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熹微的時分,巍峨的密摩神山罩上一層薄薄金色。雪山下的綠洲在暈光中顯得安詳沉靜。
天際,一人一騎背著日色縱馬而來。這人身形挺拔修長,駿馬剛勁矯健,走得不徐不疾,活像正走在日輪中。這情景在暮色下看來,有種近乎神明的壯麗感。
夏日的長風帶來遠處雪山清涼的氣息,風中傳來遠方牧人的晚唱。騎士情不自禁駐足聆聽,過了一會跟著低聲詠唱。
「縱然牛羊成群,不如你就在眼前。縱然大汗封賞,不如你一個笑容。縱然千山萬水,我要見到你的容顏。縱然萬箭穿心,我要回到你的身邊。」
聲音清越,隨著歌聲,騎士取下草帽擦去臉上汗珠,卻是個妙齡少女。但見她容貌秀美絕倫,雙眸明亮如星,只是臉上頗有風霜憔悴之色,似乎心中憂思隱隱。
這少女正是琦歌。她唱得幾句,隨即搖搖頭自失一笑,縱馬馳向密摩神山。
奔出里許,駿馬忽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琦歌心知有異,駐馬查看,忽然聞到風中傳來血腥腐敗的氣味。凝神一看,她猛地發現腳下塵沙中露出一隻滿是塵土的手掌!
她連忙仗劍防備,卻見那手掌久久不動,氣色灰敗,顯然對方早已死去。竟然有人死在密摩神山之下?難道……
琦歌跳下馬,運掌拂去那人身上沙塵,猛地看清對方面容,她的手不禁顫抖了一下。這人長得忠厚誠懇,此時卻是雙目圓睜,分明心中冤抑無限——竟然是鐵五!當年琦歌避居興慶宮,全靠鐵五一力周全。雖然鐵五是密摩教的人,畢竟兩人相處甚久,琦歌對他就當自己兄長一般看待。想不到他不明不白死在這裡!
她留意查看鐵五身上傷口,發現全身並無刀傷,骨骼卻軟綿綿的,分明被某種雄霸無比的掌力震碎了五臟六腑。鐵五武功不弱,放眼密摩教中,有這掌力讓他如此悽慘敗亡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鐵五哥……」琦歌一陣難過。
她身邊的人總是這麼一個個離去,學的武功雖然越來越高明,可她一個人也沒護住,一個人也沒救得。連鐵五也……
恨上心頭,猛然覺得掌心刺痛,琦歌茫然看看手掌,這才發現掌心被指甲刺破流血。她頹然跌坐在地,抱住了頭不做聲。
馬兒似乎感覺到主人的悲傷,溫馴地舔她手掌。
琦歌迷茫良久,動手掩埋鐵五屍身,這一挖下去,堪堪掘到一角藍衣,她心驚之下定睛細看,原來鐵五身邊還有不止一具屍體!
琦歌震駭之下,把死者一具具拖出來查看,果然都是當胸一掌斃命,不少人是鐵玄凜的親信下屬,更有密摩十三路令主也在其中。如此毒辣對付屬下,可不像鐵玄凜乾的。可是若不是他,為何鐵玄凜沒有能阻止這場大屠殺?難道密摩教中發生了什麼驚天變故?
琦歌忽然想起了先回密摩教的鏡月,頓時一陣頭皮發麻。不知道這小女孩還好麼?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聽著頗為耳熟。琦歌過去一看,卻見顧十的臉露出一小半在泥土外,斷斷續續呼救。她連忙救起顧十,運功貼在他後心。顧十暈了好一會才回過氣來,哇地一聲大哭:「聖女,我們……我們……快去救人!」
琦歌忙為他順氣:「你先和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顧十慘白的臉微微抽搐:「萬人傑——是萬人傑回來了!他得了虎變王怒蒼潛做內應,暗算教主,把鐵教主打下了陰沉谷!這姓萬的為了奪位不惜違背不得屠戮兄弟的教規,教中不肯擁立他的兄弟,被他殺的殺關的關,連鐵九他也……現在密摩教已經是他為所欲為,只求聖女快去營救大伙兒性命!」
琦歌一怔,她做這個密摩聖女本來就是想借用密摩教之力實現自己所謀大事,不惜為此辛苦奔波雪山,想不到萬人傑橫插一出,更殺了和自己親若兄長的鐵五,她於情於理不能不管這事。當下想了想說:「萬人傑已經奪位成功,要靠我一人之力掀翻怕是不成。你有什麼辦法和我說說?」
顧十吃力道:「鏡月……鏡月也被關著,在水牢。放出她一定可以號令教眾。我帶你去找她。」
這倒是提醒了琦歌,於是把顧十扶上馬,兩人同乘一騎,匆匆趕向密摩神山。琦歌一直把手掌貼他背心輸入元氣,還好顧十體質甚好,慢慢振作起來。到了神山腳下,隔了老遠就看到山門守著黑壓壓的教眾,粗粗一看不下千人。顧十吃驚道:「萬人傑這老匹夫……怎麼派這麼多人鎮山?他,他怎麼知道聖女要回來?要不我們繞道?」
琦歌心下一動:「他定是害怕鐵玄凜打下陰沉谷仍然不死,找他算賬——這麼恐懼,可見心中無主,必有可利用之處。咱們自管大馬金刀殺上門去。」
顧十一驚,不料她如此膽大包天。他向來知道琦歌機變,甚至近乎詭詐,真要這么正面應敵,以一敵千,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兩人正說著,駿馬越跑越近,密摩教眾看到顧十竟然帶著聖女歸來,一個個鼓譟不已。
顧十喝道:「鐵驚虹,你想不到吧,顧爺我又殺回來了!如今聖女回歸,你們還不跪下?」
隨著這句話,琦歌一言不發微微舉手。不少人想起密摩震天儀式上聖女的驚天三箭,都是心中打了個突。說也奇怪,眾人的鼓譟竟然被這一舉手之間壓了下去。
為首一人正是密摩十三路令主之一的鐵驚虹,他見教眾神色遲疑,立刻催馬上前揮刀大喝道:「顧十,你一個刀下敗將僥倖不死,竟然還敢帶這妖女來作亂?來人,殺了他們!」
密摩教教規猶如軍令,一言既出教眾轟然響應,席捲而上。
琦歌歷變不亂,凝立如山,堪堪待當先教眾衝到面前,忽然長身探臂,就聽喀刺喀刺幾聲,已有數人被她奪了兵器,翻轉刀背拍暈在地。琦歌一口氣連奪三刀,手上絲毫不停,三聲勁響連貫破空而起,如長虹貫日般射向鐵驚虹。
鐵驚虹刷刷兩聲堪堪避過兩刀,最後一刀的角度卻刁到極點,和前面兩刀銜接,堪堪把他封到死角!他無奈之下,猛地一把抓過一員教眾,就想用這人做肉盾擋過一死。
顧十大驚道:「無恥!」密摩教教眾向來互相親愛,這幫殘殺教眾之事可算大違教規。鐵驚虹這也是恐懼之下胡來,明知道不對也顧不得了。那教眾驚叫一聲,眼看雪亮的刀鋒迫到面門,只能閉目待死。
猛然眼前雪影閃動,卻是琦歌再制一人再出一刀,後發先至,竟然硬生生磕飛了這奪命一刀。
琦歌緩緩道:「鐵令主,奪命神飛箭要殺你易如反掌。你若要以多為勝,我就算活不成,你和手下也難保性命。你說是麼?」
鐵驚虹面色一變,喝道:「少廢話,大家併肩子上!」
琦歌大喝一聲:「住口!」話音未落,劈手再奪一刀,就見匹練一般的刀光倏忽來去,鐵驚虹坐下馬頭沖天而起,一腔子的血激射而出,無頭馬屍半天才砰地倒地。鐵驚虹大驚,一哆嗦爬了起來,看著琦歌再也不敢說話。一陣風吹過,密摩教眾忍不住微微發抖。
琦歌殺馬示警,一下子鎮住局面,勒馬四顧:「這鐵驚虹剛才以教眾性命維護自己,全然不顧教規,死有餘辜。你等還要效忠這等不義之人嗎?」
就有人遲遲疑疑道:「聖女,我們也不願意,都是萬教主的意思……」
顧十喝道:「難道你們都忘記了我密摩教眾互相愛護、共聚大業的教規?萬人傑竊取教主之位,他如此殘暴,屠殺教眾兄弟,也配做甚麽教主!大家怎麼值得為這種人賣命?早晚會被他害死的!如今聖女歸來,大伙兒隨我們去放出教主之女鏡月,趕走萬人傑吧!」
他口才甚好,一席話下來說得眾人紛紛點頭,連鐵驚虹也板著臉不開口,這倒是省了琦歌不少事情。
當下眾人擁著琦歌,一起湧向神山,直奔囚禁鏡月的水牢而去。
一路上鐵驚虹唉聲嘆氣。琦歌笑道:「怕什麼,萬人傑要殺也是殺我,你們是被我脅迫的無辜教眾——你對我也可以說是被萬人傑脅迫的無辜教眾,左右都不至於有事,嘆氣為何?」
鐵驚虹苦笑道:「姑娘是仁義的人,我們無辜一把也就撇清了。萬人傑可沒你好說話。」
琦歌微笑道:「你倒是明白人,如此,那就好生賣力,助我打垮萬人傑。」
鐵驚虹乾笑不答。顧十忍不住瞪他一眼,輕鄙道:「無膽鼠輩。」
走到一半天上烏雲密結,開始下雪。這大漠中縱然是七八月份也是隨時風雲變換,琦歌早已習慣,只是雪地里要掩飾痕跡越發難了。顧十也面帶憂色道:「聖女,咱們這一千多人很難不動痕跡摸上神山。真要一路殺進去,只怕全軍覆沒也未必討好。你看如何是好?」
琦歌凝視大雪沒有作聲,鐵驚虹眼珠一轉,倒是獻了一計:「要不,聖女你委屈一下,裝作被屬下抓到,我給你上個活結捆住雙手投入大獄。啊我知道你肯定不樂意,不過這樣我可以輕易把你當作人犯帶到水牢。咱們其餘兄弟就留下山腳下,聖女一旦得手,在聚義大廳舉火為號,咱們兄弟們自然一涌而上,一起攻打萬人傑。」
顧十吃了一驚,冷笑道:「你這一計可不安好心。這不是想騙聖女束手就擒嗎?聖女,你可別聽他的!」鐵驚虹本來就是個騎牆派,是以有此一計,表面是幫琦歌,其實也是自己撇清的意思。被顧十一說,尷尬而笑,連忙指天誓日地表忠心。顧十忍不住又冷笑:「鐵驚虹,你真不愧是萬人傑教出來的人,這股無恥勁兒都差不多。」
琦歌沉吟一會,一笑道:「這一計也不錯。」
鐵驚虹不料她真敢冒險,反倒吃了一驚作聲不得。忽然就覺眼前人影一動,連忙招架,喝道:「顧十?你偷襲我!」
琦歌一笑搖頭:「顧十哥,我們不比萬人傑,要別人跟隨,那也要講究個心甘情願,這麼要挾終究不成。」
鐵驚虹怏怏道謝。琦歌搖頭笑道:「鐵驚虹,你被我捉住又活命。日後你若對萬人傑自稱你聰明伶俐才能逃脫大難,你說他信也不信?」
鐵驚虹驚動顏色,低頭想了半響苦笑道:「萬人傑多疑,他肯定不信的,拿我當叛徒辦。豈止我……手下這一千兄弟也難逃……」
眾人一聽,都打了個寒戰,說不出話來。
琦歌道:「你明白就好。」要他找一條繩子縛住雙手,對顧十也是如法炮製。鐵驚虹又割破手臂,在她身上塗了不少鮮血,看著倒是個力戰被擒的模樣。他怕萬人傑起疑,要大部隊都留在山下,裝作點了琦歌和顧十的麻穴,牽在馬上一路上山。
琦歌見他如此做作,不禁心想:此人可惜跟了萬人傑心思不正,其實才具倒是厲害得很。
一路上山,每隔數十步就遇到守護的密摩教眾,鐵驚虹一說抓住了逃脫的密摩聖女和顧十,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連忙讓路。
琦歌歪躺在馬上,被鋪天蓋地的雪花撒了一身冰寒,山路崎嶇,馬蹄顛簸,她心中鬥志卻慢慢燙熱起來。
風雪蒼茫,忽然前方一人喝道:「前面何人?」虎變王怒蒼潛高大威武的身影出現在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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