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朝回來,初曦才知道張崖一早便以逃兵的身份被抓到城外軍營受訓了。
初曦心裡默默為他點了個蠟,想著二丫終是受她牽累,心中不忍,想著今夜要讓煙輕做些可口的飯菜犒勞一下自己擔憂和內疚的心。
院子裡,白狐懶洋洋的趴在紅紅火火的石榴樹上,看到初曦,只瞄了一眼,便又閉上了眼睛,一臉的生無可戀。
初曦嗤笑一聲,二丫一走,它到跟失戀了似的,想到這裡突然一驚,狐兄每日跟二丫在一起,不會變彎了吧?
不行,等百里九雲來了殷都,一定要讓他把白狐帶回驪山去,趕緊給它找個母靈狐!
簡直作孽啊!
初曦嘆了一聲,搖著頭往屋裡走,李南泠拿了個描金的漆木盒子過來,聲音軟糯如三月春風,「張崖臨走時,讓我轉交給你的!」
「嗯?」
他能有什麼東西給她?
難道是遺書?
初曦忙打開,見裡面赫然放著一張十萬兩銀子的銀票。
十日的時間轉眼即過,初曦沒等來百里九雲,反而等來一個賞春宴。
賞春宴每年一次,一般都在瑤華宮,由嫻貴妃親自主持,邀請殷都各大士族中公子小姐一同賞春看花,隱晦一點的說,其實就是個上流社會的相親大會。
稀奇的是,初曦竟然也收到了請帖。
初曦一本正經的問沈煙輕兩人,「我應該是以公子的身份還是小姐的身份出席賞春宴?」
李南泠愣在那,認真的想了一下,才猶豫不定的道,「小姐吧。」
正在做繡工的沈煙輕淡淡的看過來,「若是不怕太子殿下發怒,我現在就出去給你買女裝。」
初曦下意識的摸了摸屁股,乾笑道,「還是公子吧,這男裝我都穿習慣了!」
賞春宴那日正趕上沐休,難得可以不用早起,初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的爬起來,洗漱,吃飯,沈煙輕一邊幫初曦打理衣衫,一邊道,「哪怕是去做個樣子,也要去露個面,我方才已經告訴南泠了,讓她陪著你去!」
初曦連連點頭,「放心吧,聽說京中只有略有頭臉人家的姑娘都去了,美女如雲,說不定還有艷遇,這樣的好事我怎麼會不願意去?」
沈煙輕斜她一眼,輕笑了一聲,退開一步,上下將初曦打量一番,見少女墨發高束,頭戴純白玉冠,發尾如墨披散身後,一身合體的男子長袍,身長如竹,氣質颯爽,遠遠看去,好一個俊俏風流少年。
滿意的點了點頭,沈煙輕淡聲笑道,「單看這背影,不知要迷了多少女子!」
「嗯?」初曦瞪著她,「你那意思小爺的臉很驚悚?」
「本來看到一個心儀的男子,一轉身卻變成了女人,你說驚悚不驚悚?」沈煙輕淡笑著打趣。
「呦!」初曦眯眼一笑,「這還是我那少言寡語的高冷美人嗎?竟敢調笑小爺!」
「行了,快走吧,都快晌午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開門往外走,出了門,頓時一愣,只見李南泠正從一片花樹間走來,一身娟紗金絲繡花長裙,頭挽飛雲鬢,墨發上桃花點點,翡翠雙蝶釵,襯的一張粉面比桃花更艷。
遠遠的抬頭看過來,一雙柳眉輕描如煙,兩頰粉紅,朱唇塗紅,明顯是精心的打扮過。
之前李南泠面容不過是小家碧玉的清秀,如今這一打扮,立刻明艷照人。
沈煙輕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初曦驚艷的睜大了眼,兩眼放光,稱讚道,「我家南泠果然是閉月羞花之貌!」
李南泠面上一紅,垂著頭,羞怯的問道,「這樣裝扮可好?聽說今日是宮宴,怎麼也不能給曦兒丟了臉面!」
初曦重重點頭,「甚好、甚好!」
沈煙輕上前一步,「如此便過去吧,不好去的太晚了!」
初曦攬上李南泠的肩膀,一副輕浮的模樣,「美人,咱們走吧,去給小爺閃瞎她們的眼!」
她本就比李南泠高半個頭,從後面看,真是一對才子佳人,毫無違和感。
李南泠輕啐了一聲,低頭掩唇一笑,跟著初曦出了苑門往宮裡走去。
瑤華宮靠近後宮,園內一泓清水貫穿,遍種蓮花,亭亭鬱郁,臨水山石嶙峋,景象萬千,園有花樹千珠,珠珠挺拔俊秀,紅牆碧瓦的宮殿樓閣掩映在一片新綠粉紅之間,納涼的長廊在綠茵中穿梭蜿蜒,春日繁華麗日,夏日芭蕉雨荷,秋日紅葉滿園,冬日紅梅映雪,四季風光不盡,引人流連。
初曦到的時候,園子裡已是一片熱鬧喧譁,隔著一條碧水,左岸上皆是士族錦衣公子,皆頭戴玉冠,裝扮倜儻風流,還未入夏,人人一把白紙扇,甚至還有的鑲了金邊,搖搖晃晃,閃著金光,比日頭更盛。
隔著幾座玉石橋,這邊則都是妙齡女子,穿著打扮更是華麗嬌艷,遠遠望去一片奼紫嫣紅,比花更嬌,比楊柳更多姿,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吟詩作對,彈琴鼓瑟,一片鶯聲燕語。
這些人並非都是出身名門貴族,有的甚至只是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旁枝末節,每年花重金攀附關係,只為在這宴上露一面,若攀得高枝,一朝嫁入名門,一生富貴無憂。
當然,這種宴會上,登高踩低,也是最明顯的。
所以園中有兩人身側圍的人最多,一個是相府大小姐魚芷,一個則是梁王府梁郡主。
初曦剛一入院,遠遠的一個身著紫色雲雁細錦裙的女子走了過來,面容清秀,笑容可親,看到初曦的面容頓時一怔,似是有些窘迫,上下將初曦一番打量,淡聲問道,「小姐是哪家的,怎的一身男子裝扮?」
初曦揚了揚唇,看看身上的長袍,輕笑問道,「不可以嗎?」
紫衣少女忙搖了搖頭,神色怪異的看了看初曦,轉身遠去了。
初曦聳了聳肩,果然中了沈煙輕的話,女人看到她的臉,確實有些「驚悚」!
李南泠輕哼一聲,「曦兒休要理她,想找男人怎麼不到對面去?」
此時梁郡主似是要去方便,路過這裡將一切看進眼中,走過來,躬身一禮,神情淡淡,「張大人!」
初曦在梁郡王的壽宴上見過她,此時也禮貌的點了點頭,「見過梁郡主!」
梁郡主在初曦身上一掃,淡聲道,「張大人平日裡著男袍無妨,今日確實有些不妥,我進宮時下人為防有失,特多帶了一套衣裙,不如張大人去內室換了。」
初曦一怔,有禮的笑了笑,推辭道,「這怎麼可以?」
梁郡主輕輕搖頭,招了隨身的丫鬟來,「將我那套衣裙拿給張大人!」說罷對著初曦微一頷首,轉身走了。
梁郡主身形瘦弱單薄,氣質清冷,如空谷幽蘭,身上帶著一股古典女子的書卷氣,初曦莫名的對她非常有好感,聽說梁郡主已經許配給魚相府的長公子,魚少燁,只等著請期完禮。
魚少燁是御前指揮副使,初曦在宮中見過幾次,面貌端正,彬彬有禮,一表人才,和老奸巨猾的魚相大不相同,和梁郡主卻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十分相配。
此時那丫鬟也將衣裙取了來,躬身道,「小姐請隨奴婢來,奴婢帶您去內室換衣!」
事到如此,初曦也不好再推脫,男裝女裝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分別,李南泠到是覺得新鮮,她還未見初曦穿過女裝,一路推著初曦去換衣服,兩人跟著那丫鬟穿過走廊,左拐右拐進了一暖閣,只見暖閣中香榻軟枕,屏風銅鏡,胭脂水粉一應俱全,看樣子似是專門給梁郡主等身份高貴的小姐們休憩用的。
初曦讓李南泠和那丫鬟在外室等候自己取了衣裙去內室換下,穿慣了男裝,再穿這繁複的女裝,初曦手忙腳亂了半晌才穿妥當,撩簾出來,清聲道,「好了!」
李南泠和那小丫鬟同時看過來,頓時都是一愣。
梁郡主帶的是一套蘇繡月華繡蓮花暗紋長裙,裙底緞帶層層疊起,似雲煙托起纖腰裊裊,襯的初曦越發高挑,身姿曼妙。
李南泠呆呆的看著,「曦兒、穿女裝原來這麼好看!」
那小丫鬟輕笑一聲,「小姐本就是美人,自然穿什麼都好看,只是、」她話音一頓,看了看初曦高束的長髮,小心翼翼的道,「只是小姐這頭髮和這衣服不襯,不如讓奴婢幫您挽個頭髮。」
「一定要的!」李南泠過去,不由分的將初曦按在銅鏡前的凳子上,湊到初曦耳邊低聲道,「我方才看到魚家二小姐也在,小姐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將她比下去!」
初曦抬頭睨她一眼,「果然是個八卦的女人!」
「別動!」李南泠去拆初曦的發冠,站在一旁的小丫鬟也走過來幫忙。
如水的墨發傾瀉而下,如上好的綢緞般順滑,小丫鬟手巧,幾下就將初曦的頭髮挽了隨雲鬢,兩邊墨發輕挽耳後,以水晶蘭釵固定,再綰以南珠流蘇金釵,輕垂額間。
長眉輕描,胭脂淡掃,唇若點朱,眸似寒星,不過片刻間,初曦再睜眼時,瞠目結舌的看著鏡中的自己。
說起來這還是她來到異世後第一次梳妝打扮,從前在天洹城的時候,小璃的衣服都是穿了別人不要的,破舊不堪,早已經洗的發白,穿在身上晃晃蕩盪,看上去倒像是個野小子。
下山後也一直都是男裝或者是兵服,似乎還從未像現在這般正兒八經的穿一回女子的裙衫。
這小丫鬟化妝的技術也實在是贊,梁郡主本就是清冷的人,喜歡淡妝,小丫鬟習慣了手法,也只是輕描淡抹,但卻再適合初曦不過
初曦五官本就精緻清美,一番精心的裝扮後,明眸皓齒,肌膚盈潤,眼波靈動,眉目間皆是難掩的風華。
小丫鬟和李南泠看直了眼,半晌不能回神。
初曦晃了晃頭,一把將額上的金釵取下,這才覺得滿意,起身有禮的對著小丫鬟一笑,「多謝了!替我也謝過你家郡主!」
小丫鬟怔怔回神,甚至忘了謙卑,支支吾吾的道,「不、不用謝!」
「噯!回神了!」拉著李南泠往外走,「別整的好像沒見過我似的,難道小爺不化妝就很醜?」
李南泠忙搖頭,被初曦拉著手臂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只是現在才更像個女子!」
兩人出了暖閣回到園子裡,立刻引的旁人紛紛注目,各種眼神在初曦身上打量,
細碎的議論聲隨著微拂的春風傳入耳中,
「這個哪個府上的小姐,長的這般好看,怎得不曾見過?」
「看這衣服到是不俗,但你們看她都上素淨的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丫鬟也只帶了一個,必然是小門小戶來的,找了件好衣服來充充樣子!」一白衣圓臉女子上下將初曦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胸有成竹的下了結論。
「白姐姐果然慧眼!」
「這算不得什麼,以後你們見的多了,也一眼就能看出來了,我也只不過多參加了幾次這春宴而已。」白衣女子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
其他人頓時一陣驚呼,羨慕,「怪不得白姐姐如此有見識,我今年第一次來,還是因為我一個表姑母的女兒嫁了禮部侍郎王大人的兒子做了三姨娘,我才能有機會。」
「是啊,明年的賞春宴就拜託白姐姐了!」
一群女子頓時轉移了話題,圍著那個姓白的千金小姐恭維討好去了。
一路走過去,皆是如此,女人們在一起聊的無非是服侍脂粉,詩詞歌賦,初曦漸漸不耐,此時日頭正高,見一花架下擺了時令的水果和宮中御膳房特有的糕點,拉著李南泠過去,剛在椅子上坐穩,剛才那白小姐就在一堆女子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一綠衣女子立刻驚道,「那是白姐姐的位置,姑娘怎麼隨便就坐?」
其他人紛紛附和,「是啊,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一點規矩都不懂!」
「果然是小門戶家裡出來的!」
初曦四下看了看,沒見有什麼特殊的標記,只是普通的石凳石椅。
李南泠起身,一張俏臉微紅,辯解道,「這椅子上又沒寫名字,怎麼就是你們的了?」
「名字?」那綠衣女子嗤笑一聲,厚眼皮的小眼一撩,「有些地方是不需要名字就能看出來的,作為丫鬟,還是多長點眼力,只知道打扮有什麼用?」
「你、」李南泠本就性格軟弱,此時被別人一噎,頓時滿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初曦一把將她拉到身後,淡聲笑道,「這位姑娘說的對,哪裡需要什麼名字,撒泡尿占地方這種事,大街上隨處可見!」
初曦話音一落,周圍頓時靜了靜,一些女子甚至已經羞的滿臉通紅,姓白的千金小姐更是臉色比姓氏還白,撫著額頭做暈厥狀,掩面道,「此上等宮宴上竟有如此粗鄙之語,簡直是對皇室的侮辱,我、我實在是不能再看到她!」
「與此等粗俗女子同宴,實在是有辱身份,白姐姐,我們還是換個地方!」
「白姐姐,我們護送你離開!」
一行人對初曦翻著白眼,不屑鄙夷之色盡顯於面,扶著那弱不禁風的白千金剛要走,突然就聽身後傳來清淡的一聲,「發生了何事?」
眾人轉頭,卻見是梁郡主帶著兩個隨身的丫鬟站在一丈外,神色清冷,淡淡的看過來。
眾女退避兩側,讓出一條路來,恭謹的道,「參見郡主!」
那綠衣女子剛要上前告狀,就見梁郡主徑直走了過來,對著方才被她們嗤之以鼻的人福了福身,恭聲道,「張大人原來在此處納涼,衣服可還合身?」
張大人?
眾女只覺得一個晴天霹靂打了下來,她們深居閨中,卻也知道整個大夏只有一個女子能被稱為大人,便是剛被朝廷冊封的三品女侍郎。
這些女子中豈止一人的父親受吏部管轄,甚至家族的前程都握在這位女侍郎手中。
此刻突然有些醒悟,人,果然還是要有些見識!
初曦明白梁郡主何需對自己如此恭敬的說話,分明是有意為自己解圍,淡笑拱手回禮,「多謝郡主,很合身。」
梁郡主輕輕點頭,「大人不必客氣!」說罷,目光一轉,回身頓聲道,「本郡主似聽到有爭吵之聲,發生了何事?」
眾女臉色青白的低下頭去,無人敢言。
李南泠上前一步,福身不急不緩的柔聲道,「回郡主,我家大人本想在這裡休憩片刻,這些人說這個座位是白小姐的,不允許我們坐,小女子不忿,和她們爭吵了幾句,驚擾了郡主,請郡主恕罪!」
梁郡主目光一涼,倏然轉頭,「哦?這座位是白家小姐的?白牧監何時在瑤華宮有了一席之地,本郡主怎得不知?」
「沒、沒、」白千金一身白色繡繁複牡丹花紋長裙,一張圓臉慘白,身體輕顫,方才扶她的人也都避嫌躲到了一邊,此刻站在那裡似是隨時都會受驚暈過去一般,「小女子同大人開個玩笑、開玩笑而已!」
其她人噤若寒蟬,無一人敢搭話。
梁郡主在眾女身上一掃,淡聲道,「白家小姐目無尊卑,馬上送出宮去,明年的賞春宴也不必來了!」
白千金身子一顫,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這次徹底暈了。
被下人攙下去,眾女也瑟瑟散開。
初曦和梁郡主萍水相逢,算不得熟識,不知她為何屢次為自己出頭,此時卻也不便多問,芷嘴角揚了揚,「勞煩郡主了!」
梁郡主眉目冷淡,福身一禮,帶著下人緩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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