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尾被冷落了十幾天,伍廷芒都保持著良好的談判心態。可直到此刻,伍大顧問才明白為何在天津時,周馥對中堂大人派他赴南洋談判之事一推再推。
感情人家早就知道這位洵貝勒根本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呀?
可這大清官場……不就是這樣嗎?中堂大人已經答應將了將江南造船局的督辦權轉交給你福建船政衙門,那就是相當於已經放手了。你還要怎樣?
畢竟無論南洋、北洋,洋務這麼多年的廠、局、礦、所,哪個不是朝廷的官辦產業?總不能還把江南船局轉交於私人吧?
還什麼龍旗集團,都到這份了,誰還不知道那就是你洵貝勒的產業?莫不是……涵養相當不錯的伍廷芳也皺起了眉頭,「難不成這小子根本就無心與北洋合作,只是推諉,拿我當……傻子呢?」
載洵當然不會把歷任過後世民/國外交總長、財政總長、廣東省長的伍大律師當傻子,而是把整個北洋都當成了傻子。
放著前期投資早成一定規模的江南製造局不進行技術改造,反而對兩艘英國老艦趨之若騖,這不就是典型的拿殺雞取卵嗎?
可李中堂既然已經把江南製造局當成了累贅,把那些中華少有的成熟技工當成負擔,載洵若不是趁著這機會狠咬一口,那真太愧對他的穿越眾身份了。
「與英國人的交易不用你們管,我負責拿到那兩艘綠寶石級,完好移交給北洋水師,另外,我再加上八十萬兩算是資助北洋,而江南製造總局連人帶機器,全部移交給我。」
「其他可,唯炮廠不可。軍門大人,我北洋也要造炮,北洋水師更是緊著要更新火炮……」
「沒事,成本價。你北洋水師炮,我皆按成本價出貨,甚至連各艦火炮改造項目,我也可以派出技術人員協助施工。而且不單炮管,北洋的炮彈……」
「這個……炮彈就不用了,天津軍械局那邊,造點炮彈還是完全可以的。」
載洵咧了下嘴,尼瑪這就是命呀,爺想搭點銀子,幫北洋水師換點大威力炮彈,都被這麼痛快的拒絕。看來,林永升還得指揮著鎮遠打訓練彈,鄧世昌還得駕著致遠去「撞沉吉野」。
「只是……這個補償銀子的問題……軍門大人,江南製造局創建二十餘年,北洋在其上花銷的銀子數以百萬計……」
「那關我啥事?伍大人你是學法律的出身,不明白折舊嗎?不知道破產清算嗎?不懂得負債甩賣嗎?江南局子現在是什麼樣,李中堂肯定比我更清楚。那些老掉的機器,還能開工嗎?造一支槍,還得再賠上一支。每月給工匠們的薪水怎麼也得幾萬兩銀子吧?要不是看在李中堂戮力多年,為洋務苦心瀝血,我會接這個亂攤子?有百八十萬的,我在台灣再辦幾個新廠,不是更好?」
「可……」伍廷芳也清楚載洵說的都是實情,可又感覺這賬不能這麼算哈,真要是就這麼滴給中堂大人發報,那不還得把老爺子氣個好歹的?他老人家折騰了半輩子的產業,到人家嘴裡,變成了一文不值,還得是友情甩賣?
「行吧,伍大人,你也別為難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湊個整,一百萬,你趕緊給老……呃,給李中堂發報吧,行不行的快點回個話。咱們要是談不成,我跟英國人談條件時,也正好省了那兩艘老艦。」
「別介……軍門大人,你先等等,等船靠了岸我就去發報,去跟中堂大人請示。」
伍廷芳臉上的焦急,看在載洵眼裡,不由得微微一笑,「這事兒,還得是讓老李同志親自來,更有經驗不是?而且下手比較狠……對自己也狠。另個時空,馬關條約時,要不是那差點要了老李命的一槍,日本人的條件指不管還會更嚴苛多少呢!」
「稟軍門大人,福建水師基隆艦、澎湖艦與北洋水師致遠艦已準備完畢,會操演習隨時可以開始,請軍門大人下令!」
宋文翽適時敲門的走了進來,載洵嘿嘿一笑,「伍大人,先不急,我們一起來看看演習,也好請伍大人和北洋水師的同僚們對我們福建水師指點一二。」
「軍門大人,您客氣了。文爵是個文人,不懂兵事,哪敢在軍門大人這兒搬門弄斧?」
「哈哈,伍大人客氣。載洵和你們那位丁提督一樣,也是陸軍院校畢業,卻舔為水師提督,都是外行領導內行呀?」
聽了提督大人的話,宋管帶嘴角抽一了抽,「這是自嘲還是指桑罵槐?」
反正宋文翽知道,提督大人絕不是對海戰一無所知,甚至還應該說是頗有見解。福建水師將官目前正在探索總結的快速穿插和局部突擊戰術,正是由提督大人率先提出,明確了福建水師在短期內的發展方向,將會是以小型快速艦隊的非決戰式戰法為主。
「在火力和戰艦數量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依託我們的高航速,快速穿插驅離分散敵艦,並在局部形成高密度的火力優勢,在較短的時間內取得戰果。然後一擊則退,繼而蠶食敵人,逐步取得海域控制權……」
宋管帶猶記得提督大人在學堂中的水師營、高級訓班上,揮手講解,自信的將現代海戰理念灌輸給包括他在內的幾十位福建水師軍官時,學堂中那不時響起的如雷般的掌聲。
這樣的提督大人,怎麼可能是水師戰法的門外漢?在宋文翽看來,學堂中請來的那幾位來自英國皇家海軍的教官,也不過如此。甚至在戰略眼光上,還遠遠不及提督大人。
殊不知,載洵的戰略眼光,還不止於海軍戰術。
在致遠艦獲得戰術反應時間、主、副炮打靶等多項演習第一後;在北洋水師官兵的拼命狂呼歡慶聲中,基隆、澎湖、致遠三艦緩緩駛回了軍港中的泊位。
鏡清號、橫江號等四艘木殼老艦鳴禮炮,慶祝此次「南北會操」圓滿結束。
但頗感有面子的伍廷芒卻發現致遠艦管帶鄧世昌滿臉的鐵青,「正卿,何故於此?」
「伍大人……唉,一言難盡!」
出乎伍廷芳意外的是鄧世昌的語氣雖不無悲憤,但更多的則是無奈。回到船政衙門,再細細盤問,伍大顧問這才知道,此次會操中,福建水師算是對北洋格外的優待。
本來的打靶項目中,都是拖拽式的移動靶,而本艦也需要保持在14節以上的高速航行中進行炮擊。但鄧世昌以北洋從無此例訓練而提出異議,結果……福建水師基隆、澎湖二艦管帶皆同意按北洋的路子來,打固定靶。可最終實際會操時,卻是只有致遠艦打的是固定靶,而基隆、澎湖二艦打的都是高速加移動靶。
致遠艦上不明就裡的水兵們為他們拿到第一,為北洋爭光而歡呼,而管帶鄧世昌卻是有苦說不出。怎麼說?指責福建水師做弊嗎?人家讓你打固定靶,自己卻去打移動靶,這算什麼做弊?
可若是實戰……馬尾算是鄧世昌的母校,可他現在卻對這些學弟們有些搞不懂了?水師官兵最重榮譽,便是北洋內部的實彈演習時,也經常會鬧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舞弊案,到了福建水師這……好吧,鄧世昌選擇了沉默——人家把第一都讓給你了,你再鬧,那不是不知好歹?
可鄧世昌心裡也暗下決心:回到威海衛,一定要跟丁汝昌提督明言此事,致遠艦勝之不武——人家福建水師已經全部訓練向實戰看齊,可咱北洋還是蒙著鼓皮唱大戲,只知自欺欺人。
「唉……自從子香(劉步蟾字)逼走了琅威理副提督,咱北洋的訓練就是日漸懈怠……」
想到自己曾無數次上書,甚至越級送到了中堂大人那裡,卻都是如泥牛入水,反倒是身為北洋中少有的廣東籍管帶的自己,越來越遭到閩系同僚們的排擠。鄧世昌長嘆一聲,卻呼不出滿腔的憤懣。
同樣憤懣不平的,還有在船政衙門後堂中的伍廷芳,伍大律師沒有想到,中堂大人居然同意了載洵的「過份要求」。
一百萬兩白銀,加兩艘英人售之戰艦,李鴻章幾乎耗費半生精力經營的江南製造局就全盤轉讓給了福建船政。當然,老李同意並不是老糊塗了,或是突然看載洵就順眼了。
而是要求伍廷芳在轉讓協議中加上了幾條:凡北洋之所用軍需,江南製造局應優先供給;凡北洋未盡之軍購合同,江南製造局應該無條件繼續履行……而最狠的一條則是最後一條,連載洵看了後都啜了好幾下牙花子:轉讓日期定為三月之後、新購軍艦入役之時。
「這老李頭精著呢!三個月,有多少假帳都做完了,有多少銀子都轉移完了,若是老李再狠點,連那些老舊的機器都搬到天津也差不多能搬完了。」
與吳其藻他們同為留美四期的唐榮浩,是留美生中唯一被載洵帶進船政衙門的人。這並不是說他的成就遠高於其他人,恰恰相反,在載洵眼裡,這是一個滿肚子鬼主意又不乏所有聰明人的毛病——懶。
這種懶並不是他不做事,而是他太聰明了,動動嘴就可以支使別人為他做事,哪還需要自己去動手?
這種人,在後世被稱其為「滑頭」,屬於無論在哪裡,都為人厭之的傢伙。但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本來讀書人就極為稀少,更何談留學生的大清國,任何一個留美幼童都是人才。
載洵要做的,也不過是要物盡其用,人盡其才。蔡紹基精通法律,性格穩重,那就讓其負責去籌組銀行;梁氏兄弟精研鐵路工程和礦山開採,那就讓他們跟桂良去修路,去斟礦……
而這個唐榮浩,既然他「滑頭」,既然他滿肚子的壞水,那還有衙門裡的刑名師爺更適合的他嗎?
惡人還需惡人治,抓抓校風軍籍,順便還能出出主意,兼任幕僚。就比如此刻,當載洵與衙門裡的眾人說起李鴻章的轉讓協議之後,唐榮浩就眼珠一轉,「大人,想必那局子裡的少量錢銀,您也沒看在眼裡;這些年北洋的帳目你更是無心查看,即若如此,您何不來個釜底抽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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