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151.絕路

    裴青來到正院時, 齊孝侯裴堅正與月夫人用早膳,一張圓桌除了兩人,還坐著裴瀚、裴秀秀以及五歲的裴瓚。閃舞小說網www沒有食不言的規矩, 一家人說說笑笑,因著裴瀚一手不便, 齊孝侯還親自為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裴青懶得看他們表演其樂融融,索性在院內等著, 直到下人撤走了飯食,才整整衣衫走了進去。

    彼時裴堅正在竇月兒的服侍下漱口,見大兒子走進來, 只淡淡掃他一眼便又轉過去與月夫人說話,其他幾個小的倒是瞧見了他,裴瀚冷哼一聲,裴秀秀猶豫著沒開口,唯有五歲的裴瓚坐在椅子上蹬著他的小短腿叫喚起來,「討厭鬼裴青來啦!」

    裴青充耳不聞,徑直在堂中站定, 平靜開口, 「父親。」

    齊孝侯尚未應聲, 月夫人卻首先笑道, 「世子爺來了啊, 用過早膳了嗎?哎, 真是不巧, 要是世子早些來請安, 咱們一家人還能趕上一起用膳呢。」

    裴青連一個眼神都沒賞她,聞言更是一句反駁都沒有。月夫人頓時有些下不來台,尷尬而惱怒地擰緊帕子,轉頭便可憐兮兮地撒起嬌來,「侯爺,既然世子是來尋您的,那妾身便先下去了。反正世子也瞧不得妾身……」

    裴堅哪能看她這般伏低做小,當即重重一拍身邊的桌案,喝道,「還不給你姑母賠禮?!」

    這個場景著實荒謬,裴青心中冷笑,面上卻不為所動。

    齊孝侯見狀更怒,「逆子,你這是連為父的話也不聽了嗎?!」

    裴青沉默地看他一眼,目光掃過洋洋自得的竇月兒,餘光里,裴瀚冷笑著,裴秀秀眼底閃過譏諷之色,裴瓚年紀小,卻絲毫不怕齊孝侯的怒意,反而咯咯笑著。

    裴青只覺自己一秒都不願在此待下去,卻還是忍住心底的暴躁開口,「表姑母……」

    竇月兒不自覺地挺起胸等著。

    裴青的目光落在她那身粉紫色鑲金邊的裙擺上,「裴玏七七未過,您便脫孝了?」

    婦人面上頓時一僵。

    裴青轉向同樣神色尷尬的齊孝侯,「按祖制,三弟百日前府中禁同桌同食。兒子獨自在院中用過膳才來請安,不想父親還在用膳。未免閒言碎語傳出,對我裴氏門風有辱,兒擅自做主,將外頭那些不守規矩的下人都處置了,父親請放心,不用擔心您與……他們一同用膳一事被傳出去。」

    裴堅:「……」

    顧不得追究他私自處置下人,齊孝侯掩唇輕咳,果斷轉移話題,「你來尋為父所為何事?」

    裴青垂眸掩住眼底的諷意,淡淡道,「母親忌日快到了,兒子前來問問父親有何安排。www」

    裴堅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這件事,面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往年怎麼操持,今年便也如何,有什麼可問的。」

    袖下的手指緊了緊,裴青面不改色地提醒他,「今年是整數。」

    齊孝侯這才微微變了臉。

    即便姜氏死了十年,她也依然擔著裴氏宗婦之名,十年忌日,按族中規矩是要大辦的,且還要開祠,與往年簡單的祭拜當然不可相提並論。裴青在這時候提醒他,無非是在明晃晃打臉。

    齊孝侯面色沉黑,緊皺著眉頭半晌沒說話,而一旁的月夫人則有些急了。開祖祠,意味著她這個妾勢必要在所有人面前給原配的排位磕頭,這怎麼行?她連當年姜氏死都沒磕過頭,如今人都死十年了,她又怎麼可能讓自己受委屈?

    「侯爺……」月夫人急切地想開口。

    「若父親無甚異議,兒子便按章程去安排了。」裴青打斷她,「屆時岐山姜家恐會來人,還請父親有所準備。」

    聽到岐山姜家,裴堅眉頭皺的更深,「又非新喪,姜家來做什麼?」

    裴青一語不發地望他。

    大抵是兒子的眼神太過陰冷恐怖,亦或是心虛所致,齊孝侯很快便不耐煩起來,「行了行了,按你說的去辦。」

    「侯爺?!」月夫人驚訝地瞪大眼睛。

    「是。」裴青重新垂下眸。

    眼見事情塵埃落定,竇月兒氣得幾乎要把手中的帕子攪爛,望向裴青的目光恨不得要把人吃了。齊孝侯見他還站在原地不走,沒好氣道,「還有什麼事?」

    裴青道,「父親可收到消息,鎮江都尉裴鴻泰如今賦閒在家?」

    齊孝侯擰眉,「誰?」

    裴青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末了補充,「若沒猜錯,是陳家的手筆。」

    「陳文這個老匹夫!」提到陳家,裴堅怒從心中起,几案被他拍得仿佛要散架。好一通火氣下來,他忽然抬頭,一雙鷹目灼灼盯住裴青,「你又是從何處收到的消息?那裴鴻泰既然被褫,為何不求助京中?本侯日理萬機,怎可能去主動關照一個小小的從五品都尉?」

    裴青險些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和懷疑氣笑了,沒去答他怎麼得知的消息,耐心更是被消磨得所剩無幾,徑直道,「裴鴻泰說他求助過侯府,只不過侯府沒有回應。」

    「不可能。」齊孝侯斬釘截鐵否認,「若真求助過,本侯怎可能不知。」

    父子倆的當堂討論聽得裴瀚一頭霧水,裴秀秀更是不耐煩聽這些,卻又不得不乖乖坐著,裴瓚被奶娘抱下去玩耍,唯有竇月兒,在聽到裴鴻泰這個名字時幾不可察地僵了僵,而當裴堅「不可能」三個字出口,她更是整個人站立不安,低頭微微顫抖。www

    她的異狀,落在裴青眼裡起先只覺得古怪,然而眼見這個女人從里到位都透著股心虛,裴青心中忽然掠過一個近乎可笑的猜測。

    聯想到竇月兒的性情與行事,裴青幾乎瞬間便坐實了猜測。想到這一切的荒誕無稽,唇角不可抑制地揚起一抹嘲意,「為何不可能?只要有人在父親看到求助書信之前毀屍滅跡,不就能掩下此事了?能隨意進出您書房的,可不是我。」

    裴堅眯了眯眼,忽然嚴厲地望向竇月兒。

    後者心猛地一跳。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神色冷漠輕嘲的裴青,心中一橫,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侯爺,妾身……」

    「真是你?」裴堅眼底迸發怒意。

    竇月兒何時見過裴堅這般對她橫眉怒目,眼圈一紅便大哭起來,「侯爺,妾身是一心向著您啊!妾身聽說那裴鴻泰是因被人撞破了與庶女苟且才落罪的,妾身怎能讓老爺在這個節骨眼上沾上這些腌臢之事!您這些日子本就因朝堂之事身心勞累,那等卑賤之人又怎能髒了侯爺您的眼……」

    裴青實在聽不下去,咬牙切齒,「裴都尉是被人冤枉的!」

    「那又如何!」月夫人淚眼朦朧,「若非他身不正,又如何會得罪了人?老爺,妾身真的只是想為您分憂才瞞下此事的啊!」


    原本,在發現竇月兒居然敢欺瞞自己時,裴堅是惱怒的,然而看到她這般楚楚可憐,又是一心向著自己,裴堅的心頓時軟成一灘水。他恨鐵不成鋼地斥了一聲,卻是小心地把人扶了起來,抱進懷裡安慰,「你啊,朝堂之事豈是婦人能隨意插手的?這次便算了,下次莫要如此了。」

    月夫人撲進他懷裡嚶嚶抹淚,聞言可憐道,「侯爺不怪妾身?」

    「本侯怎忍得怪你,你可是本侯的心肝。」裴堅軟聲細語地拍著她的後背,「月兒說的也在理,那裴鴻泰不扶也罷。」

    月夫人在他懷裡悄悄看了一眼面色鐵青的裴青,又纏著裴堅哄了她好一會,才故作堅強地離開他的懷抱,破涕為笑,羞紅著臉嗔他,「侯爺,你真是……孩子們都還在呢。」

    她面上猶自掛著擔憂之色,「妾身雖不懂朝政,但也知都尉一職非同小可。如今裴鴻泰既已被褫……侯爺,妾身那兄長雖不才,但也願為侯爺分憂……」

    裴堅哈哈大笑,親昵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尖,「你這個小心思啊。行了,本侯應你便是,月兒的兄長,那便是本侯的大舅兄,也算是幫襯自家人了。」

    月夫人頓時大喜過望。

    裴青……裴青他已經氣得擺不出什麼表情了,「月夫人的兄長,可當不得父親一聲大舅兄。」

    齊孝侯面色一頓,才想起自己這個嫡長子還在,而他們之前還在討論自己原配嫡妻的忌日,原本面上的笑也瞬時淡了下去。

    月夫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索性腰身一擰又窩進齊孝侯懷裡,紅著臉小聲道,「侯爺,恰好孩子們都在……您還記得您昨晚答應了妾身什麼?」

    裴堅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麼,望向裴青的目光有幾分猶豫。

    可還沒等他開口,月夫人便又哭起來,「侯爺是盡說了謊話哄妾身的嗎?妾身的玏兒已經去了,如今瀚兒也退了婚,秀秀也大了,您真忍心他們……」

    「當然沒有!」裴堅見她又掉淚,當即慌了神,「本侯答應月兒的事何時食言過?」說著,他不再看裴青,而是掃了一圈堂內,目光在裴瀚與裴秀秀身上停留片刻,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小心地將哭得快虛脫的竇月兒扶在一旁坐下,裴堅唇角帶笑地看向裴瀚裴秀秀兄妹,「今日人齊,本侯有一件重要的事宣布。本侯決定,待玏兒百日之後,便立你們母親為侯府正室夫人。」

    裴青:「……」

    「……真的?!」裴瀚與裴秀秀眼底驀地崩出光芒,裴秀秀更是跳起來,「父親,真的嗎?」

    裴堅笑著點頭,「當然,父親怎麼會委屈我們秀秀?今後你們便挺胸抬頭地告訴旁人,你們是本侯的嫡子嫡女。」

    裴秀秀當即尖叫著撲進了裴堅懷中,「太好了!」

    裴瀚也激動得難以自持,當即跪拜道,「多謝父親!」

    「我不同意!」裴青忍無可忍,「荒謬至極!」

    正廳里洋溢的喜悅之情戛然而止,幾人同時望過來,見到裴青臉色從未有過的難看,頓時有片刻安靜。裴瀚從地上起來,揚眉冷笑,「怎麼,大哥這是見不到我們好?還是說,大哥這個唯一的嫡子做習慣了,便當真以為侯府只有你一個金貴之人?」

    裴秀秀原本是有些怕裴青的,然而事關自己的前程,此時也將懼怕拋到了腦後,痛心疾首地譴責道,「大哥,你怎麼這般自私?」

    裴青神色冷厲地掃了一眼這母子三人,「……你們也配?」

    話音剛落,齊孝侯倏地沉下臉色,卻是勃然大怒,「給我閉嘴!裴青,別忘了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

    裴青驀地握緊了拳,指甲深陷肉中而不自知,「我不同意。」

    「由不得你!」裴堅怒。

    「我是皇上御筆親封的侯府世子!」裴青豁然對上他,「我裴青的嫡母,不是什麼卑賤的泥腿子都能當的。竇月兒,她也配!」

    「放肆!!」裴堅怒極,抄起一旁的茶盞便用力擲出去,重重砸在青年頭上。

    啪地一聲,整個正廳瞬間陷入死寂,竇月兒與裴秀秀俱是嚇了一跳,就連裴瀚都驀地瞪大眼睛。

    透骨沁涼的茶水順著裴青的臉頰流下來,密而黑的發中漸漸滲出血色,青年一動不動地盯著腳邊碎成幾瓣的青瓷盞,良久才緩慢地抬手擦了一把側臉。

    他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盯住眼前人。

    齊孝侯在扔出茶盞的瞬間便有些後悔,然而觸到裴青陰冷至極的目光時,又陡然被他這仿佛殺人般的目光觸怒,「滾出去!」

    裴青不動,只冷冷地看著他。

    父子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到了極點,月夫人緩過神,被裴青血染的半臉嚇得心中不安,連忙拿著帕子上前,「青兒,你流血了。」

    「滾!別碰我!」裴青一把揮開她。

    竇月兒被推倒在地,腰身不察撞上桌角,疼得臉瞬間一白,裴瀚與裴秀秀當即大驚失色地奔來攙扶她。而齊孝侯則被徹底點燃了怒意,大步走到博古架邊,拿過長鞭便要抽過去。

    「侯爺不要!」月夫人見狀,連忙撲過去抱住齊孝侯的腿,可也不知是真的抓不住還是其他,竟是只摸到了齊孝侯的下擺,任憑裴堅從她眼前而過。

    而鞭子,已經實打實落了下去。

    這次,裴青總算沒有再站著挨打,在鞭子落下的瞬間倏然抬手抓住,齊孝侯一怔,只覺手上一疼,鞭子被奪了過去。

    裴青看著自己的父親,長久後,忽然笑了一聲。無力感剎那間從靈魂深處澎湃而出,轉眼便蔓延四肢百骸,他突然沒了再爭下去的興趣,隨手把鞭子扔回裴堅腳下,未發一言,轉身離去。

    是了,他在期待什麼呢。

    大步走出那個逼仄又令人窒息的屋子,裴青一路出了正院,直到站在青石路中間才停下腳步。書墨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輕輕喚了一聲世子。

    裴青仰起頭,任憑熾烈的陽光打在臉上,嘴裡又澀又苦的鏽腥味仿佛破開桎梏的沉重一刀,又疼,又解脫。

    沉默良久,裴青輕聲道,「通知柳東彥,回信一到,便動手吧。」

    書墨擔憂地看他一眼,低低應聲。

    「去找陳澤,便說我要見他。」

    裴青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胸腔內翻湧的再多情緒,在這一刻都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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