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燈忽明忽滅,橘黃色的光將男人的影子拖拽在青灰色的地板上。
他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頂,迷離的光線穿過他灰白色的發,最後停留在一半蒼老的臉頰上。他慢慢、慢慢跪了下來,筆直的腰背在地上形成一個卑微的姿勢。他往前撲倒,無知無覺地將額頭朝著布滿裂痕的青磚上磕了下去。
「咚」得一聲,就像磕在了我的心上。
他站起來,再跪下去。如此循環著,一遍又一遍。
男人所有的動作都透著一絲沉穩,可他做的這件事,卻一點都不沉穩。快三十年了,我從來都沒有看透過我的三叔,可在這一刻,我看到了。他不是無情,不是無心,只是不能。他也和普通的凡人一樣,有野心,有私心,有感情。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神龕上那至高的佛,穿過流淌的經文,穿過淡淡的香菸,穿過無數的紅塵。可這佛離他如此近,近得觸手可及;卻又那麼遠,低垂著眼眸,不悲不喜,能望得到三千世界,卻惟獨看不到世界中的他。
我不信神佛,但是這一次,我希望它可以顯靈一次,了了我三叔的願。
這個地方,不見星辰,不見日月。
他就在那裡,做著平常不會做的事,磕頭、起身,被燈火模糊了身影。
我不知道三叔是什麼時候磕完那一千個等身長頭的,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胖子和鉗子一左一右地架下了樓,好像剛才磕頭的不是三叔,而是我一樣。看三叔繃著臉那一點兒事都沒有的樣子,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三、三叔。」
三叔瞪了我一眼:「我在那裡磕了這麼久你也不知道來幫一下忙,真是白疼你這個臭小子了!走開,別擋路!老子全身都沒知覺了。」
「是是是,三叔你別生氣。」我憋著笑,一個勁兒地給三叔賠不是。他這好面子的脾氣,可真算是好到家了。可三叔就是不搭理我,帶著夥計們先回酒店了。吃飯的時候我也沒看見他老人家,估計是在房間裡休息吧。
胖子碰了碰我的胳膊,「一會兒你吃完飯了去你三叔那兒看看吧。這麼大的年紀也不容易,就剛才那事兒吧,我覺得你三叔挺有人情味兒的。」
我點了點頭,就算胖子不說,我也準備上樓去看看三叔。
「喂!你就是吳邪?」
我愣了一下:這個小姑娘是誰?從來都沒見過啊。
她有些不滿地嘟了嘟嘴,拉開胖子身邊的椅子就坐下了,長長的馬尾就在她腦袋後面一甩一甩的:「服務員,給我來杯牛奶,加一塊冰,不要糖。」
瞧人家這渾身上下散發著的公主范兒,我踢了踢胖子:「你認識嗎?」
胖子搖頭:「你都不認識我怎麼可能認識,又不是從巴乃出來的。要不,你問問?」
我往旁邊看了一眼,「千金小姐」正一口一口地喝著牛奶,大有一副「你不問我就不說」的架勢。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問道:「我是吳邪,請問你是?」
「哼!」
「……」
這下連胖子也摸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了。這倒霉孩子到底是誰家的姑娘啊,該不會是霍家的吧,畢竟這姑娘的性子有些像秀秀。我正斟酌著該怎麼說,胖子卻在一邊開腔了:「哎呦吳邪啊,我說你家三叔的眼光是越來越差了。怎麼送來一個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矮冬瓜來暖床呢?怎麼說,也得選一個胸膛比胖爺還要寬廣的人來啊。胸膛不行那屁……哎呦姑娘你打你胖爺幹嘛?」
「你說誰矮?你說誰沒——」姑娘臉紅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不是你說的那個,我可是你三叔正正經經請來的顧問!」
「就你個小豆芽?」
看胖子不相信,姑娘不願意了:「誰是小豆芽?我還能長高呢!你要不相信,就去問問吳叔叔,『考古隊』里有沒有一個叫——」話說到這裡,姑娘終於是反應過來了,抬起下巴道:「哼,想套我話?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告訴你們就告訴你們好了。我叫蔡娉婷,你們可以叫我卓瑪或者婷婷。接下來的考古之旅,我們就相互照應了。」
我沒接話茬,胖子卻是笑得一臉慈祥:「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哪?叔叔帶你回家好不好?」看他那一副大叔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猥瑣樣,我就忍不住想笑。
婷婷頓時生氣了:「我沒和你們開玩笑。」
「我也沒和你開玩笑啊。」
婷婷瞪了一眼胖子,把喝空了的牛奶杯放下。
「算了,我也說不過你。不過我們還會見面的,吳邪。對了,奉勸你一句,不要玩得太大了,西藏的湖水不是你們能趟得起的。」說完,她站起身,朝應侍招了招手:「服務員,打包一壺冰牛奶到505號房。」
玩得太大了,這是什麼意思?這句話她應該不是對我說,而是對我身後的三叔說。難道,三叔又在干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家裡人知道嗎?
我追著婷婷的身影一直到餐廳的門口,那裡一個穿著明黃色藏袍的男人正等著她。看衣服的樣式和身上的配飾,應該是個貴族。
等我和胖子吃完飯回到房間,天已經全黑了。這麼遲了,我也不好再去打擾三叔,只能等到明天早上。胖子雖然已經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可還是耐不住這高原缺氧,脫了衣服就要來個猛虎撲羊。可摸到衣服的時候,他「咦」了一聲,從左邊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紙團來。
我開玩笑道:「胖爺相好的電話?」
「去,你相好的電話抄一廢紙上面?還團起來?」胖子白了我一眼:「這應該是剛才那丫頭趁機放進來的。」想了一想,胖子又道:「哦,對了,我忘記你沒有相好的。首先,你要有個相好的,其次……」
我大怒:「胖子,我干你大爺!」
胖子摸了摸屁股:「那你還是干小哥的吧,我大爺你干不動。」
你干不動……
干不動……
干……
誰都不要攔我,我一定要弄死這隻死胖紙!
最後,所幸我們兩個人都還記得正事。打開紙團一看,那裡面赫然是一行清秀的小字:明日下午五點,夏帽嘎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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