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宗向老族長回話的顧孟平不到盞茶時間就知道顧維盛闖了大禍。
他看著繪聲繪色向他講著當時情形的顧行雲,只驚得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顧少華見到顧行雲喋喋講個不休,直使眼色,可是顧行雲兀自不覺,依舊在那裡說道:「……盛四叔眼見他把外三房的顧維宏給撞死了,不僅不下馬車,反而叫囂著讓車夫趕緊走。恰好這時有幾個維字輩的叔叔在那裡經過,硬是把馬車攔住……」
顧行雲唏噓不已。
外三房一向人丁單薄,自榮字輩起就是一脈單傳。傳到顧維宏這一輩時更是可憐,年過三十還沒生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嘉木……
如今顧維盛把顧維宏給撞死了,這可讓外三房的老安人怎麼活?
顧孟平突想起那一句老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外三房的老安人說要遞貼子給姜知府,要去汝寧府打官司!」顧少華道。
一個年邁的老婦,怎敢生出打官司的底氣,顧孟平詫異起來。
顧少華知道他對顧家的事情不太了解,便解釋道:「外三房的老安人姓安,是正兒八經的六品誥命。」見到顧孟平依舊有些不明白,便往顧府門前那四道牌坊指去,「其中有一道節婦牌坊,是陛下賜給老安人的。」
顧孟平這才恍悟。
他們說的是外三房的顧禮功家,顧禮功當年是少年解元,意氣風發。沒成想進京趕考時遇上盜賊,白白地把性命給送了。留下寡妻安氏腹中還懷著兒子,安氏後來辛苦拉扯著兒女長大。長女嫁給京城一個小吏的兒子,兒子顧維宏早早就中了秀才。
安氏怕顧維宏重蹈父親復轍,就令他三十歲以後才可以科舉。顧維宏三十一歲中了舉,可是子嗣上卻艱難的很。因為沒後,他不敢進京趕考……
沒成想,卻把性命斷送在家鄉。
顧孟平覺得,顧維盛的禍闖大了。
老族長也是頭痛不已,他今年八十八歲連兒子和兒媳婦都沒有熬過他先他而去,他早已不過問族中事,都是由孫子顧維德處理。可現在顧維德護送明空老和尚去了,他只得從後宅走出來。
顧維盛他不想惹,老安人他也惹不起。
眼見著老安人安氏坐在她面前,恨不得現在就暈過去。
「功哥兒媳婦……」老族長是榮字輩的,和安氏的公公是一輩,「現在這事也出來了,人也去了,首要之急是先入土為安。等到宏兒入土後,我再替你向西大房討個公道。」
安氏臉上淡淡地看不出表情,可她身後的嘉木卻忍不住哭了出來,「我爹爹做錯了什麼?好好地在街上走著,無緣無故被西府的人撞死……撞死了還不許我們討個公道?我可憐的爹,可憐的娘……」
老族長聽了這話臉上訕訕的,尷尬地垂下頭。
安氏伸手將孫女嘉木攬入懷中,這才開口道:「長五伯,侄媳婦知道您年歲大了,不耐煩管事。可是這人命關天的,可不是小事。我統共就這一個兒子……」說到這裡,她眼眶紅了紅,又強自忍住,「長五伯你可知道,維宏的媳婦尤氏聽到這件事情,一根白綾吊死在屋樑上隨他而去……侄媳婦聽到動靜時,她只剩了最後一口氣。」緊緊攫在一起的雙手被安氏自己掐得青紫紅腫。
老族長猛抬起頭,瞪大眼睛,「尤氏……去了?」
安氏冷冷地看著他,啞著聲道:「若不是還有個嘉木要靠侄媳婦照顧,侄媳婦也要隨維宏同去。這樣陰曹地府中,我們三人也好團聚。」
嘉木『哇』地一下大哭了起來。
「我……我……我……」老族長一連說了三聲我,卻沒說出半句話來,只駭得臉色蒼白。
「貞婦殉夫……」安氏痛苦地閉了眼,而後猛地睜開,「侄媳婦恭喜長五伯,咱們的牌坊又要多一座了。」
老族長聽了這話不喜反驚,額頭上的汗水如雨般沒落。尤氏這是用死在為顧維宏討公道,若是族裡不處理顧維盛,怎對得起殉夫的尤氏?怎堵這悠悠眾口?怎對得起那座牌坊?
「功哥兒媳婦,」老族長艱難地開了口,「你這又是何苦?尤氏年紀還輕……」
他還未說完,卻聽到安氏哼了一聲,猛地自椅子上站了起來,駢起右手三指。
「天在上,地在下,我安氏站在中間。皇天后土四方神靈皆可為證,若是我安氏逼死兒媳婦,立時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出門就被馬車撞死。若是尤氏自己殉夫,長五伯可願遭天雷刑罰?長五伯可敢與侄媳婦賭這個誓?」
老族長立時被駭得站起來,說出的話也不成個調,「功哥兒媳婦……你這是做甚?我豈說是你害死的尤氏……我啥也沒說……沒說……」
安氏重重地哼了一聲,重又坐回椅子。
「明日,侄媳婦便會拿著片子去求見姜知府,請老父母為我家維宏討個公道。還請長五伯莫派人阻擋侄媳婦,若是有人敢擋,侄媳婦必會與他拼個魚死網破,白刃相見。」安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柄寒光四溢的匕首托在兩掌之間。
老族長一下子被駭得跳了起來,又重重地坐回到太師椅中,嘴裡喃喃道:「功,功哥兒媳婦……」
安氏微斂了雙目,將匕首入鞘,緩緩放入懷中,「還望長五伯以顧家宗族的名義,替尤氏上表,尤氏溫柔靜正,溫婉嫻淑,慧質蘭心,其貞婦行為實為天下婦人之楷模。」說完這話後,她衝著老族長行了一個男子抱拳禮,甩袖而去。
嘉木回眸看了看老族長,再看了看祖母的背影,跺了跺腳,追隨祖母而去。
遠遠地,老族長聽到嘉木帶著哭腔的聲音,「……祖母,咱們就這麼算了?爹娘都白死了?」
「算了?」安氏輕撫了嘉木的秀髮,溫聲道,「天地之中,理字最大,你娘能捨得命為你爹討公道,你祖母自然也捨得起這五尺殘躬。乖孩子,挺起胸膛來,莫要讓你爹九泉之下不瞑目,莫要讓你娘死的不值得!」
嘉木用力咬著唇,重重點了下頭。
眼看著祖孫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老族長頹然倒在太師椅中。
「顧維盛啊顧維盛……」他嘴裡反覆念叨著顧維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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