草一樣,割了一茬,又長一茬,割下來的就變成草原的養料了!人命不值錢啊!呵呵,打仗,打仗就是這樣!」
琦歌聞言若有所思,一口氣喝乾馬奶酒,告辭而去。
風中,悲涼高亢的歌聲時斷時續,似乎是牧人在長歌相送。她不禁想,從小聽到的傳說中,北國戰士都是魔鬼一樣可怕的人,作戰兇猛異常,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誰會想到,放下兵器的北國牧人,原來如此純樸善良。是什麼讓他們變成魔鬼?
這次北國之行,有太多令她痛苦、動搖、困惑的東西。父親的變節,龍靜淵的消失,琳琅的失蹤,三皇子的偽裝……這盪搖的浮世,太多太多痛苦無法消解。她忽然很思念南國山溫水暖的故鄉。心中浮上莫名的倦意。
可北國二皇子對南朝的威脅未去,更有南國亂局,東夷水盜……國家多難之際,她的刀還不能放下。
琦歌用力握緊刀柄,策馬狂奔,風颳在她臉上像小刀子一樣做疼,反而讓她凌亂不安的心情變得激越起來。
殘雪時節沖關折將,一路遇到亂軍無數,能戰則戰,能躲則躲,待琦歌終於趕到南北邊境,已經是月余之後。越往南走天氣越溫暖,漸漸就是春暖花開、風光明媚,接近南國景色了。可她絲毫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
琦歌在路上抓了幾個亂軍拷問,居然來自不同的部落軍隊,看來隨著二皇子擁兵邊境,北國亂局已深,各大草原民族陷入一片混亂。她預料中最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北國二皇子並沒有提兵南下,而是引軍折返,直奔北國京城。似乎此人對北國江山的興趣遠遠大於征服南朝。北國三皇子遇刺、虎頡太師被殺的消息還沒傳到,已經是這樣的混亂,一旦二皇子知道三皇子有麻煩,勢必為皇位展開惡戰。這次恆湛病危南朝空虛,可北國也陷入了空前的亂局之中,南朝暫時可保無憂。
琦歌不禁鬆了口氣,她和龍靜淵付出慘烈代價刺傷三皇子殺死虎頡,總算不是白做。可一想到龍靜淵,某種燒灼般的思緒令她再不敢多想。這個人,她只能死死壓在記憶深處。
到了南北交界的北天關外,但見關門緊閉、戒備森嚴。料想是關中守將恐懼北國人南下,便只能用此固守戰術。琦歌關前喊話,幾番說辭,守軍見她一身血跡斑斑形跡可疑,始終不信,更險些亂箭伺候,琦歌被逼無奈,拿出琳琅公主隨身侍衛的令牌,這才被允許用吊籃放入城中,送去見主將。
守城大將是當年隨恆湛征討過北國的薛天宇,他是認得琦歌的,一見之下不禁大驚,連忙屏退左右,跪禮道:「拜見□□公主!」
琦歌一聽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百感交集,忙扶起薛天宇:「這封號多年不用,世人心中我早就死了。薛叔叔叫我名字就好。」
薛天宇略一遲疑,問起琦歌為何從北國歸來。琦歌只說出宮後浪跡天下,偶遇琳琅公主送親隊伍,後面就是北國一場大亂。薛天宇得知是琦歌等人行刺北國後一路斬關南下,不禁驚嘆不已:「昔日我見你還是個小姑娘,想不到如今已作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琦歌聽了只是苦笑,歷盡變亂之後,再聽這話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自始自終,她不敢提及父親林勁節一句。這個神秘的男子,曾經是她最大的驕傲,也曾經是她最大的恥辱,而現在,她已經不知道父親的一生該如何解釋。但不管林勁節做了什麼,她不能改變血緣的約束,那始終是生她養她的父親。如果為國多做一些事情能沖淡林勁節的變節之罪,她願意刀山火海。
她和薛天宇詳談之下才知道,二皇子一度叩關,來勢迅猛幾乎破城。幸好恆湛早有密旨吩咐薛天宇嚴加防範,北天關上下同心,守得密不透風。二皇子幾度叩關無功,再加上北國傳來班師命令,於是再也無心力戰,折回去爭奪皇位了。
琦歌嘆道:「父皇果然英睿。」能在南北和親的大好局面之下,仍然冷靜判斷出北國人的禍心並加強邊防,恆湛不愧是一代開國英主。可再聰明機智的人,又如何對抗天命?
她想起傳說中恆湛凶危無比的病況,心下記掛,沉吟道:「我在北國已經聽琳琅說父皇患病,不知……現在如何?」本來天子生病是極大的機密,萬一恆湛連薛天宇也瞞著,琦歌這麼說出來只怕動搖軍心。可薛天宇是邊關重將,若他不知道恆湛的真實情況,只怕想不到局勢的嚴峻程度。琦歌遲疑良久還是問了。
薛天宇面色微變,過一會道:「我尚不知此事,這消息從何而來?」
琦歌一驚,恆湛果然連薛天宇也瞞著。她便把琳琅和三皇子所言和薛天宇說了,末了道:「既然如此,我要趕緊回京探望父皇,有勞薛將軍嚴守邊鎮。我沿途所見北國軍情地理,都繪製成圖,現在留給將軍,或者有用。」
薛天宇點點頭,又遲疑一會道:「其實,朝中雖不曾知會,我得知琳琅北國和親、陛下嚴令加強邊防之後,已經料得不妥。朝中有識之士只怕也猜到了幾分,更恐有心懷不測的人從中取事。據說京中近日局勢十分複雜,南方水師也不甚穩當,姑娘這時候回去,千萬小心。」
琦歌一聽,南方水師不就是兄長林奇峰和江南水師督軍韋定國兩處嗎?薛天宇突出此言,只怕有大事要發生!
她心下焦急,留下手繪的山河地理圖,匆匆告辭。薛天宇為她準備了行李盤纏,餵飽馬匹,琦歌星夜趕往南朝玄京。
沿途所見,花是舊時春花,水是舊時春水,山是舊時春山,一草一木無不明艷親切,只有她的心,再非舊時模樣。當琦歌終於再次踏入玄京,風物依稀不改。風中是熟悉的薰香,斯文的士子、嬌媚的仕女們、勤勞的小販們來來往往。南國的薰風令她視線模糊,幾乎想伏身在熟悉的大地上,徹底醉一場、笑一場、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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