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音密符一斷,阿媚捏著東珠,遲遲沒有離開。
之涼的話不停地在她耳邊迴蕩。
二選一,不是死就是心肝飽受折磨,不論選擇哪一個,她此生都不會安生。司空就像是肚裡的嬰兒,數月懷胎,還未成形時,尚能討論抹去與否,可如今它已成人,會說話,會走路,有了人的感情。
這已經不是選擇的問題。
而是要不要不擇手段,不顧一切殺害一條生命鋪就復活妖王之路。
房間外忽有異響,極其輕微。
阿媚眉眼微動,手已然先行一步,袖風推開房門,厲色道:「誰!」半晌,一隻白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五指抓住門沿,指蓋的緊繃無不顯示小手主人內心的緊張。
&娘親。」
門邊探出一個小腦袋。
阿媚一怔,沒有想到會是司空,聲色頓柔。她抱來司空,問:「怎麼醒了?」
&雲川哥哥吵醒了。」
&現在回去陪你睡。」大抵是他眉眼間過於小心翼翼,讓她很是心疼,與他說話時,聲音都不由自主地軟下幾分。回房後,司空的小手一直抓著阿媚,緊緊地攥著,也不肯放。
她輕輕地順著他的胸膛。
司空一直睜著眼。
她問:「怎麼不睡了?」
他說:「睡不著。」
她有點不知所措,好一會才說:「我給你講故事。」她講的是人界裡的睡前小故事。司空聽得津津有味,問:「娘,這個故事是不是你娘給你講的?」
&是。」
&娘的爹嗎?」
&不是。」
司空問:「那以前是誰給娘講故事?」
看著與璟流酷似的雙眼,她微微垂下眼帘。她是一株斷腸草,何來爹娘?陪伴她成長的,給她講睡前故事的人,是她曾經愛慕至骨髓里的師父。
當初拜他為師時,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們之間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她默不作聲。
司空忽然說:「娘,我每天努力地吃東西,等我長成大胖子了……」他攥緊阿媚的手,眼睛裡像是有星光,「長出來的肉就能救娘親的爹了。」
他說:「娘的爹對娘好,娘對我好,我也要對娘的爹好。」
他說著一番拗口的話,卻是觸及阿媚的內心。
她沒有想到司空一路悶不做聲的,原來早已知曉她知道他是十方土。難怪他一路走來不停地吃,嘴巴幾乎沒怎麼停下,她原以為他是想嘗鮮,未料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他不過是個小孩兒,卻因她有了這麼沉重的心事。
阿媚心有愧疚,坐起來,看著他的雙眼,認真地說:「司空,我從未想過要殺你,也沒想過用你的命去換我爹的命。不到末路,總會有辦法的。」
.
阿媚打算去仙界琅嬛閣一趟。
五界奇書,盡在琅嬛閣,天帝藏書之重地。她先送雲川和司空去了青道谷。她原以為見到之涼時,需要解釋一番,未料她只開了個口,之涼便說:「也好,你原來那張臉我見了千百年,換一張也頗感新鮮。」
沒有好奇,沒有責怪,一句話道盡知己好友之間的默契。
她說:「司空和雲川先留在你的青道谷,你幫我照顧好他們。」
&
得了之涼的親口應承,隨後她才啟程趕往仙界。
在妖界待了二十年,因學了不少妖界的妖術,身上妖氣略重。為了避免生事端,她斂去一身妖氣,偷偷摸摸地上了仙界。在仙界生活了數百年,她自是熟門熟道。以前還是阿媚小仙的時候,仙齡尚小,脾性也不定,專做各種頑皮搗蛋的事情,小門小道的知道得不少。
琅嬛閣設的禁制,她乾坤袋裡有可以悄無聲息破解的寶器。
她成功進入琅嬛閣。
雖說此乃重地,沒得天帝的令牌無法進入,但是以前她還是來過幾次的。彼時丹華仙君有仙務,得進琅嬛閣,她便光明正大地跟著他進去。裡頭沒什麼有趣的仙書,不過大致什麼書在什麼地方她仍然記得。
她翻了好一會,有關五界的書極少,雖有提到十方土的,但並沒有像司空這種情況。
驀然,有兩道腳步聲響起。
阿媚心中一驚,側身閃進陰暗處,掐訣隱藏氣息。
原是兩個打理琅嬛閣的小仙娥。
兩人有說有笑的,經過阿媚那處時,兩人正好提起了阿媚的名諱。她不由一怔,下意識地豎耳傾聽。只聽一個小仙娥說:「丹華神君立下那條荒唐的規定後,我就知道他們倆遲早一日會成親。」
&家仙君正愁要送什麼呢,丹華神君也不缺什麼,都飛升神界了,要什麼沒有。」
&時候一定會很熱鬧!第一位上神的大婚呢!」
&幾天仙界裡半點彩霞都見不到了,我聽說丹霞仙宮的織女們都在忙著做阿媚小仙的嫁衣……唉,如果當年蕪衡仙君和碧霜小仙能忍著點,等丹華神君與阿媚小仙一大婚,他們也不至於落得那樣的結果。」
&事已過,莫要再提了……」
兩個小仙娥漸行漸遠。
很久很久之後,阿媚才從陰暗處走出,她的臉緊緊地繃著。
.
花蘿挺鬱悶的,原以為換了張臉,成為阿媚,就能從此走上人生巔峰。可是萬萬沒想到她當阿媚都沒有半個時辰,跟丹華神君也說了一兩句話,身份就被識破了,然後……
然後就被困在結界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魔獸來來去去,傷不了她,大抵是知道穿不過結界,每天丹華神君一離開,便揮著爪子嘲笑她。
丹華神君不知道在做什麼,她每天只能見他一面,也僅僅是匆匆的一面,隨後他又離開了。約摸過了五六天的樣子,花蘿終於忍不住了,她喊道:「你敢不敢看我一眼!你不敢看我,是因為你怕愛上我!是不是?是不是?」
激將法!
他終於抬頭看她,臉上沒有任何笑容:「我怕忍不住把你殺了。」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地靠近花蘿,五官深邃的臉令她如此痴迷,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如此殘酷。
&非這張臉,憑你曾經毒害她,你可以死上一萬次。我說話從不誇張,少一次多一次都不叫一萬次。所以,」他冷道:「住嘴。」
她不明白了,說:「她都不要你了,你為什麼就不能看我一眼?我現在跟她長得一模一樣呀。我愛你呀,我滿心滿眼都是你呀。」
&一樣。」他毫不猶豫地道。
他用漠然的視線打量她,從上到下,他的手掌撫上她的臉,眼神有了不一樣的光芒。
就是這樣的光芒,讓花蘿沉醉。
她痴痴地道:「她以前為你做的事情,我也能為你做。我不求你愛我,只求你像待她那樣待我。」有眼淚滑下,碰到了璟流的指頭,他說:「你不明白一件事,她的臉,她的表情,她的語氣,包括她的身體,通通因為是她的,我才如此珍惜。不是她的,在我眼裡只是一堆廢物。」
他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道:「所以不要流淚,這是我徒兒的臉,弄髒了我會不高興。」
驀然,花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璟流的指頭上有魔谷外巴掌樹的氣息,她低頭一看,他的指縫裡還隱隱有暗黃色的污漬,顯然是巴掌樹的囊。
此時,璟流收回了手指。
花蘿問:「你要困我到什麼時候?」
璟流不言一發,離開了。魔獸又來嘲笑她。花蘿跌坐在地上,整個人迷茫極了。她……好像走了一條錯路,如今找不著出口,且四周還大霧茫茫。
又這般過了幾日,丹華神君還是與前幾日一樣,來匆匆,去匆匆,她不知他到底在做什麼。終於這一回丹華神君回來的時候,有了不一樣的地方,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渾身仙氣繚繞,一看便知道是仙界的上仙。
在曼珠的耳濡目染之下,她第一眼就認出了這位上仙。用曼珠的原話來說,便是丹華神君為數不多的友人,名號是靈安仙君。
&竟然捨得將你的寶貝徒兒困在結界裡,在魔谷待久了魔氣入體了?」
璟流淡道:「她不是她。」
&話音戛然而止,靈安仙君仔細打量花蘿,驀然噗嗤地一聲,他瞅著璟流,問:「你的寶貝徒兒恢復記憶了?」璟流不吭聲。靈安仙君拍手道:「狠,真狠,女人狠起來本仙君都要害怕>
話音未落,便被璟流瞥了眼。
靈安仙君登時噤聲,嘀咕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不許別人說她不好。」
璟流道:「不提那事,東西呢?」
&都這麼吩咐了,我哪敢不帶來。不帶來的話,你還不得滅了我?還差多少?」
「……快了。」
.
雲川變成小白貓陪著司空在草地上玩耍,司空玩得不亦樂乎。之涼倚在門邊,用一種敬業的目光盯著司空。阿媚幽幽地在他身後出現:「別看了。」
之涼頓了下,才緩緩轉身。
&次能否換種方式出現?」
阿媚說:「我儘量。」
之涼問:「你剛看過妖王?」
阿媚點頭:「跟父王說了點話。」她看了外面的司空一眼,又說:「進來說話。」之涼帶上門,給阿媚倒了杯茶,在竹椅上坐下後,方道:「看你這般模樣,想來在仙界沒有收穫。」
阿媚堅持道:「你讓我再想想,路都人走出來的。」
之涼了解她,也明白她的難處,不再多說什麼,緩緩地品了杯茶後,他溫聲道:「焰靈玉已經煉製好,你想不想看看?」阿媚說「也好」,於是便跟著之涼去了煉器房。
之前巴掌大的血玉,如今已成焰火,在碩大的鼎爐里盛開。
之涼道:「聚魂瓶的第二步是十方土,本來你如果尋著十方土,只要在焰靈玉之火上燃燒七七四十九日,加上我的煉製,便能成聚魂瓶的雛形。」
阿媚盯著焰火。
她忽然說道:「之涼,我之前與浮圖交戰時,險些被焰靈玉的火燙到,很疼很疼。若是司空在裡面燒上四十九日,那該有多疼。你……不要打這個主意。」
之涼說:「你呀,不僅較真而且還重情。」
&覺得挺好的。」
&我也覺得挺好的。」他又說:「幽山離妖界不遠,若一時半會想不出辦法,乾脆先去找清光毫吧。我會盡我所能煉製聚魂瓶,還你一個父王。」
&
煉器房外,司空睜大著水汪汪的眼睛,默默地看向雲川。
雲川雖然挺討厭璟流這張臉的,但是這個縮小版的璟流卻實在討厭不起來。他變成人形,摸了摸司空的頭,說:「我也會努力想辦法的,你不要擔心。」
司空問:「娘的爹打不打娘?」
雲川說:「肯定不打,妖王對阿媚可好了。若無妖王,之前忘記前塵的阿媚說不定會被欺負了去,也沒有今日的阿媚。」
司空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半晌才說:「沒有娘的爹,就沒有現在對我好的娘,對嗎?」
雲川點頭。
.
十方土不屬五界,五界的任何結界於司空而言都只是虛設。他輕而易舉就進入了之涼的煉器房。
他仰著脖子,看向碩大的鼎爐,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其實,他有點害怕的。娘說被焰靈玉的火燙到會很疼很疼,他也很怕疼的。可是他也不想娘親為難,爹爹也不會希望娘親傷心。
所以,他要勇敢起來!
能被娘親需要,疼一點,應該也是沒有關係的。
小短腿踩了幾步,他搬來一架扶梯,慢慢地爬了上去。剛剛靠近,熱浪撲來,讓他害怕得抖了幾下,小拳頭顫顫巍巍握緊。
他說:「不要害怕。」
他說:「我本來就是土,不怕疼的……」
他說:「我想讓娘親開心。」
他閉上眼睛,一躍而下。
.
就在此時,煉器房的門轟然被推開。
鮮艷的紅影閃過,牢牢地抓住了司空的一隻手。
&空!沒有人讓你去犧牲!你這股傻勁哪裡學來的!」她有點生氣,沒有想到司空會這麼做,若非她睜眼後發現司空不在出來尋他的話,恐怕就遲了。
火焰已經纏上司空的一隻腳。
熱浪太過猛烈,讓熟悉火的阿媚也無所適從。
司空睜開眼,驚喜地道:>
&要喊我娘!」
司空堅定地道:「我想救娘的爹!娘,你放手。」
她快氣瘋了!放放放放你全家!
&嘴!我現在拉你上來。」她忍著迎面撲來的熱浪,正要使勁時,司空忽然拼命地掙扎。盛著焰靈玉之火的鼎爐轟然倒塌,阿媚一手扯人,當即一個旋轉,落地。
鼎爐的火遇上木質的扶梯,迅猛地燒開。
不過是眨眼間,阿媚身前已成一片火海。
司空已然昏了過去,被阿媚牢牢地抱在懷中。鼎爐的火還在燃燒,可是卻沒之前那般兇猛。她不能撲滅周圍的火,天地間焰靈玉只得一個,如今已然煉製成火。
她掐訣設了結界,將司空放下。結界可以為他抵擋一時半會的焰靈玉之火。
她冒著熱浪,一步一步走到鼎爐旁。
她不敢使用任何法術,之涼曾說過聚魂瓶不屬五界,一切五界的法術有可能會與它相剋。鼎爐燙如烙鐵,她剛伸手觸碰,便被燙了回來。
她頭一回感覺到人生如此絕望。
就在此時,火海之中倏然出現一道從天而降的人影,鼎爐在那一雙穩如鐵的手掌之下慢慢立起。艷麗的花袍子華光流動,在火海之中璀璨如星華。
一聲輕喝。
一顆血紅的珠子浮在半空,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血紅珠子吸收,落於鼎爐之內,轟地一下,迸發出熊熊之火。
他對地上的她伸出寬大的手掌。
&不起,我來遲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s 3.689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