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金瓶梅《逝者如斯》 第108章你硬還是牆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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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有一次弟弟的小白臉險遭滅頂之災。那年春節，他把從家裡領取的鞭炮錢一次性花光，買來的鞭也很快都放完，無奈只好在大院裡遍地尋找別人燃放卻沒炸響的鞭炮，搜集了一大堆，再把外皮逐一剝開，火藥倒出來，集中在一張紙上，然後俯身點火……

    一股烈焰挾裹著濃濃的黑煙驟然騰起，有著弟弟神往已久卻不敢問津的禮花的壯麗效果，更難得的是他獨自享用，近距離觀賞。強烈的視覺衝擊令他驚駭，但並無灼傷之感。

    弟弟抬起頭來，展現給世人的便是一張賽過張飛、氣死李逵、包公黯然失色且失重而壓不住堂、王宇恆也自慚蒼白膚淺的臉。弟弟跑回家的路上大家只有一個疑問：這人究竟是誰？

    他先去樓下鄰居家水池洗臉，當他走進黑暗的走廊，鄰居竟沒看見他的腦袋，只見一個身子走過來，嚇得尖叫。弟弟並不緊張，他知道沒事兒，把臉洗淨，照照鏡子，沒毛病！坦然回家。

    到家後家裡人看他總覺得不對勁，又找不出毛病在哪。王宇恆對弟弟進行一番仔細相面，終於驚問道：「你眉毛哪去了？」

    弟弟本來眉毛就不濃，但在小白臉上好歹是個點綴。經此一劫臉不但沒黑，更是白得單調！他又多了一次燒傷，好在損失的只是無關痛癢且可再生的眉毛。王宇恆告誡他下雨天不要外出，以免沒有眉毛遮擋，雨水流進眼裡患上紅眼病，弟弟果然照做。等到眉毛再長出來，反倒比以前濃了一些。

    時間像酵母一樣作用在孩子們身上，短短的幾年，大人們只是不著痕跡地衰老著，孩子們卻是日新月異地成長。人一生的生理曲線是上坡短而陡，下坡緩而長。人類的智力和文明延長了生命價值，王宇恆兒時曾認為人到三十五歲以後活著就沒什麼意思了，儘管他到這個年齡時又找到了新的生存理由，並把這一年限推延至六十歲。相信他到六十歲時還會找到更新的生存理由，或許他到那時就不再考慮理由之類的東西了。

    弟弟初中時迅速長高，瘦而不弱。他的運動天賦主要在三個方面體現出來：踢球、摔跤和跳遠。他們班曾在學校一個廢棄的花壇里搞一個摔跤擂台賽，弟弟一連摔倒十多個同學，輕鬆贏得擂主，有外班和高年級圍觀或路過的同學技癢不服，上來比試，都一一被弟弟摔倒。但弟弟對人和人之間的征服並無太大興趣，那樣容易傷感情，他只對人和動物之間的關係以及動物和動物之間的征服感興趣，他的蛐蛐兒獲得擂主要比他本人獲得擂主更令他高興。王宇恆曾對弟弟的玩物喪志深感鄙視，但後來經過哲學式的思考，又認為人利用動物相鬥是比體育比賽還要安全和諧的滿足征服欲的方式，應該大力推廣，弟弟無意中實踐了一種理想模式。

    然而現實環境並不理想，並不是所有爭端都可以用蛐蛐兒來解決的。大院平房那邊有個小子，比弟弟稍大一些，很野很霸道，很難將其納入理想模式。弟弟小學時就被他欺負過，那年端午節大家都各揣幾個雞蛋下樓互相頂，看誰的最硬。弟弟和那小子各有一個雞蛋挺到最後，進入決賽，結果那傢伙的雞蛋被弟弟頂碎。沒想到他突然搶過弟弟的雞蛋，猛地摔到牆上，惡狠狠地說：「我叫你硬！看是你硬還是牆硬！」

    事實證明雞蛋沒有牆硬，它剛剛圓了冠軍夢，卻又扁了軀殼，滾落在地，連食用價值都沒有了。那傢伙快感得歡呼雀躍，笑得很狂野。弟弟雖然生氣，但畢竟不能為一個雞蛋打架，而且那時弟弟很矮，也打不過對方。那傢伙也從沒指望用雞蛋或蛐蛐兒等中介手段能滿足征服欲——那樣太間接，一切還得靠自己！所以他經常幫他的蛐蛐兒打架，雞蛋不爭氣他當然也要親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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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傢伙綽號「旋風腳」，他最輝煌的一次戰役是獨自擊潰了七八個人！因此一舉成名。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他在院裡發現一個奇異的現象，就是聞所有人都是臭的。他見誰說誰臭，被指責者一聞果然如此，都立刻緊張而羞愧地自尋根源，「旋風腳」也掩鼻協助其尋找；但問題是當他自己獨處時也餘味無窮，令他非常苦悶。而別人漸漸總結出規律，是他到哪哪臭，最後終於發現是他自己腳踩了大糞！院裡有幾處下水道，清掏出的穢物都要在井邊堆放一段日子，經過風乾和塵土落蓋，外表和土堆無異，但裡面仍保持著鬆軟新鮮。「旋風腳」正是剛剛有幸踩到這樣一個外焦里嫩的糞堆，並留下深深的足跡，卻仍未意識到其本質，還自我感覺良好地四處講學，對他人望聞問切，評頭品足。別人正是被他的自信所折服，才沒敢胡亂懷疑。

    真相一經公布，那些受誣蒙冤者自然悲喜交集，對其予以熱烈的嘲笑。為了進一步洗冤正名，大家奔走相告，縱聲呼號「旋風腳」踩大糞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旋風腳」是個有尊嚴的人，愛惜自己的名譽如同人類愛惜自己的體毛，自然奮力阻止，與大家撕扯推搡，但畢竟獨力難支，淹沒於民憤。惱羞成怒之下，他竟然啟用那隻糞腳，對大家連踢帶踹，連掃帶絆，大家立刻躲閃不迭，形勢急劇逆轉。此腳真乃法寶！他當即精神大振，索性將糞腳掄得神出鬼沒、矯若游龍，果然勢猛風惡，所向披靡。眾人聞風喪膽，未觸即潰、四散奔逃。他一步修煉成武學最高境界——隔山熏牛，以及兵家最高境界——兵不血刃退敵千里！民糞蕩平了民憤，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從此他臭名遠揚，江湖人送雅號「旋風腳」！

    對於這樣的反話，他都採取正面理解，還真經常劈腿揚腳、活動下盤，以不辜負這一江湖美譽，而不知道自己的腳一旦失去糞的武裝，就失去了靈魂，變成花拳繡腿，儘管他總顯示出飽脹的踢踹欲。

    有了江湖地位當然更要專橫霸道。在弟弟上初二的那年春節，弟弟花重金買了一個叫「大地開花」的鞭炮，拿到院裡放在地上，剛要鄭重其事地點燃，便被斜衝過來的「旋風腳」一腳踢飛，並搶到手裡。弟弟緊追著索要，「旋風腳」見無法脫身，便急忙用菸頭點燃了火捻。買鞭炮本就是一個很不划算的行為，視聽效果都是大家共享，所有權僅僅體現在點燃這一瞬微小且危險的動作上。

    「大地開花」若是由「旋風腳」親手點燃，那麼他就成了主人，弟弟的錢就白花了，當然奮力索要。「旋風腳」完成了點燃動作，便忙於應付弟弟的糾纏，沒顧過來把「大地開花」放到地上。

    只聽一聲炸響，一聲嚎叫，「大地開花」在「旋風腳」手裡開了花，又掉在地上，由各色火焰驅動而旋轉，果然美麗。「旋風腳」疼得對那隻手又吹又蹭又吐吐沫，好在沒有炸傷，只是燙了一下，且嚇一大跳。他終於奪取了此鞭炮的所有權，並加深了擁有的印記，雖然他根本沒顧上觀賞其絢爛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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