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喉嚨還腫著呢,別說話了!」我把伯魯攙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綁帶,自嘲道:「我的嗓門很大嗎,連你在屋裡都聽見了?你卿父可真嚇人,我算是膽子大不要命的,你沒見到辛垣夫人,在他面前連聲大氣都不敢喘。」
我替伯魯包紮好傷口,又拖了一條被子放在他們一大一小兩個傷患中間,「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同我講講,你為什麼突然轉性要去狩獵?又怎麼糊裡糊塗被一個七歲的小娃娃射中了胸口?」
伯魯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吹熄了屋裡的燈盞,替公子啼拉了拉滑下來的被子,然後閉上了眼睛。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這一連串事情背後的真相。死了的小婢子是誰的人?公子啼箭箙里的毒箭是誰放進去的?如果伯魯中毒身亡,誰會是最終的獲益者?
我躺在黑暗之中,一個個問題像是發了光的絲線交織在我的腦子裡,我要一根根地梳理清楚,我要解開敵人暗中撒下的羅網……
公子啼因為解毒及時,第二日清晨就已經清醒了。只是幼童突遇變故又見不到母親,難免緊張害怕,喝了一碗黃米羹後就縮手縮腳地躲在角落裡,任我說什麼,問什麼,就是不開口。
幸好臨近正午的時候,無恤派人送了四兒和無邪來,公子啼貌似對雪猴很有好感,時不時拿眼睛去偷瞄它。我見狀便拿出之前在伯魯房中找到的一盒蜜餞賄賂雪猴,先來個倒立,再開始轉圈,最後連著五個後空翻,只差讓它當眾表演舞蹈以博公子啼一笑。
常年養在深宮的小公子哪裡見過這麼機靈有趣的猴子,他蹲在角落裡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了過來:「巫士,能讓我和它玩會兒嗎?」
「當然可以!」我拿了一塊桃干放在雪猴手裡當做獎勵,然後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蜜餞遞給了公子啼,「這小傢伙狡猾得很,你可得握牢這盒子,不然它准能從你手上搶走。」
「嗯!」公子啼點點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蛀得只剩下一半的大門牙,樣子格外有趣。
「玩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輕笑道。
「小猴子,來——跳一個!」公子啼抱著盒子和雪猴歡鬧追逐著滿屋子亂跑。
四兒收拾完帶來的包袱,湊過來問了一句:「這小孩是誰啊?」
「晉侯的小兒子,用毒箭重傷趙世子的兇手。」我看了一眼坐在床鋪上的伯魯調笑道。
四兒剛進來見禮時,伯魯還在一旁裝深沉,好似自己身上的箭傷是戰場奮勇殺敵所致,現在被我說破,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
偏巧屋裡還坐著一個喜歡嘲笑人的無邪,他極配合地用手拍著地,哈哈大笑:「喂,我說趙世子你也太沒用了吧!被一個沒門牙的小兒射成重傷?」
「無邪!不許亂說!」我端了新絞好的蓼藍汁走到伯魯身邊,重重地拍了一下無邪的腦袋,「快,道歉。」
「明明是你先說的!我——」無邪一臉無辜地指指我,指指伯魯,極不情願地嘟囔了一句:「世子見諒!」
伯魯配合著四兒把胸前的綁帶解開,擺手道:「沒事,我是挺丟人的,生平第一次行獵就被一個小兒射中了,而且還是在養花養草的園囿里。」
伯魯狩獵的地方是晉侯在城外的園囿,所謂園囿是將田地圈起來,裡面種上各色樹木花草,擺上溪澗里尋來的怪石,搭上台榭,圈養鳥雀走獸,供貴族們春日遊玩,秋日行獵的場所。
「你一向厭惡行獵,這次怎麼突然轉性了?」我檢查了一下伯魯的傷口,裡面細小的膿包已經消了不少,看來醫塵手卷上寫的果然不錯,蓼藍和犀角確有解毒的奇效。
「大哥已經兩年沒和我說話了,前幾日他派人送了幾件小孩的衣物給周兒,又來院中和我小坐了一會兒,他說他想邀我同去晉侯的園囿賞雪煮酒。我不想錯過這次和他交好的機會,就答應了。」
「一個兩年沒有和你說話的人,突然間要與你把酒言歡,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阿拾,人不可以在一個地方,犯兩次同樣的錯誤。兩年前,我因為聽了紅雲兒的話,拒絕了大哥園囿行獵的邀約,後來弄得我們兄弟二人心生隔閡,形同陌路。我們倆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牆,但私下裡卻沒有說過一句話。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願意原諒我。兩年後,他再次邀我同行,我怎能拒絕他的好意?」伯魯一激動,按著胸口又是一陣猛咳,「這事——和大哥,沒關係——」
「我知道同他沒關係,你別說話了。」我幫著他順了順氣,心中很是無奈,當初因為伯魯仁善才願意真心與他結交,如今卻惱他榆木腦袋,分不清好歹。
我把藥汁交給四兒,吹了一聲口哨,雪猴立馬屁顛顛地跑了過來,一盒蜜餞已然落在它的手上。公子啼隨後也跟了過來,紅著臉,氣喘吁吁道:「巫士,你的猴子太滑頭了。」
「公子你坐下。」我微笑著哄公子啼在我身邊坐下,「你想不想見你娘親?」
「想!」公子啼使勁點了點頭,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明亮的光彩。
「你如果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就讓人帶你阿娘過來見你,可好?」
「我如果告訴你,你把這猴子也給了我吧!」公子啼看了一眼旁邊笑嘻嘻的雪猴,小聲問道。
「它可是雪山上的雪猴,你同它呆久了會被凍成冰塊死掉的。」我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捏了一下雪猴的腰,雪猴立馬配合地齜出牙齒開始鬼叫。我拍了拍公子啼沮喪的小臉甜笑道:「不過你現在身上熱毒未消,我倒是可以把它借你玩兩天。」
公子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伯魯,委屈道:「其實——趙世子身上的箭不是我射的。」
我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那是誰射的?」
「是我新收的一名侍衛,他說樹叢後面躲了一隻熊,我當時一害怕,沒拉緊弓弦,箭射到一半就掉地上了。」
園囿里哪來的熊?!諸侯公卿的園囿里養的多是吃草的動物,食肉的頂多是狐狸,連狼都很少有人養,更何況是熊!這侍衛明顯是在誤導公子啼。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說?」
「我說了,可是智顏和那個趙孟禮都一口咬定趙世子身上的箭是我射的,後來連阿娘也不相信我了。巫士,射傷趙世子的人是侍衛突,不是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公子啼說完嘴巴一撇,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我用手輕輕地抹掉他的淚水,柔聲細語道:「你先別哭,那你知道侍衛突現在在哪兒?」
「他,他已經死了……」公子啼哭得更凶了。
「死了?!怎麼死的?」
「因為是他先喊的有熊,後來發現樹叢後面中箭的是趙世子,他就拔劍自盡了。」
哼,好一個死無對證!看來,趙孟禮和那個智顏是商量好要讓公子啼背這個黑鍋了。
「世子,你也真是,園囿狩獵你躲在樹叢後面做什麼?」我見公子啼哭得厲害,只得回頭責問伯魯。
伯魯無奈道:「我沒有躲在樹後,當時大家在圍獵一隻小鹿,大哥讓我從側面包抄,我是追著鹿進了樹叢。」
「那這個智顏又是什麼人?」
「智顏是智瑤的長子,五日後就要被封為智世子了。」
「智世子?我聽說智瑤的年紀比紅雲兒大不了幾歲,怎麼智氏這麼早就立世子了?」我驚訝道。
伯魯捂著胸口長喘了兩口氣,對著我緩緩道:「你有所不知,智氏一脈的男子天壽多不久長,好幾代宗主不到四十就早逝了。因而晉侯特許智氏宗子十歲落冠,十二立嗣,以續族脈。智顏今年剛好十二,所以智瑤就急著要立他為世子了。」
「這麼說蘭姬受智瑤之邀是為了赴冊立世子之宴……」我低頭喃喃自語。
「這女人出現的地方總沒什麼好事!幸好咱們這回不用再和她攪和在一起。」無邪搶了雪猴的蜜餞,躺在地上翹著腿,一顆顆地往嘴裡扔。
我被無邪一語點醒,忙拽著伯魯的袖子道:「智氏立世子,其他三家的宗主可要攜自家世子一同赴禮?」
「你怎麼知道?這有什麼不妥嗎?」
我沒有理會伯魯的疑問,徑自又問:「那以前韓、魏兩家立世子的時候,卿相除了帶你去,還帶過別人嗎?」
「按理只能由各家宗主帶世子或嫡長子赴禮,所以以前兩次卿父都只帶了我一個人。」
伯魯這話一說,我的心中豁然開朗。趙家嫡出的四子和六子都住在各自的采邑,如果伯魯出事,五日之內他們都不可能趕回新絳。那麼陪趙鞅赴禮的人就一定會是趙孟禮,這也就是他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刺殺伯魯的原因。
可是,證據呢?
侍衛突死了,倒水的小婢子也死了,智顏幫著趙孟禮誣陷公子啼顯然也是同謀。這樣一來,讓我上哪兒找證據證明是趙孟禮企圖鳩占鵲巢謀害伯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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