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載洵不敢也不忍心說對他照顧有加的卞寶第總督是狗拿耗子操閒心,但至少是好心幫了倒忙。
大清的宗室子弟,唯顯貴恩寵者,方能得到宮中指婚的待遇。以載洵的身份和在老佛爺眼裡的歡兒喜勁,自然是夠資格的。
可就算太后和皇帝對醇王一系再偏愛,大多數人對太后這麼急的為載洵指婚一事,也都是心知肚明。更何況,這事本身就透著許多詭異。
除了皇帝選秀,哪有其他宗室指婚時還是一指就兩個的?而且,送至醇王府的名單上,一個蒙古車臣汗車林多爾濟家的和碩格格娜達麗;另一個則是江蘇金陵道台左孝同之女左念芯。
這兩家……車臣汗部自康熙年間歸附大清後,歷代車臣汗便一直享受親王待遇,蒙古親王的嫡親女兒自然是和碩格格。可車林多爾濟今年才32歲,其長女娜達麗年方……14歲。
載洵第一時間看到這份資料時,咧著嘴苦笑了半天。可當他看完了另一份資料後,就連苦笑也笑不出來了。
金陵道台左孝同,光緒十一年中舉,是皇帝二哥欽賜的舉人,後納資捐得道員,舉任江蘇金陵。
當然,這份看在普通人眼中的天大富貴,在載洵眼中實在算不得什麼。可若是再加上左道台的另一個身份,載洵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左孝同,當世書法大家,左宗棠季子。
好吧,那個書法大家神馬的,載洵自動就忽略了。咱字寫的不好,也沒啥鑑賞能力。可那後一句:左宗棠……後世美國雜誌評出的近、現代世界四十大智慧人物中,中華人有三個,一個是太祖,一個是孫大炮,另一個就是左宗棠。
暫且不提這種說法的科學和權威性,與兩位堪稱偉人相提並論,就足以證明左大帥的歷史地位。而後世的另一種說法更能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那就是如果左大帥晚死十年,李鴻章的影響力一定不會那麼高,甚至都可能不會有民/國初建時的北洋獨大。
伯仲叔季,季子即是第四子。左宗棠只有四個兒子,那這個左孝同就是左大帥的幼子……唉,不管几子,這個被太后列為指婚候選的左念芯是湘軍第二任老大的嫡親孫女就是了。
看著醇王發過來的兩份資料,載洵的心中就如同馬尾港外那滔天的巨浪一樣,起伏不停。「車臣汗部的格格和左大帥的孫女,老佛爺這是要玩哪一出呢?大清立國初期宗室子弟多與蒙古貴女結親不假,但同治之後,已不成定例。更主要的是,為什麼明明是指婚,還是一箭雙鵰呢?尤其是這份名單中,還加上了左家人,老佛爺的真實意圖就更耐人尋味了。」
蔡紹基、唐榮浩,再加上還未來得及去廷試狀元便被載洵拉到了福建的張騫,船政衙門中的幕僚班子顯得有些寒酸,亦是沒有辦法的事。留美生中,能獨當一面的,皆被派去台灣、東印度和歐洲的各大公司任職;有特殊本事、術業專攻的,亦是在蓬勃興起的特區經濟體系中,充當著行業領頭人的重要職責。
能夠留在載洵身邊的,也唯有唐榮浩這樣的嘴炮選手。就連蔡紹基和張騫也是因為颱風才留在了馬尾,否則他們兩個都是大忙人,與提督大人難得一聚的。
「颱風……」
聽載洵說完指婚一事的詭異以及可能會對特區經濟造成的影響,再加上惱人的暴風雨敲打窗欞的「嘩嘩」聲,大家的心情都比較沉重。
唯有腦袋活泛的唐榮浩靈機一動,「軍門大人,這場颱風對台灣各地正在建設的工地影響極大……」
「廢話!」載洵一瞪眼,這貨仗著江南製造局那差事辦得漂亮,最近有點恃寵生驕,平時在衙門中支使人更勤了。
「嘿嘿!」訕笑兩聲,唐師爺也不在意提督大人的語氣,「可軍門大人想過沒?工地上受影響,難道福建水師的戰船就不怕防颱風嗎?」
「啊?我已經叮囑宋總兵提前安排艦船入港,並多多下錨固定……」
「大人,那萬一要是沒固定好呢?」
「扯淡……你是說……」
載洵突然意識到唐榮浩不是個廢話那麼多的人,他反覆的提起颱風可能會對水師戰艦造成傷害,其意……「咱不正缺個理由推遲返京嗎?」
點點頭,愈發覺這個藉口靠譜。身為水師提督,在颱風對戰艦造成一定傷害後,當然要坐陣指揮,調派人員對艦船全面檢查和養護。否則,一旦對戰時造成影響,這責任誰敢來承擔?
看到提督大人接受了自己的獻計,唐榮浩也笑了,故作高深的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
可不曾想載洵最看不管他的就是這個,「下次,有話就直接說!述堂和季直都不是外人,你當本官很閒,有時間跟你繞彎彎腸子嗎?」
「噗……呃,知道了。」
坐在他對面的張騫皺了皺眉,倒不是因為唐榮浩的那一口茶水差點噴在他身上,而是「這唐師爺未免太……軍門大人那樣訓斥於他,他連站都沒站起來,言語中也沒有下屬的謙稱,這簡直是……成何體統?」
還算不上船政衙門屬官的張騫,現在正式的職務是龍旗集團輕工業部督辦。經常活動於台灣的新竹輕工業區和上海以及各大原料產地之間,甚少來船政衙門中。畢竟,龍旗集團的總部在搬遷計劃執行完畢後,已經入駐在台北的龍旗大廈——十層的鋼鐵水泥高樓,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大廈了。更不要說計劃中在基隆火力發電站並組之後,號稱中華第一部電梯與第一部空調的使用,使得龍旗大廈充滿了現代化的氣息。
可張騫不知道的是,面前這個龍旗集團真正的幕後老闆,不僅在辦公總部及諸多工廠中引入現代化設備和管理機制,還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方面,更早的體現了「諸生平等」的概念。
受限於民眾的文化水平和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封建君臣制度,中華社會變革的道路,從後世民/國歷經的艱難進程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但是在般政衙門中,在身邊的這些人中間,載洵發現這種變革並不是那麼的難以進行。身體力行總歸要比空泛的口號要有效得多,至少這些下屬官吏和工作人員們,都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見面不用跪拜、不用「奴才、主子」稱呼的相處方式。
當然,王府那些老人如金二那樣的傢伙非要堅持,載洵也沒有過多要求。從小就喊主子,突然不讓他喊了,他倒覺得不夠親近了。
很快,秀才出身的張大才子便更深刻的領略到了船政衙門中的輕鬆氣氛,「小小,擬電!」
「好的,大人請講!」
軟膩的清音婉語,讓老家南通的張騫感到很是親切,可……「衙門裡的女眷也可以出來做事了?」
林怡沁的出現,讓剛剛拒絕了總部安排女秘書的張騫很是驚異。再看到蔡紹基端襟正坐,微笑著與林大小姐點頭打招呼的樣子,「感情這些人里,就自己還是老古板呀!」
不提張騫心裡的觸動,一場颱風讓難以違抗的「被指婚」得以推遲,忙於組建水師陸戰營的載洵也不用暫時再煩惱「金髮碧眼的蒙古格格和名門之後到底怎麼選?」
依著唐榮浩的分析,這場詭異的指婚充分展現了老佛爺的政治智慧。看似違背祖制,可這年頭除了宗人府那幫老傢伙,還有多少人會在意那神馬祖制?
二選一,選哪個都是得罪一方勢力的結果。
選格格棄左氏,那就是擺明瞧不起以漢人為主的湘軍勢力,甚至連那位本就與載洵互不對眼的李中堂都會跳出來吼上幾嗓子。落井下石本就是這些政客最為拿手之事,坐觀載洵與江南湘系勢力出現裂隙,對於北洋來說絕對是件喜聞樂見之事。
選左氏棄格格?那更是會將載洵推至極為背動之境。雖然朝堂上下滿漢一家喊了一百多年,但真正的宗室子弟還是極少會選漢女入府的。畢竟,旗人的數量與漢人相較,不過是滄海一粟。若真是沒有些「保持血統」的禁制,那恐怕……看看後世的民族大團結就清楚了,在這一點上,大清的歷代統治者也都不糊塗。
而且,更為嚴重的是:如果只是宮中指婚還好,畢竟是沒得選。但若載洵真的捨棄傳統,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還選了左氏,那不單單是要面對宮中的信任危機,還很有可能會在關鍵時候,將自己立於大多數旗人和蒙古王公的對立面。
用唐榮浩的話就是「大人,此事必有蹊蹺!您這個福晉,可不是那麼容易娶的呀!」
「有蹊蹺的事兒多了去啦。」
載洵亦翻著白眼回了唐師爺一句,「聽拉拉蛄叫還不種地了?」
蔡紹基與張大才子皆瞪眼,「拉拉蛄是何物?」
唐師爺咧了下嘴,「田地中一害蟲矣!」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7s 3.514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