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作男兒身 第十七章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一片片的白點綴著天際,叫人看了從心底生出一股子蒼茫來。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可是小村里家家戶戶緊閉著門,半點喜氣也沒有,沒有足夠的存糧冬天日子越發的難過了起來,不光是為了吃的,外頭戰亂已起,幾天前鄰村有一戶人家收容了幾個流民,沒想到晚上反遭了毒手,後來,又有過幾次村民和流民的衝突,有了這些事後,氣氛就緊張了起來。

    桂家三房小灶里,桂月梅坐在小灶的火膛邊上,手裡拿著鐵勾扒拉著火,紅色的光射著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紅,一旁小少年同樣坐在矮凳上,手裡拿著一支筆邊上放著一碗水,提腕正要落筆時眼又偷著往姐姐那兒瞧了眼,顯然這孩子的注意力仍是放在火堆里的紅薯上。相較於他,另一名少年則專注得多,青石板上一筆一划,字很是端正。

    "阿源,專心寫。"周曉晨將最後一筆落下,抬眼看了看弟弟的字後皺眉點了他一句,自打出了賣身那件烏龍事後,那向來淘氣的弟弟也開始懂事了,他打小不是讀書的料,練字念書向來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這會兒竟主動說要跟著哥哥練字,既然開口那就不能是一時興起,打那之後,每天哥倆就湊一塊練字,為了省柴索性到小灶里來寫。

    桂月源被哥哥點了名,忙收拾起了心神老老實實繼續練。

    一旁桂月梅護短地白了大弟一眼,周曉晨回她一笑,她並不指望弟弟將來能夠和自己一樣,但她希望能夠將弟弟的性子打磨得堅韌起來,這不是女人能頂半邊天的時代,身為男子他們肩上的責任更重,她希望弟弟將來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能撐得起家的男子漢。

    小灶里紅薯的香味一點一點散開了來。

    周曉晨寫完了字再將之前看的書在心裡頭默背了一遍,看著弟弟又指點了幾句後,紅薯也烤得差不多了。

    桂月梅將它們一個個從火堆下面扒拉出來放到盤子裡,這滿屋的香味著實引人,桂月源眼巴巴地看著,咽了好幾口這才轉過頭不再去看。

    冬日裡這香甜的氣味實在誘人,周曉晨自個兒也被饞得不輕,舌舔了一下唇怕影響到了弟弟,她忍著沒有動。

    桂月梅眼尖看到了大弟這小小的動作,淺淺一笑,將幾個大的留了下來,"我給娘送去。"說完她端著其它的往外走。

    周曉晨點了點頭,繼續陪弟弟練字。待最後一筆寫完後,桂月源終是忍不住了,快速地放下了筆,看看大哥:"哥,我寫完了。"

    周曉得看了看青石板上的字,水跡末干字倒也還算端正,畢竟還是一個沒定性的孩子,她寬容地笑了笑指指紅薯:"去吃吧,慢些別燙著了。"

    得了話,小傢伙放下筆伸手就要去拿,在挑選時猶豫了一下,拿了個小些的,這會兒還熱乎他一雙小手捧著直接用牙咬了剝皮,半點斯文沒有。

    周曉晨也沒有再去說他,走到邊上拿了另一個,先捂著聞聞香再用手剝香蕉皮般慢慢將皮剝了,吹了吹這才慢慢咬上一口,香甜軟糯的感覺叫她眯起了眼。

    一小會兒的功夫,桂月源已經把手裡的那個消滅乾淨,抬頭看看才吃到一半的哥,又瞄了眼盆里剩下的,小眉皺了皺沒有去拿。

    周曉晨看著弟弟,這事若放在一年前,這孩子肯定是想都不想就要拿來吃的,如今當真是長大懂事了,孩子在逆境中才會快速成長這話當真不假,默嘆一口氣:"小弟,那個你吃了吧,我一個就夠了。"

    桂月源得了這話眼一亮,伸手拿起後又想了想,終是將它分成了兩半,拿著自己的那份繼續吃。

    不一會兒,桂月梅又走了進來,男孩看到姐姐,忽地想到了什麼,嘴裡的那一大塊紅薯還沒咽下,一雙黑亮的眼瞪得老大。他這模樣反叫桂月梅嚇了一跳,忙走過去輕拍拍背:"源哥,你咋了?是不是噎著了。"

    周曉晨聞言也湊了過去,仔細打量了一番後阻止道:"姐,你先別拍,源哥,你要噎著了就點點頭,要沒有就慢慢的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別急慢慢來。"

    桂月源依著哥哥的話將嘴裡的一口紅薯給咽了,低頭看看手裡那已經快吃光了的紅薯,又朝著姐姐看了眼,這才犯錯似的叫了聲姐。

    他這小模樣兩個大的哪還能不明白,桂月梅摸摸弟弟的頭:"姐姐在房裡吃過啦,這個本來就是留給你們吃的。"

    男孩聽了這話,有些不信的又看了看哥哥,見他輕點了頭小臉這才重又有了笑。

    "姐,你把這半塊也吃了吧。"周曉晨揚了揚自己手裡的:"咱們三個一塊吃才好。"

    這個時候,桂月梅是不會拒絕的,她白了大弟一眼仍是將它拿起咬了一口。

    姐弟三一塊窩在廚房,桂月源最先吃完,他倒也乖,洗乾淨了手搶著把書和筆都收拾了,往屋裡跑。

    等小弟走了,周曉晨也正好吃完,她見姐姐似是準備要收拾忙搶先一步:"姐,這些還是讓我來收拾吧,火熄了灶里冷,你到屋裡去那兒暖。"出了賣身那件烏龍事後,兩姐弟的感情越發地好了起來,前幾日見姐姐臉色不太好,她便問了幾次,見姐姐扭捏閃躲不肯明說,再加上事後幾日細細觀察,終於叫她發現了一件事,她家姐姐大抵是來了初潮成人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情實著叫她複雜了幾天,如今自己是男人了也不好明著關心這些,能做的也就是分擔一些活兒。

    "你這幾天怎麼了?總和我搶著做這些。"桂月梅卻是不知道弟弟的心思的,在她看來廚房裡的事不該是男孩子乾的:"還是我來吧,這哪是你做的事。"

    "我來,我來,你別動,水涼你別沾。"周曉晨直接將人擋了,挽了袖就去舀水。

    桂月梅先還沒反應過來,待再要說時忽地想到了什麼,她臉猛地一熱再回頭看忙碌著的弟弟,又覺得不是自己猜的那樣,只好輕咬了下唇,轉身走到門邊上,外頭的雪越來越大:"雪又下大了,也不曉得阿爹回來好不好走。"

    周曉晨已經把灶上東西全收拾了,她走到姐姐邊上往外看,這雪的勢頭果然越來越大,吸了吸鼻子,徵兵的事阿爹打從心底里感激施大叔,這不一看到下雪,他大清早就借了驢車把家裡的柴拉去一半,還帶了些醃肉白菜要給他們送過去,"應該快回來了吧,施大叔看天不好,不會留爹太晚的。"施茂相助的事瞞著小弟卻沒瞞著姐姐。

    如今施家在三房眼中是全家的大恩人,桂月梅得知施家搬到鎮上後,特意趕著繡了兩個帕子,送給紀珂和施詩,這一回也叫爹爹給帶上了:"也不曉得施詩喜不喜歡我繡的帕子呢。"

    周曉晨往前站了點為姐姐擋去一些風:"姐你手藝那麼好,施詩一定會喜歡的。"想起那個害羞靦腆的女孩一臉認真地問是不是也要這樣練字的模樣,"等頂過了這陣,下次阿爹再要去,咱們也一起去吧。詩施新到這兒沒有什麼認識的玩伴也挺可憐的。"

    桂月梅想著弟弟給她描述時說的話'她長得挺漂亮的,性子還是有些怕生,眼睛和小時候一樣,看人時又黑又亮,一笑就眯起來和月芽似的。'真想親眼瞧瞧當年的小娃娃現在成啥模樣了。

    "姐,快回屋吧站在這裡涼,我去五叔那看看,再到大山那轉轉。"五房的兩個弟弟小,周曉晨每日必要走一趟的。


    桂月梅點了點頭又吩咐道:"你到大山那兒路上可小心些,要是瞧見有陌生人,你千萬躲著點兒,帶上傘。"

    "嗯,我曉得的。"周曉晨拿了放在門後頭的油傘:"來,我送你進去。"

    "你早些去,這點路哪用得著你送。"桂月梅不以為然。

    "哪不用,快進來。"周曉晨堅持伸手將姐姐拉了過來罩在了傘下。

    往五房轉了一圈,小寶寶雖然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瘦弱,倒也沒有什麼病症,小傢伙已經懂得認人,每回見到自家哥哥都會笑,因為沒什麼肉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周曉晨每回看到他都覺得很是心酸,只盼著老天保佑能叫他好好活著長大。

    看完了孩子,她又走向了高家,前幾日高大嫂感染了風寒突然發高燒,這個時候哪裡請得到大夫,高大山病急亂投醫四處找人幫忙,最後還是周曉晨指揮著娘和姐姐用急救的法子先降了溫,再按著書上說的土方子給煎了藥,這幾日病情已經穩定,她也是照例去看一下。

    才到高家門前,裡頭就傳來了狗的大叫聲,周曉晨走過去拍了拍門:"大山,是我桂月清。"

    聽到外頭動靜,高大山忙跑出來:"大虎,小虎別叫。"他把狗趕到邊上,聽外頭人又報了回名,這才開了門:"快進來。"

    周曉晨跟著他進去,兩隻半人高的大狼狗在他身邊轉了轉,這是高獵戶養的獵犬,性子十分兇猛上山能打獵回家能看門,因與高家相熟她也不怕先問道:"你娘怎麼樣了?"

    "看著好多了呢,你進去再給瞧瞧。"高大山領人進屋。

    周曉晨跟著進去,房裡火盆子燒著感覺有些氣悶:"回頭你開開窗,讓房裡通通氣,開時把床帳放下別叫你娘吹著風就行,老悶著反而不好,還有到夜裡燒了盆子千萬記得窗留縫。"她職業病又開始犯了。

    "我曉得,你都說過幾回了,"高大山應了句,走到床邊上:"娘,桂月清來了。"

    周曉晨跟著到了邊上,雖說她年紀還小不過總還是要講究些禮數的,隔著床幔叫了聲嬸子。

    裡頭悉悉索索了幾聲,高大嫂從被窩裡坐起拉開了床幔:"清哥來啦,快坐。"

    周曉晨也不客氣,依言坐到了床邊上,先伸手摸了摸額頭,再看了看氣色,最後小大夫似的給把了把脈,"嬸子今兒覺得怎麼樣?"

    高大嫂輕咳了下這才說道:"好多了,骨頭也不像之前那樣酸痛了,身上也不燙了,就是有些咳嗽沒啥力氣。"

    周曉晨繼續問道:"您咳嗽時有痰不?是胸悶了咳,還是"手指了指鎖骨之間喉嚨這兒:"還是這裡痒痒地想咳?"

    "喉嚨里難受,總像是有水似的嗆著咳。"高大嫂邊說邊又咳了幾下。

    周曉晨心裡大概已有了數收回手道:"您放心已經沒啥大礙了,這幾日您記著別吹風,雖說是養病偶爾還是在房裡走動走動的好,吃些清淡的,多喝溫水好好休息很快會好的。"她說到這又加了一句:"早上頂好是能喝杯鹽水,您別擔心味怪難喝,要每天都能喝一杯,對身體是頂好的,不過鹽不能放太多。"她說著轉過頭:"大山一會兒我帶你去灶里做一回你看著。"

    "行。那藥還要不要繼續喝了?"高大山聽他話里的意思自家娘親的病像是已經好了,心總算是定了些。

    "不用,是藥三分毒,嬸子已經沒啥事了,再養些日子就能好。"周曉晨說完站起了身,她想了想又說道:"至於咳嗽,你回頭拿蘿蔔煮水給嬸子喝,這法子應該能管些用。"說完起身準備告辭:"嬸子,您好好歇,別急著忙活將養好了才是正理。外頭下雪我得早些回去,我這就走了。"

    "唉,多謝你了,大山還不快送送。"

    "行了,嬸子您快躺下。我走了,明兒再過來瞧您。"周曉晨說完不再多留走出了房。

    高大山跟在後頭,兩人先去了小灶,周曉晨兌了些鹽水給他看,這年頭鹽也算是精貴物,不過總還是不差這些的,"這方子對身體好,沒病也能喝的。"不是高大嫂她一時還記不起有這麼一回事,邊說邊想著等回去後也要叫家裡人喝。

    高大山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先打了個噴嚏。

    "家裡還有蒜頭不?拿幾粒切開放屋裡,拿醋燒開了用小碗放家裡熏熏。這樣人會不容易得傷寒,天冷了你娘又病著你自己得小心。"周曉晨囑咐。

    高大山吸了吸鼻子:"桂月清,你知道的可真多,早知道這麼管用當初我就該多和你學。"他當初也就只跟著學識些字,再深一些就沒學,"對了,有樣東西要給你。"走到邊上柜子里,從裡頭拿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給,這個是我阿爹以前打的,我又磨快了些,給,送你。"

    周曉晨見這匕首冒著寒光忙搖搖手:"我要這個作啥,你自己留著用。"

    "我有,我爹留了好多呢。"高大山手還是伸著:"這幾天我看外頭陌生人越來越多,你拿著防身用,要見著有不對勁的人,別心軟,直接捅。"他說這些時,語氣帶著一股子狠戾。

    周曉晨看了看他,男孩子畢竟不同他雖然年紀還小,骨子裡天氣帶著好鬥的因子,伸手接了過來,小心地拿在手裡:"嗯,謝了。"

    "謝個啥,咱倆誰跟誰。"高大山見他收了刀又有了笑意,又從懷裡摸出了個皮套子:"這個給你,你呀小心別傷了自己。"

    周曉晨並不理會他的揶揄,接過套子把匕首插了進去:"行了,要沒事我先回去了。"

    "唉,別急,我還有事問你呢。"高大山忙將人拉住。

    手被他拉了,周曉晨不自在地抽了回去:"有話你就說,拉啥呀。"

    "嘁,不就拉了你一把娘們似的。"高大山抱怨了一句後壓低了聲:"你聽沒聽你爹提起過,外頭打仗的事?咱們這裡會不會亂?那些流民會不會搶?"男孩表情嚴肅聲音里卻帶了一絲緊張。

    這個時代信息閉塞,先是大災後是徵兵鬧得人心惶惶,對未來擔心的不光是大人,像高大山這樣家裡沒了頂樑柱的孩子恐怕更甚,周曉晨看著這一世最要好的朋友,明明年紀還小卻要和大人一樣承擔起家的責任,要為生活謀劃,甚至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快速成長,他比當年的自己要幸運因為他還有媽媽,可是他又和自己一樣沒了父親,一股子憐惜從心底生出,想到從大人們嘴裡聽到的局勢,想到這陣子村子裡所受到的牽連,想到那些可能一去不返的男丁,想到那些被發賣掉從此離去的孩子,想到舍了一切躲回老家的施茂,五叔家不知能不能長大的弟弟,她不禁捏緊了手裡的匕首。

    興,百姓苦,亡,百興苦。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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