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雪了。初冬的洛克薩斯,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雪。哪雪花,蒼白而冰冷,紛紛揚揚著從空中落下,散漫一地。稚嫩的少女隔著窗看見了落雪,便不顧一切的推開了房門,興奮著衝出溫暖的臥房,融進面前銀裝素裹的世界。
她細小的手指,輕提起白色睡裙的裙角,赤著腳並不覺得寒冷。腳步似貓般的輕靈,跑向滿是積雪的庭院裡,留下一串串小巧的腳印。大片大片的雪花,掉落在她瘦小的肩上,風一吹,又全都飄落向地上,化進銀色的地面。
火紅色的頭髮,在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顯得是那麼的奪目,那麼的耀眼。夜的蒼穹里,大大圓圓的月亮倒掛著,灑下乳白色的光芒。月光與雪光相互輝映著,仿佛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紗衣,夜空下一片空明。
院子裡,枯落了樹葉的梧桐樹上,掛滿了白色的冰晶,仿佛新生的嫩芽。她伸開雙手,仰起頭閉上眼,開始旋轉起舞,任由天旋地轉,任由裙角飛揚,帶捲起地上細碎的雪花,翩然跳動。
火紅色的長髮,在風中零亂,化作一縷縷暗紅色的流光。那一刻,流光飛舞,天地絢爛。她轉啊轉啊,直到雙腳凍的失去了知覺,跌倒躺在純白的雪地上。她格格笑著,伸展著四肢,像是一朵綻放在夜裡的紅蓮,炙熱而美艷。
一陣號角聲響起,卡特琳娜猛然從夢中驚醒,或許是因為連日征戰的緣故,她很是有些疲倦,竟不知道何時趴在作戰圖上睡著了。醒來一抹,額頭上全是冷汗,睜眼看處,沒有雪,沒有月光,也沒有梧桐樹,有的只有烈烈燃燒的戰火。
她抖擻了下精神,披衣走出營帳,一隊巡邏衛兵正好走過她的營帳,見到她,便紛紛停下腳步,朝他行抱胸的軍禮,卡特琳娜也抱胸回禮。巡邏兵再度踏著整齊的步伐,緩緩離去。她極目向西瞧去,目光的盡頭,那座石頭砌成的巨大城池裡,燈火輝煌,美不勝收。
夜色下,燈火中的戰爭學院,可真是美的叫人心動啊,她暗想。只可惜,越是美麗的東西,就越是不可能長久的存正,卡特琳娜不覺冷笑。她的母親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科特琳娜的母親,是洛克薩斯城裡最美的女人,她擁有世上所有女人都妒忌的美貌,父親是那麼的寵愛著她。然而,她的美卻沒能持久,在生下卡特琳娜後不久,她便悄然離去了。她是那樣美麗,卻又是那樣的脆弱。
七歲哪年,父親要她在美麗的衣裙和鋒利的彎刀之間做出抉擇,她沒有絲毫的猶豫,毅然選擇了後者。隨後父親將她交給了那個,她後來稱作師傅的男人,開始了她殺戮的生涯。她記憶里的師父,總是高大的像座峰巒,卡特琳娜每次都要踮起腳尖,才能看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深如古井,波瀾不驚。
那個男人總是那樣的神秘,身上一直穿著一副銀灰色的鎧甲,在日光下,熠熠奪目。不論吃飯或者睡覺,他都是甲不離身,活像一塊移動著的巨大鐵塊。那時的卡特琳娜,還存有好奇調皮的天性,總想趁師父不注意時偷偷脫去他的頭盔,讓他的面容暴露出來,好好看看,究竟是一張怎樣的面孔,竟要如此的神秘。
在那時少女的幻想中,她也曾暗暗期盼過,那會是張俊朗而陽光的臉。然而,她每一次偷襲的結果,幾乎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失敗,失敗,再失敗。每次都在她以為快要得手時,就會被師父反手提起來,扔飛出去。結果自然又是屋外一整夜的罰站。
回憶著,回憶著,她冷默的臉上突然有了些許溫柔的笑意。
而就在這時,泰隆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她的身後。他總是像一隻暗夜裡的精靈,來無影,去無蹤。然而即便他的動作再輕,行動再快,只要他一靠近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就能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他的氣息。這是孤狼天生的本能。
泰隆身著一襲灰黑色的長衫,半跪在卡特琳娜身後。他們來啦?她重新恢復冷漠,冷冷的問道。沒有回頭,目光仍舊看向戰爭學院的方向。泰隆輕「嗯」了聲,以作回應。預計他們將在明天午時到達,他頓了頓,又隨後補充道。
我們的後援大軍還有多久才能到達,卡特琳娜繼續問道。預計明日夜間到達,泰隆小心的回答。什麼!要夜間才能到,太遲了,必須趕在德瑪西亞人之前到達撈月河,你速度傳令下去,叫他們加速行軍,爭取明天天亮之前到達,卡特琳娜眉頭緊鎖的道。
是,小的明白,這就傳令下去!卡特琳娜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
吃完晚餐後,卡特琳娜將所有前鋒營的將領,都招進了她的營帳內,準備開一次戰前分析會議。還算寬闊的大帳內站滿了人,帳內燭火通明,光芒充盈整個空間。將領們各自發表了自己的計議,人聲鼎沸。他們都是諾克薩斯汗國的精英分子,為使前鋒營的戰鬥力達到最大,哥哥將軍中大部分的精銳都調進了這隻陣營里。
卡特琳娜凝視著眼前這群身著各色盔甲的將領們,一直沒有說話,一股強烈的陌生感忽然襲來。仿佛自己並不屬於這個群體,不屬於這個地方,甚至不屬於這場戰爭。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她感到一陣驚恐,她慌忙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加入他們的討論之中。
幾個時辰後,初步的作戰計劃基本確定,她示意眾人離去,將官們一一致禮離去。瑞文走在他們的最後,快要離開時,卡特琳娜忽然叫住了她。瑞文轉身走近她,眼神中帶著詢問。
卡特琳娜朝她看去,她的鎧甲鮮明而艷麗,在燈火映照下熠熠奪目,只是這些都遠不及她腰間的斷劍醒目。那把斷劍古樸而鋒利,從始至終一直跟隨著她,插在她的腰間。卡特琳娜看向她的眼睛,哪裡依舊是那麼的淡漠而冰冷。
一如年少時,師傅將她帶來時的模樣。
那時的瑞文,幼小而孱弱,身體因缺乏營養,而顯得比同齡的人都要矮小許多。第一眼見到她的人,幾乎都會被她瘦小的表象所迷惑,而忍不住的想要去憐惜她,關愛她。然而,你只再細看一眼,再細看上一眼她的眼神,你便會立即放棄了那種想法。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淡漠而冰冷。
她的冷漠與成熟,遠遠超過了本身的年齡。無論身處何處,她都是一副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關心的模樣,那副冷漠冰酷的模樣,總是顯得同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像是一隻長滿了尖刺的小獸,讓人難以接近。然而很多年以後,卡特琳娜才終於明白,原來那時冰冷的她,其實內心是及其渴望與他人擁抱取暖的,只是她身上的刺總是將人嚇跑,因而只能一個人在黑暗的角落裡,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
當時的卡特琳娜,總是很討厭她的那種眼神。她曾暗暗發誓,自己絕不會喜歡這個女孩,更不會同她成為朋友,她甚至都不願同她接觸。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師傅竟然將她們安排在了同一房間內,並且還要睡在同一張大床上,美其名曰,為了促進姐妹間的感情。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卡特琳娜對於師傅的這個決定,總是充滿了怨恨與不滿。她將她的這一不滿,顯現在她的日常行為中,因而,即使是她們住在了同一個房間內,兩人之間關係卻還是依舊如故。
瑞文的性子本就冷漠,從不會主動和她說一句話,而卡特琳娜因為不喜歡她,更是樂得不去搭理她。沒有訓練的時光,瑞文幾乎不會出門,總是獨自縮在大床的角落裡,懷抱著她的那把斷劍,冰雕似的動也不動。
有一次卡特琳娜出於好奇,便假裝走過她身前,想要偷偷看一眼那把斷劍的模樣,卻不想立刻被她甩了一記冷眼,卡特琳娜倉皇而逃,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直視過那把斷劍。
師傅對於他僅有的兩個弟子的修煉,總是嚴格的近乎殘酷。她們常常需要承受與她們年齡性別不相稱的重負,或是背著一兩百斤的重物,攀爬洛克薩斯最高的山峰接雲峰,又或是需用瞬步在湖泊大河上來回千次,再或者就是要他們空手搏數狼。凡次種種,多不勝數。
看著瑞文瘦弱纖小的的身軀,卡特琳娜有時也會難免會替她感到擔憂。然而倔強的少女,卻每次都是咬著牙,圓滿的完成每一次的任務,且並不落後於卡特琳娜。她從沒有過哀求休息,也沒有過放棄妥協,更未有過撒氣抱怨。有的只是一顆包裹著冰霜的堅強而倔強的心。
在一起的日子長了,卡特琳娜漸漸的也就習慣了。習慣了她的冰冷,習慣了她的漠然,也習慣了身邊有她的時光。那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其實早已經開始,依賴上了這個倔強的女孩。
直到後來有一次,瑞文夜裡偷跑了出去,一整夜都沒有回來。那一夜,房間內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從來相對於瑞文目的直接,而又效果明顯的睡眠,卡特琳娜總是難以很快入睡。她總是輾轉反側很久,卻依然睡意全無,而那一夜,她更是徹夜失眠。月光透過窗口照射進來,在地上落下一些四角菱形的光斑,卡特琳娜盯著那些光斑,它們就像一樹盛開了的梨花的花瓣,白淨而美麗。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竟是如此的想念瑞文。
不要每次都那樣拼命,要好好保護好自己,卡特琳娜輕聲說道。可是突然又覺得這樣帶著溫情的傾訴,好像並不太適合用在她們之間,於是慌忙尷尬的移開了目光。瑞文冷淡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訝,她呆了一呆,顯得有些愕然,顯然是沒有想到,科特琳娜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你也一樣,瑞文有些不尷不尬的回了句。聲音雖然依然如霜雪一般,沒有溫度,可是卡特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寒意。話才說完,瑞文便轉身離帳而去了,她掀起的氈簾,落下了,擺動著,久久不息。
營帳內又再度只剩下她一個人。四周安靜下來,外面隱隱傳來巡邏衛兵整齊的踏步聲,戰馬紛亂的嘶叫聲。帳內燈火跳動,火光閃爍著,在布帷上投射下她的影子,長長的,細細的。安靜而落寞。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6s 3.688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