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夫人
太子親訪玲瓏苑,雖不比開春行御那般聲勢浩大,到底是儲君身份,陣仗著實噤住了那些養在深閨的千金們。她們饒是見慣富貴,如此近距離領略天家氣派還是頭一回,心中忐忑不安,百感交集。
太子出行,除了六十四銀甲鐵騎御衛之外,另有弓射步卒數百人,宮娥內侍,嬌童美娘,皆衣著華麗繁複隨侍在側,遠遠便只聞得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和車輪聲,說不盡的肅穆莊嚴。
賢安夫人與眾先生皆穿了朝服迎駕,山呼千歲。太子見老夫人頭髮花白,又是四大命婦之首,便吩咐人免了她禮,又賜斜位副主座。
太子今日心情不錯,始終面露笑容。他在眾人簇擁下遊了玲瓏苑,苑內景物都值得一賞,再加上是第一次來,新奇感還是有的,即便這鬼斧神工和其他地方的並沒有太大區別。玲瓏苑雖大,也不敢讓太子受累遊覽遍,只揀幾處有代表性的讓太子看了,隨即就有人來請太子換衣歇息。
待轉接妥當後,賢安夫人在苑內風光最為開闊的珠泉園設宴恭請太子。焦琳尋得宮中御廚,民間神手,兩人合作無間又各顯神通,備下了金杯玉盞,佳肴仙釀,真箇有屏開芙蓉之秒。服侍的人是賢安夫人府的老手,全程沒有出什麼亂子,可謂是賓主盡歡。
園內園外兩重天。就在賢安夫人等一干人戰戰兢兢陪宴時,外頭那些學生們許多都散了架,猶嫌不足。
拼死拼活訓練了這些時日,還以為能一展風姿呢,沒想到不過是群體遙遙對著太子拜了幾拜而已。方才被先生帶走時,許多人還有恍然夢中之感,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覺得分外失落。
其實,腦袋稍微清醒點的人就能明白,她們家中再顯赫,又有何相干?獲得官職誥封之前,她們在太子面前不過是沒有品階的庶民罷了。東宮來往之人最不缺顯貴,這些學生在京都南街以南尚可以稱得一聲貴女,倘若往裡頭的圈子排,見了真正的貴女們,這些人大多數只有退避讓道的份而已。
沈娡隨大流行過禮後,正欲和常之霖回正樓溫書,一個先生留住了他們,說是待會兒或許另有吩咐。那先生領二人在珠泉園南邊一排廂房內歇息了,裡面還有另幾位帶著侍讀的千金,眾人皆默然無言,本身也非相熟之人,客套也就免了。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有人來傳,除了沈娡外,大家都精神一振。
&小姐和常侍讀隨我走一趟。」
宛若一顆小石子落入湖心,微波頓起,又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其他人都漸漸散去了,沈娡和常之霖隨之出了房入了園內主區。
太子愛不釋手地看著沈娡抄謄的詩詞冊子,心中滿是家有幼妹初長成的欣慰之感,以及一些莫名的驕傲之情。徐婧是知道泛舟會之事的,特意讚美了沈娡的字,賢安夫人尚未明確表態,白夫人倒是誇獎不迭,焦琳等先生聞弦知音,半真心半逢迎地符合,在場一片稱頌之聲,惹得他更加高興。原本來此行沒打算如此直接的見面,怕給沈娡招惹麻煩,太子禁不住一時開懷,便下了令命人引她前來。
&下,人帶到了,是否傳見。」傳話的宮娥聲音平淡無情感,太子的心卻動了一動。
&過來吧。」
一年未見,恍若昨日。
沈娡的禮數沒有一絲差錯,姿態也甚為熟練優美,簡直像久居宮內的老人兒,即便是最嚴格的教養女官,也挑不出她任何錯誤。她垂首碎步前行,裙裾延綿起伏,珠釵玉佩隱隱做響,卻又不搖晃得過分,正是恰到好處的少女風情。
獲得恩赦被允抬頭直視太子容顏之時,兩人皆是一怔。
太子變了。
原先的他俊秀清逸,宛如月華,如今竟隱隱有了日暉的耀眼和灼熱。眉眼還是記憶中的水墨丹青,眸底卻有了熾熱的金紅,那真龍的象徵色帶著權勢的隱喻在他的眼中帝遊走,給他帶來無上的威嚴和威壓,他比之前更像一位太子了。
不知為何,沈娡敏銳地察覺到太子看到她之後,眼中淡淡的驚艷驚詫之情在百轉千回之後,竟然變成了令她莫名心揪的哀傷。而那哀傷很快也消失不見,仿佛黃昏時最後的晚霞。
&年分別之時,你的稚童趣言至今仍在我耳邊迴蕩。」太子笑道:「你可曾把芬湖的螢蟲帶回家呢?」
此言一出,知道內情的,不知道內情的眾人心中亦是百轉千回,各有琢磨滋味。
沈娡紅了臉,輕輕地低下了頭:「殿下竟然還記得……」
&麼會不記得呢?」太子把冊子合上,爽朗大笑:「簡直是歷歷在目呢。今日看到你如此長進,我心中也甚為高興。」
太子誇獎了沈娡幾句,又命人賜下重重的賞禮。不知為何,焦琳在旁覷著,心裡老覺著這些東西是太子一早準備好專門替沈娡帶過來的,其他人不過是順路的恩遇。
常之霖被人引著上了前,他的談吐舉止令太子非常喜歡,也得到了不輕的賞賜。太子親切地和他說話,君臣相談甚歡,看得賢安夫人和白夫人心裡喜得直發癢,兩人親密之狀充滿了相見恨晚之意,無意中倒把正主兒沈娡靠後了。
&有你這樣一位侍讀在旁點撥扶助,我也就放心了。」太子最後如是說。
&須殿下特意囑託,微臣忠心不悔,更不負旨意。」
太子微微一笑,說了兩個好字。
當夜歸家,田夫人特地命人點亮了許多海燈,把個房間照得如白晝一般,在聞言而來各房人面前展覽著太子賞賜給沈娡的東西。
樣樣都是精美絕倫,一看就絕非凡品。用金絲束著的仙影紗,上用年貢按兩算的茶葉,鑲嵌滿時下最昂貴時興的貓眼石頭面首飾,滿箱的衣料,珍稀藥材與各式內造金銀工藝品,無一不昭示著太子對沈娡特別的寵愛。
&也算是見過東西的,這次也算開了眼。」田夫人喜氣盈腮,那情景仿佛是沈樂得了這些東西而不是沈娡:「以前六丫頭得的那幾匹紗藏得太好,這次我假公濟私,給你們也摸摸瞧瞧,免得總掛在心裡嘴上,看了叫人發笑。」
仙影紗這個典故用得好,幾位因為此事嫉恨沈薇的小姐頓時展了面容,過來笑著湊趣。她們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這傳聞中的紗,長長吁著氣,像是了了什麼心愿。府里的公子們興趣大多在古物上,其中一個胭脂色碧璽硯台備受好評,據說是以前一位傳奇女相留下的;上了年紀的夫人們則對著一些珍貴的藥材品頭論足,暗自記在心裡,盤算著以後若是要來討,該拿什麼換。
人走後,儘管沈娡一再表示田夫人和沈樂儘管挑心愛的拿走,兩人哪裡肯?最後都替她收拾妥當,鎖放在她所住三間房裡東邊耳房裡。
沈薇當夜沒有去觀賞,不過次日,那些驚人賞賜的細節在國公府內傳的一清二楚,喜聞樂見,她沒去和去了一樣。恐怕……就連老國公都心裡有數了,因為沈娡把一些明顯不是給她的東西「孝敬」了爺爺。
老國公尚且沒作出反應,沈娡房裡的人已經率先樂翻了天。今天,服侍沈娡的奴僕們都分得了不少銀錢賞賜,大概抵他們兩個月的工錢。尤其是白蟬,還額外得了一對赤金兔子,歡喜得不行。他們合不攏嘴地聚在一起給沈娡謝了恩,一再表示今後也會死心塌地服侍小姐。
奴僕們看問題永遠是實際的。先不說沈娡做不做得成太子妃吧,他們不管這個。就那一大堆明晃晃的賞賜,以後她手指縫裡漏出點來,也夠這些人受用的了。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衣食住行,沒錢不行。太子來了這麼一出,眼見著以後沈娡是掉不下去了的,懂得做人又很懂得做事,做下人的又不是簽了一輩子的死契,鐵打的奴僕流水的主,還不是能在任期間多撈一點的好麼?
白蟬想得更透徹——沈娡以後發達了最好,攜帶著有了她的福氣;即便不發達,至今她的嫁妝本也差不多夠了,總之不是吃虧買賣。這樣的小姐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那一對金兔子是宮中的手藝,栩栩如生,金光燦爛,看著格外招人喜歡。白蟬越看越得意,再看向沈娡的目光,已在不知不覺中安心又忠心了。
夜深人靜之時,沈娡輾轉難眠。
她的心跳有些快,手心也出了汗,身上卻是冷的。入睡前她命白蟬點了太子賜給她的香,此刻滿屋都是纏綿曖昧的氣息,富貴灼人,迷晃人眼。
白天太子那悲傷的情緒縈繞在她心頭徘徊不去。她不喜歡在自己算計之外出現的東西,因為會感到不可控與危險。她實在想不出太子有什麼悲傷的理由與動機,所以她有點怕。
而在此同時,睡不著的人還有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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