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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帶人出去逛了一圈, 見了前來督辦此事的羽林衛將軍,說道:「以後就你來呀?」
羽林衛將軍姓張名姿, 皇帝龍潛時的心腹, 和謝茂簡直太熟了:「卑職恐怕不能常來。」搞搞清楚,你是被圈禁的人,我沒事來看你幹嘛?
謝茂指著正在砌磚的大門搖頭:「太矮了,圈不住。」
自來圈禁就是砌磚封門, 何況王府的牆並不矮,至少普通人是無法攀爬的。
——然而, 謝茂手底下肯定不會只有普通人。
張姿勉強憋住笑,說:「那卑職回宮上稟陛下,看看是不是把牆也壘一圈?」
謝茂翻個白眼, 道:「每日抄一份邸報來給我看。要不我就讓你弟弟翻牆出去打聽消息。」
張姿尷尬地搓搓鼻子, 湊近砌了半人高的磚前,小聲道:「……我回去問問陛下?」
「黎順?」謝茂反身就走,隨口吩咐迅速跟上來的侍衛, 「孤要吃夜河街上的酸梅漿, 馬上去給孤端一碗來!」
黎順愣了一瞬, 迅速答應道:「是。……屬下怎麼出去?」
謝茂指向大門旁高聳的宮牆:「翻出去呀。」
※
半個時辰之中, 衣飛石就吃上了冰鎮得涼沁沁的酸梅漿。
信王府中自然擺著冰山, 有宮人幽幽打扇, 謝茂穿著冰絲棉製成的寢衣, 很不客氣地圍在衣飛石身邊, 一邊看衣飛石吃東西, 一邊吹牛:「那張姿功夫還沒有他弟好呢,從前東宮裡身手最俊的侍衛都在我這兒了,——誒,好吃吧?這是酸梅湯調上米漿磨的,你要喜歡,我讓人每天給你端一碗回來。」
他手裡拿著一把絲綢宮扇,輕若無物地扇著風。
扇子就衝著他與衣飛石中間,也不知道具體是給自己消暑,還是討好衣飛石。
衣飛石被他困在寢殿裡已經一整天了,早上謝茂去上朝,衣飛石就問過趙從貴,能否給他重新找個小房間安置,不拘哪處,書房、憩室都行。
趙從貴咬死不鬆口,一定要等謝茂吩咐了才能給他挪位置。
謝茂回來之後,衣飛石就更加走不掉了。
謝茂的信王府是照著三等王爵修的,皇帝登基之後雖給他晉了一等,可大行皇帝剛剛山陵崩,又是先帝國喪又是登基大典各類冊封,哪裡顧得上給王爺擴建王府?所以,信王府還是謝茂做皇子時的規制。
——外殼子都和三等王爵的王府一模一樣,寢殿三間的裝修,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謝茂他是個穿越貨啊!
寢殿中間被謝茂裝修成客廳,當中擺著一組皮質沙發,裡邊還繃著彈簧,坐上去又軟又彈性,沙發前邊還照著穿越前的規制,擺著一個長方形的茶几,沒電視對吧?西牆邊修了個戲台子,閒著無聊就讓蓄養的伎人來唱唱曲,表演個情景劇。
東間比較正經,按照本朝風格搭著憩室、臥室,另有一個洗浴用的盥室。
西間又徹底放飛了自我,現代風格的書房,鋪著木地板鑲嵌了整面牆鏡子的健身房。
謝茂沒回府之前,衣飛石被趙從貴堵在東間不給出門,謝茂回府之後,笑眯眯地把他帶到了西間轉了一圈,誠懇地說:「這邊真沒地方住了。」然後把衣飛石重新帶回東間的憩室里,指著那張光禿禿毫無遮攔的坐榻,說,「委屈小衣先在這裡住幾晚上。」
這間憩室連接著中間客廳與東間臥室,有門可以封住客廳,對著裡間臥室那就是一覽無餘。
謝茂自己住的裡間寢房裡大床有帳子封得嚴嚴實實的,躺進去頂多看見個人影,他指給衣飛石睡覺的坐榻就太過分了。——這坐榻,大是足夠大了,搬開榻上小几,睡上四個大男人也寬鬆。可它半點遮擋都沒有啊!除了給主人值夜的奴婢,誰會住這樣的地方?
衣飛石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感激謝茂沒直接讓他睡臥房?半晌才低聲道:「是。」
就這麼住下來了。
信王府的繡娘先來給衣飛石量身裁衣,朱雨開了庫房給衣飛石準備金銀玉飾,謝茂膩在衣飛石身邊就不肯走了。他挨著衣飛石就要牽牽手,摟摟腰,說著話一口氣就要吹到衣飛石的耳朵上。
衣飛石再是做好了準備,被他這樣時時刻刻地纏著也有些怒氣。
可……看著謝茂溫柔帶笑的臉龐,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殿下。」吃完那碗酸梅漿,衣飛石心中升起一股精疲力盡的倦意,「我有些累。」
謝茂接過朱雨遞來的漱口盅,親自送到衣飛石嘴邊,衣飛石忙起身道:「不敢。」
「你先漱口,待會讓朱雨服侍你泡個腳,這就去睡。」謝茂特別溫柔耐心。
衣飛石謝了一句,還是不肯讓謝茂服侍漱口,謝茂只得把漱口盅遞給他,看著他將漱口水吐盡痰盂,上前扶他回憩室休息。
憩室里已添了不少常用的器皿,坐榻上也收拾好寢具,謝茂親自上前試了試枕頭,有點發愁:「你受了傷,夜裡怎麼睡?」趴著睡?那能睡得舒服麼?
衣飛石不理解他的意思,怎麼睡?該怎麼睡就怎麼睡啊。
朱雨已帶著宮人端著兩盆水過來,衣飛石眼也不眨地靠著榻沿坐了下去……
「哎喲你不痛啊?」謝茂驚嚇地拉住他。
剛才在客廳有沙發,還墊了軟墊子,這硬邦邦的木頭怎麼敢坐?
「你傷口上還抹著藥呢,該弄糊了!」
衣飛石目無表情地站在銅盆里泡完了腳,側身倒在榻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看著偌大坐榻上睡著纖長單薄的少年身影,謝茂揮退了下人,獨自坐在剛搬進來的單人沙發上,就這麼靜靜地守著。
前幾世靜靜守著衣飛石的機會其實不少。當了皇帝的謝茂經常藉口有事商議,把衣飛石傳進宮中,再假裝批閱奏摺,讓衣飛石在一邊等候。——這時候衣飛石是不能抬頭窺視帝跡的。衣飛石不能抬頭看他,他卻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衣飛石。
他最熟悉的無非是衣飛石的坐姿,坐姿和坐姿,跪姿也很熟悉。
這樣側身躺在自己身前安靜入眠的衣飛石……好像從來沒見過。除了誓師出征時,他甚至很少能看見衣飛石的背影。
他最心愛的衣大將軍,總是安靜沉默地低著頭,躬身退至殿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轉身離開。
他可以往前一步,和衣飛石躺在一起,近距離端詳衣飛石的睡顏,撫摸他青澀漂亮的臉龐,親吻他的嘴唇,就算做更過分的事,衣飛石大概……也不會拒絕?他現在不是皇帝,衣飛石也不是舉足重輕的衣大將軍,他們的事對這個天下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他可以更進一步。衣飛石已經答應他了。——可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守在衣飛石身邊,聽著衣飛石安穩的呼吸,他就覺得很溫馨了。
※
第二天,信王府的大門、側門、角門,悉數被砌磚封閉完成。
羽林衛將軍張姿沒有來。——他當然不會天天都來。羽林衛是皇帝最心腹的衛隊,張姿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臣之一,伺候皇帝都來不及,哪有空天天來看謝茂?
不過,昨日邸報並宮外的消息,被張姿通過羽林衛傳了進來。
「承恩侯夫人在長秋宮哭厥了過去,皇后娘娘沒去見陛下。」黎順交代宮裡的消息。
謝茂昨日向張姿要邸報是假,實際上要的是京城內外的消息。張姿肯告訴他的,一定都是皇帝允許他知道的。
「哦。」謝茂翻著邸報,「陛下也沒去見皇后?」
承恩侯夫人錢氏一直有點拎不清,這時候去楊皇后宮中哭訴,當然是為了逼楊皇后給兒子報仇。可明眼人都知道這仇暫時沒法兒報。楊皇后不肯輕動,謝茂毫不意外。
「陛下一直在前朝。」你惹出來這麼大一攤子破事,皇帝哪兒還有空逛後宮?
見衣飛石默默豎起耳朵聽消息,謝茂將邸報放下,問道:「前兒夜裡發生的事呢?有處置了嗎?」
「事極複雜,陛下欽點錦衣衛指揮使常青園督辦此案,羽林衛、大理寺協理。衛戍軍指揮使與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都被奪職,聽候處置。」
謝茂撇撇嘴,真是什麼髒活兒都丟給錦衣衛干。他沖衣飛石點點頭,表示已妥了。
「還有嗎?青梅山有消息嗎?」謝茂這是幫衣飛石打聽的。
黎順搖搖頭,「梨馥長公主府有消息。」
衣尚予帶著次子衣飛石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遙控戰局,長子衣飛金則在襄州前線領兵。只有梨馥長公主馬氏,一直帶著不到五歲的雙胞胎兒子,住在京城的長公主府。名義上是方便進宮探望淑娘娘,實際上這人質的意味非常濃厚。
梨馥長公主是個相當聰明低調的女人,她的府上會傳出什麼消息來?
黎順看了謝茂一眼,慢吞吞地說:「其實,王爺,這也是……長信宮的消息。」
衣飛石碗裡的燕窩粥已經很久沒動了,謝茂瞪黎順一眼:「賣什麼關子?快說!」
「太妃娘娘……請了宗正義老王爺做大媒,去長公主府給您提親去了。」
「噗——」
謝茂一口湯全噴了出來,難以置信地問,「提親?我?」
黎順瞅了衣飛石一眼,小聲說:「這不是您昨兒嚷嚷要和清溪侯成親的麼?」
我那是漫天要價,等著我媽我哥就地還錢啊!
這二話不說直接打發人去提親是怎麼回事?我該說親媽不愧是親媽嗎?!
謝茂覺得吧,他此次重生已然很是放飛自我了,可是,與他彪悍的親娘相比,他依然還是個渣渣啊!
內閣重臣皆在內殿聆詔,殿外皇子皇孫跪了一地。
皇帝御極天下二十載,廣開言路、政局清明,生息黎庶、富國安民。朝野上下都念著皇帝的好,驟聞皇帝病重,有資格跪在太極殿的臣工都是真心悲傷,恨不得皇帝再活一萬歲。
龍床上,剛過天命之年的謝茂病得不成人形,他才剛剛傳下遺詔,將皇位傳給皇長子。
下任皇帝有了著落,眾臣皆鬆了口氣。
皇長子乃中宮嫡出,英明睿智,果決慈愛,身體也甚為康健,可保江山至少二十年。
皇帝將目光移向旁側的俊雅男子,艱難地說:「周卿……朕……」
眾臣皆尷尬地將目光偏向另一邊。皇帝什麼都好,就是……咳咳,性好與眾不同。三宮六院擺著,偏偏只喜歡和周侍中坐臥同起。看在皇帝不曾耽誤子孫綿延的份上,群臣也不曾再三勸諫。——皇帝很勤政愛民,就是下班之後愛玩個男人,這點兒愛好難道都不允許?
如今皇后與皇長子都在一旁跪著,皇帝不叮囑嫡妻長子,卻去看周琦。
周琦本是罪臣之後,皇帝繼位後得幸,長安三年周家翻案昭雪,周琦也參加科考,被皇帝欽點為狀元,此後一路青雲直上。周家也因此起復。
此時皇帝將歿,周家即將失去最大的靠山,周琦也哭得滿臉是淚。
「臣願為陛下殉。」周琦哭得不能自己。
謝茂用力攥住他的手,看著他依舊俊美的臉龐:「你可是……心甘情願?」
周琦不住點頭,淚如雨下:「臣蒙陛下深恩,無以為報,願隨陛下於九泉,生為陛下之臣,死為陛下之殉。」
謝茂這才將目光望向皇長子,艱難地說:「若……周卿殉死,隨葬皇陵。不殉,亦不許為難他……」
皇長子磕頭應是,謝茂方撒手人寰。
……
系統虛境。
「這回心甘情願給我殉了吧?可以了吧?」謝茂沒好氣地嚷嚷。
他是個穿越者。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世就傻白甜地玩悲劇了。死後發現一個系統,系統告訴他可以重生,自覺死得特別憋屈的謝茂果斷重生一次,憑著作弊的先知先覺,弄死了前世被自己扶持上位、後來殺自己奪|權的侄兒,自己登上了皇位。
在位期間,謝茂也是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刷了一把「千古一帝」的成就。
哪曉得死了之後,系統又蹦達出來了,告訴他,他沒找到心甘情願殉葬的人,所以,要他再重生一次!
這是人幹的活嗎?搶皇位容易嗎?當皇帝容易嗎?上輩子憑著向侄兒復仇的怒氣,謝茂卯足了力氣刷了一輩子成就,死了死了系統才說,你要再來一遍?
——誰想再來一遍啊?當皇帝也很累的好嗎?
系統不管他抗議,直接把他又扔回去重生了一次。
重生後的謝茂不僅要搞侄兒,不僅要當好皇帝,還得認真去找一個心甘情願為自己「殉死」的傻子。
當然,他得感謝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古代,否則,系統讓他去現代找個心甘情願「殉死」的人……現代能有這種傻子?那他就得陷入重生循環,一次又一次過自己毫無趣味的人生了!想想都覺得可怕!
系統毫無感情地給出了判定:「失敗!」
「……失敗?憑什麼失敗?」
謝茂懵逼了,「我從來沒和周琦提過殉葬,是他自己要求的!這還不算心甘情願?」
系統解釋道:「謝林與周琦有舊怨,不殉必身死家破。他為你殉葬是迫於形勢,保全家族,並非心甘情願。」謝林就是皇長子,下一任皇帝。
「……」謝茂必須承認,系統說得很有道理。
「進入重生程序,請宿主注意,本局過關目標:尋找心甘情願殉死之人。」
「重生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
荒山,斷崖畔。
信王謝茂逼宮失敗,倉惶逃竄,至此窮途末路。
追兵團團圍捕,信王身邊僅有十三名侍衛,七人皆重傷。
「盧真,前途無路。」
謝茂左腿也挨了一刀,鮮血汩汩而出,他伏在侍衛長盧真背上,看著斷開的山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被系統打回來又重生了一次,謝茂就不想再爭奪皇位了。
當皇帝真的很累啊!不騙人,累哭!他就想安安穩穩地找個願意為自己殉死的人,不要再一次次地重生了。重生一次很爽,重生第二次就很憋屈了,這是他重生的第三次啊!
然而,他那寶貝侄兒殺叔叔好像是個歷史慣性,他都這麼低調了,還是被扣了個逼宮謀反的罪名,非要置他於死地。
這輩子謝茂的重點攻略對象,就是目前正背著他的侍衛長盧真。
盧真是個孤兒。孤兒就沒有家族所累了吧?!
謝茂還強忍著沒有把人吃下肚。這是古代啊!為主殉死比為情殉死正經吧?!
謝茂那是下死了功夫籠絡人心。什麼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什麼秉燭夜談,抵足而眠,要不是盧真是他親手從死人堆里刨出來養大的,他還能玩一出三顧茅廬呢!
現在眼看著他要死了,盧真好像也跟著走投無路了,這得心甘情願殉死了吧?
謝茂琢磨著怎麼暗示盧真一下,讓他給自己殉葬,盧真在斷崖停步。
「王爺。」
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將他放下來,請他坐在一塊還算乾淨的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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