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朱祁鈺有點頭疼。
有了前世的殷鑑在前,他並不想再讓于謙一肩挑那麼多的事情。
力挽天傾之功聽起來好聽,但是實際上對於臣下來說,並不是好事。
如今的朝中,資歷深地位高的大臣不多,但是也是有的。
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哪個不是數朝老臣。
面對這種情況,他們個個都不出頭,偏把一個剛剛從侍郎提拔上來的于謙推出來,真的是他們能力不足嗎?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害怕指揮失當,清名盡毀,另一方面,只怕也有擔心功高震主的成分。
前世的時候,朱祁鈺之所以如此信重于謙。
除了因為對他的人品能力信任之外,其實也有幾分不得已。
畢竟當時的情況,京師群臣惶惶然無措,只有于謙一個人站了出來,力主死戰,帶頭倡議另立新君。
之後他提督京師內外防務,改團營,定邊策,一紙令諭,各地守將無論官職大小,無有不從。
硬生生憑著京師內不到十萬的老弱官軍,擊退了也先的大軍,保下了京師。
這份功勞天下皆知,若不重用,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
所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功勞太甚,並非是什麼好事。
所以南宮復辟之後,朱祁鎮要殺人,頭一個選的就是于謙。
不因為別的,就因為他太出頭了,不殺他,朱祁鎮根本坐不穩龍椅。
反倒是一直默默無聞的王直等人,安安穩穩的風光致仕。
身在朝局,明哲保身,才是安穩之道。
當然,朱祁鈺心裡明白,于謙並非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以他的智謀,站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就定然能夠意識到未來可能遇到的局面。
即便沒有南宮復辟殺他,他也有很大可能難得善終,畢竟自古以來,功高者震主。
但是話說回來,他這種人,心存一念,生死不避,即便知道,也依然會站出來。
而這一世,朱祁鈺為了打贏北京保衛戰,依舊啟用了于謙,但是他卻不想讓于謙太出風頭。
只不過……
這幫勛戚也太不頂事兒了!
趙榮的主張就是笑話。
前世的時候,朱祁鈺將京師防衛交給了于謙,但是也覺得,至少在打仗方面勛戚更在行,所以聽了他們的,分兵到各隘口。
結果剛一分散,沒過多久,也先就立刻大軍壓了上來,主攻的方向,就是紫荊,龍門,白羊等幾個緊要的關隘。
那些小隘口是安穩了,但是也先大軍進犯,難以迅速整合兵力。
這幾個緊要的關口,在強攻之下紛紛崩潰,也先大軍長驅直入,直抵京城!
所以這個時候分兵,才是真正的找死!
擰著眉頭,朱祁鈺沒有開口評論他二人的主張,而是張口對一旁的陳懋問道。
「寧陽侯,你曾鎮守邊境多年,對瓦剌知之甚深,邊防之策,想必陳侯能有不同看法?」
老侯爺在旁邊早聽不下去了!
他回來的頭一件事情,就是把土木之變後所有的軍報翻了一遍,自然能夠察覺到,也先的所圖甚大。
從判斷方向上來說,他和于謙是一樣的。
慈不掌兵!
也先派遣游騎騷擾,固然讓守將的日子十分難過,但是因此而打亂自己的邊防布置,才是不智之事。
這些小關隘,瓦剌並不是真的需要。
關內的關隘太多太密,打下來一個,要不了多久孫安的增援大軍趕到,立刻就會收回來。
除了那幾個緊要的隘口,其他的瓦剌打下來沒有意義。
所以他們不斷騷擾,打下來一個就燒殺擄掠,然後退走,就是在逼迫大明分兵駐守。
但是這個時候分兵,無異於拆東牆補西牆。
老侯爺敢打賭,只要大明前腳分兵,後腳也先的主力部隊,立馬就會撲上來。
到時候回防不及,單一隘口的兵力難以抵抗也先的主力強攻,紫荊,居庸等幾個緊要之地被攻下,才是真正的禍患。
說到底,還是土木之役帶來的後果,要是沒有土木之役,大明還有二十餘萬大軍可供調動,哪會遇到這種困境。
頭前一個啥也不懂的郭晟,已經夠讓老侯爺憋悶了。
這個趙榮看著有點用,實際上還是個草包!
陳懋黑著臉,起身行了一禮,道。
「陛下,分兵之事斷不可行,但是邊將無力守城,必將人心動盪,亦不是長久之計,此刻我大軍需要的,不單單是增兵駐守,更重要的,是一場大勝!」
「故而以老臣之見,孫安所率三萬大軍,不必分兵,大可選驍勇之將,率五千偏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突襲瓦剌部落,掠其牛羊,滅其部,殺其民,亦可提振軍心,還可讓瓦剌軍心不穩,措手不及!」
「同時,為安穩各守將之心,我各隘口可堅壁清野,放棄部分不重要的隘口,每兩到三處隘口合併守備,如此兵力短缺可解,賊虜以擄掠為主,若遇空城,只能悻悻而歸,若也先趁此機會大軍出動,則可命孫安所率大軍迅速增援。」
老侯爺說的殺氣騰騰,讓殿內群臣都一陣無語。
應當說,在此戰之前,瓦剌和大明的關係,都還是不錯的。
雖然不斷有小規模的摩擦出現,但是作為正式向大明稱臣納貢的蒙古部落,整體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反倒是瓦剌自己的內部之間,因為水源,草場等原因,常常大打出手。
出於這個原因,瓦剌有不少小部族,都不斷地在向大明內遷。
對於這些小部族來說,內遷的好處有很多。
首先,大明邊境附近,有不少地方水草豐美,對於遊牧而居的他們來說,是很好的草場。
其次,雖然大明一直沒有開放互市,但是依然有不少商人鋌而走險,願意越過邊境交易,只不過要橫跨數百里的邊境,大明官軍又會不定期的巡邏,所以他們往往不會太深入。
將部族搬遷到邊境附近,暗中交易也方便的多。
除此之外,每逢秋冬時節,或是部族在相互交戰當中失利,資源短缺的情況下,這些部族也會組織起族內的青壯,偷偷越過邊境,到大明的村鎮當中劫掠。
出於大明和瓦剌尚處於和平期,這種小規模的劫掠,雙方都是默認不管的。
當然,這個不管是雙向的,即大明不會因為被劫掠而去找瓦剌理論,但是如果在劫掠是遇到了巡邏的官軍,被當場打殺,或者是被當地百姓組織的民兵當場打死,瓦剌也自己認栽。
長久下來,大明的邊境線上,其實有不少的瓦剌小部族在繁衍生息。
老侯爺的意思很簡單,他們劫大明的,大明就劫他們的,不僅要劫,而且要連他們部族都直接滅掉,狠狠的給瓦剌一個教訓。
當然,這種做法,和聖人理念是違背的,所以立刻就有大臣站出來反對。
「陳侯此言差矣,我大明禮儀之邦,豈能與虜賊行徑一般無二?」
說話的是內閣大臣陳循,他出身翰林院,對於這種事情十分敏感,
面對陳循的質問,陳老侯爺倒是淡定的很,道。
「這話你不妨跟邊境常年被劫掠的百姓去說,這個法子並非本侯所創,官軍早已有之。」
「何況我大明如今也瓦剌是敵對狀態,兩軍交戰,自然是什麼法子有用,就用什麼法子,禮法大義用不到戰場上!」
這話倒是不假,大明到如今還沒有完全褪去驍勇之氣。
邊關的百姓民壯,受了劫掠之後,只要抓到活口,就會逼問出該部族的所在之地,趁夜摸過去,同樣打砸燒掠一番。
不只是百姓,很多邊將也常常帶著手下的官軍脫掉軍服去幹這種事。
只不過最多是掠些東西,沒有擺到明面上,也沒有老侯爺說的這麼狠罷了。
然而這頭按下,另一頭又浮起。
左都御史陳鎰上前道。
「陳侯所言,固然有幾分道理,我各隘口若合併守備,則原本的防禦網絡必然出現漏洞。」
「何況如今局勢殆危,我大明並不占優勢,哪怕最終要開戰,但只要能晚一日開戰,我等準備便能充裕一分。」
「貿然行此險事,劫掠部族,若激怒也先,一則有損我禮儀之邦氣度,二則,若也先因此而即刻舉兵,對我大明亦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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