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東宮內。
白玉廣場上。
華蓋寶傘迎風而立。
依舊身著黑金蟒袍的趙穆,坐在寬大的黃花梨上。
兩邊是一字排開的太監、宮娥,舉著各種儀仗,襯托威儀。
如今,他貴為皇儲。
按理說。
早就能穿大紅蟒袍,享用最高規格。
只是趙穆尚黑,而不喜紅。
故而,沒有採用尚衣監的建議,換上全新蟒袍。
就連登基大典所用的袞袍冕服,也已經改為黑底金線,顯得威嚴隆重。
「牛魔大力,虎魔煉骨,這兩門拳法你算是登堂入室了。」
趙穆拈著一顆葡萄吞進嘴裡,而後說道:
「再有龍氣穴眼的洗髓伐骨,天底下沒幾個人可以比你根基再深厚了。」
呼哧,呼哧!
喘著粗氣的趙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氣血勃發,如烘爐散發熱力。
臟腑渾然一體,呼吸之間隱含韻律,發出悶雷似的聲響。
顯然是內外強壯,錘形淬體完美無比。
「以你這個年紀,能夠做到凡境五重,鑄就道基,可以說是很不錯了。」
趙穆微微一笑,用自己作為參照評價道。
實際上,趙原這樣的進度。
放在江湖之中,稱作天縱之才都不為過。
「是皇兄教得好。」
趙原臉上帶著笑容,接過宮娥遞上來的汗巾,略微擦了幾下。
「老師說了,像牛魔練力,虎魔煉骨,這等細緻入微,精妙深刻的基礎武學,他這輩子也沒見過。」
霍如烈生前乃是長生殿的高手,從他口中說出這番話,含金量自然十足。
趙穆不置可否。
自他成為皇儲,入主東宮。
弟弟趙原便跟自己坦白說了,告知霍如烈的存在。
期間還獻寶似的,把牛魔練力,虎魔煉骨這兩門拳法拿出來。
趙穆無奈之下,也只能挑明實情。
藏書閣典籍夾帶的兩門武功,都是他的手筆。
這段小插曲,成了只有兄弟二人才知曉的一件趣事。
「你自己天份好,也足夠勤奮,與我反倒沒什麼關係。」
趙穆起身,伸手點在趙原額頭上。
將烙印著《易筋經》的念頭,打入對方精神識海。
「這門武功有包容萬物之特性,融合各種真氣,而不會起衝突。」
「你仔細揣摩、領悟,勤加練習,看能否有所成就。」
矮著一頭的趙原心神震動,只感覺一段段玄奧經文從心頭流淌而過。
「第一周天、第二周天……錘鍊精、氣、神!」
尚且年幼的十一皇子顧不得弄髒衣物,跏趺而坐。
猶如參禪的和尚,很快就完成入定,沉浸其中。
上乘武學,如珍饈之於老饕,充滿著吸引力。
那摩訶無量宮的乾闥婆,曾說趙原有佛子之相。
易筋經的武學,亦有禪理。
兩者正好契合。
「佛門武功,果然合適。」
趙穆滿意點頭,並沒有感到意外。
小原不止命格尊貴,根骨更是上乘。
否則也不會被霍如烈相中,選為弟子。
後來還差點兒,去做了活佛傳人。
這門《易筋經》先易後難,看重毅力與恆心。
用於夯實道基,凝聚精血,卻是再好不過。
「只不過這樣的修煉,速度有點慢了。」
趙穆回到座椅上,眉頭皺了一下。
他有九龍璽印,結合天京的四靈大陣,隨意抽調無窮精氣。
武道意志勾動天機,屈指輕輕彈動。
一條條化為實質的乳白氣流,自四面八方齊齊湧來。
如長蛇似的,繚繞於趙原身軀,鑽入竅穴經脈,遊走四肢百骸。
藏身於書冊之中的霍如烈,感應到磅礴如海的充盈精氣,不由地驚嘆。
此種手段,好比得天地青睞,被灌頂傳功,是難得地際遇。
「枉我還以為趙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天命之子,資質非凡,福緣深厚,沒想到他的哥哥更勝一籌,武道修為簡直深不可測!」
約莫過去一個時辰,趙原睜開雙眼。
本就靈動的烏黑眸子,顯現出清澈光芒。
「多謝皇兄為我護法。」
他心神入定,對於外界的變化依然有所感知。
明白要不是趙穆引動無窮精氣,灌注體內。
為其凝聚精血,鑄就厚實根基。
自己絕然沒有那麼容易,可以連續突破第一、第二周天兩個階段,直接入門。
「兄弟之間,不需要說這個。」
趙穆擺手,似是調侃道:
「我還等著你為大周去開疆擴土,征服四方,打下前所未有的萬世基業呢。」
這是趙原曾說過的遠大志向。
他願做大周之劍,為趙穆去掃平六合。
十一皇子的俊美小臉上布滿認真之色,用力點頭道:
「我時刻銘記著皇兄說過的那句話!」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大周之土!」
「有朝一日,我定然會將其變為現實!」
趙穆也未懷疑,頷首讚許道:
「那就砥礪武道,勇猛精進。」
「我答應你,等你凡境七重,易筋經突破第六周天,白級浮屠,就許你去邊關領軍。」
趙原聞言,神色激動,心中湧現暖流。
帝王之家,本無父子、兄弟之情。
如今大周皇室唯有他們二人。
這樣的情況下。
皇兄沒有猜忌、懷疑,便已經叫人感恩。
現在還許自己帶兵領軍之權。
這份信任,實在讓人觸動。
「殿下,工部、戶部兩位尚書、還有幾位侍郎,都還跪在東宮外面呢。」
等到趙原練武完畢,回去洗浴,雲漱玉方才靠過來,悄聲說道。
昨天,黑龍台不止是掃掉金沙幫和銀鉤坊,殺得人頭滾滾。
天京各處城門,懸滿一排頭顱,那場景簡直悚然。
除此之外,劉進和谷大勇還奉命,連夜逮捕了吏部的盧尚書和陳侍郎,將其捉拿下獄。
此舉引得廟堂震動。
朝會時分,立刻便有幾位六部大員跳了出來。
趙穆沒有理會,結果他們不依不饒,跪在東宮門外,大有一副以死勸諫的架勢。
「還跪著呢?」
趙穆眉頭微挑,做出不甚在意的輕鬆樣子。
大周並不講究跪拜之禮。
兩位尚書,數位侍郎跪立門外。
顯然是一種進諫的手段。
其中逼迫的意味流露無疑。
「不止是他們,天京學宮也有動盪,士林之間開始謠傳,指責殿下……」
雲漱玉頓了一頓,小心翼翼道:
「重用閹宦,殘害忠良,後宮專權,德行有虧!」
她便是專權的後宮。
黑龍台就是所謂的閹宦。
「還有麼?」
趙穆也不惱怒,反而露出一抹笑意。
「也有言官上奏,希望殿下能夠效仿歷代先皇,實施仁德之政,切勿濫殺。」
雲漱玉如實稟報。
「工部、戶部的尚書、侍郎只是跪在門外,吏部的大員已經有人身體抱恙,準備告老還鄉了。」
趙穆拍了拍手掌,抬頭望著天色。
「正午的日頭不夠酷烈,可惜了。」
「願意跪著,當個直言進諫的『忠臣』,那就由他們去。」
「想要告老還鄉,本宮也准了,正好空出位子。」
「士族治理天下?離了他們,大周就要垮了?」
「笑話!」
趙穆運起陰陽二炁,引發天人交感。
這一次,不再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只見天穹之上,浮雲掃空,萬里晴朗,連一絲涼風也無。
天京皇城,倏然就變得酷熱難耐。
「若有人跪死了,不必去管。」
「本宮要看看,這些世家門閥的骨頭有多硬,又有多少條人命來玩死諫!」
「讓劉進和谷大勇繼續給我查,順著金沙幫、銀鉤坊往下牽連,那幫人攀咬越狠,本宮越高興。」
「哪怕六部尚書、侍郎都死絕了,本宮再提上來就是了。」
「實在無人可用,便組內閣,啟用寒門。」
「若是寒門再用不了,那就等明年春日,本宮親開科舉,自二十六州遴選人才。」
雲漱玉躬身低頭,她曾看過殿下撰寫的治國方略。
其中,有關科舉之事,占了五分之一的篇幅。
自古以來,歷朝歷代。
最開始是世卿世祿,權貴豪門,父死子繼。
後來轉為徵辟,察舉,以德行名聲為首選。
再到如今的士族把持,遴選官員。
千萬年來,寒門之下的窮苦子弟根本無有進身之階。
而殿下所說之「科舉」。
人人皆可參選,只看經義、策、論。
短期來看,可能還是對世家門閥有利。
畢竟,農家子弟想要上學念書,並不容易。
可長遠來看,此舉等同挖了世家門閥的根子。
隨著科舉制度推行大周,出身寒門或者農家的官員,遲早會越來越多。
所謂「皇族與士族共天下」的說法,便成了笑話。
「殿下胸中囊括日月,經天緯地,世家門閥哪裡能夠理解。」
雲漱玉語氣之中透著敬服,小聲道:
「只是金沙幫掠奪人口,多是賣給世家做僕役,奴隸。」
「背後牽扯到范陽盧,陳郡謝這兩座門閥,以及邊關軍鎮。」
「如若再下狠手,恐怕要激起士族的反彈,生出大變。」
趙穆不以為意,登上暖閣。
俯視東宮之外跪立的群臣,淡淡道:
「何為革鼎?不破不立!」
「沒有打破一切的大勇氣,大毅力,如何能成事。」
「世家門閥之痛,不止是大周,也是天下的沉疴。」
「徐徐圖之,始終是治標不治本。」
「他們聯合起來,於我而言,反倒是好事。」
這位年輕的皇儲雙手負後,兩肩如同撐起天地,身軀格外偉岸。
「舊時代的消亡,總要有一批陪葬之人。」
「讓他們去跪,去罵。」
「黑龍台的屠刀之下,人人平等,無分尚書侍郎,還是知縣小吏。」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此言一出,仿佛得到天地認可。
皇城之內,龍氣悉數而來,湧入那頂帝王專用的華蓋寶傘。
趙穆眉宇之間,神色平淡。
他明白,這是自己與大周的國運、氣數,聯繫得更為緊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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