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曉得這掌柜已經認出自己,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徑自往鋪子裡面走。掌柜已經一臉窘相對孫大爺道:「東家,這奶奶,是不是……」
「沒什麼,她和別人不一樣,你是曉得的。」孫大爺安慰了一句,也就走進鋪子,孫大爺走進鋪子的時候,見夏金桂熟門熟路地走進那間小屋去了。孫大爺讓夥計們尋一些精緻小巧的新鮮貨物給自己拿進來,也就走進小屋。
一進屋就見夏金桂坐在那裡發呆,孫大爺坐在她面前:「在想什麼呢?我不過順口問問,並沒什麼別的心。」
「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乾脆不讓我死了,偏偏又讓我活過來,活過來也就算了,偏偏還讓我被困在這裡,不得自由。」屋內只有夏金桂和孫大爺兩人,夏金桂不由喃喃地說出這樣的話。孫大爺微笑:「這怎麼說話的?我想,閻王既然讓你來了,想來也是不願意讓你見到夏家就這樣過下去,況且我還聽說,你對你薛家的那個妾,好像也……」
夏金桂伸手擦著眼裡不知什麼時候流出的淚,對孫大爺道:「是啊,好像來了這麼一趟,也就讓一個香菱沒有死。」
香菱沒有死?孫大爺的眉挑起:「她原本是要死的?」
「原本是要死的,還有賈府……」夏金桂說出這麼兩句話就覺得自己失言,停下不說話,孫大爺見夏金桂似乎又把周身的刺給豎起來,也沒有再問她。夥計已經送進來茶和點心,還有孫大爺吩咐的,各樣精緻小巧的玩意。
這些精巧的玩意,大都是梳妝匣子了,小鏡子了,各種珠寶首飾,還有琺瑯製品。夏金桂卻興趣缺缺,拿起一個萬花筒瞧了瞧,孫大爺已經笑著道:「你往裡面瞧去,轉一下,就轉成另一個樣子了。」
「這是哄小孩子玩的。」孫大爺的眉挑起,認真地看著夏金桂,夏金桂已經把面前的這些東西往一邊推了推:「我從來不喜歡這些東西的。我要的,也從來不是這些東西。」
溫柔體貼的丈夫,富足的生活,俯首帖耳聽命於自己的僕從,以後還會生上那麼幾個孩子,孩子們也會很聰明漂亮。這些對別人來說,趨之如騖的東西,對夏金桂來說,沒有任何一點興趣。
「即便給你自由,你也不願意?」孫大爺試探地問出,夏金桂抬頭看了眼孫大爺,接著夏金桂就笑了:「自由,在這個時空,對女子來說是很奢侈的話。女子無私財,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就讓女子從此沒有自由了。更可惡的是,還有人說,這是天經地義的,女人啊,就是沒有男子聰明,沒有男子能幹,柔弱可憐,需要別人的庇護。」
孫大爺饒有興味地聽著,並沒打斷夏金桂的話,夏金桂唇邊露出自嘲的笑:「有一句話,我那時候一直沒想清楚,後來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說出這句話來。雄飛已久難雌伏。已經嘗過自由自在的滋味,即便進的是一個金鳥籠,吃的是最精美的穀子,喝的是玉泉山來的水,又有什麼意義?這世界,對我來說,永遠不是一個鳥籠能困住的,也不是這些……」
精美的小玩意,遠涉重洋而來,只為博美人一笑。夏金桂把這些玩意又往一邊推了推:「你今早在那說,那個戴奶奶,不過是個玩意兒,可對你們來說,所有的女子不都是玩意兒嗎?孫大爺,我曉得,你已經是很不錯的人了,但是我,還是做不到。」
這張臉這麼美,孫大爺此刻認真看著夏金桂,看著她因為說話激動顫抖的下顎,看著她眼角不自覺流出的淚,看著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有著這樣美麗臉的女子,該是被人視作珍寶,放在家中,錦衣玉食珍養起來。但是,她現在說,她不稀罕,她做不到,做不到的雌伏。
不是平常女子的矯情和作,她就是不適應,不喜歡,不喜歡這個和她家鄉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寧願徒勞地在那掙扎,也要掙扎出一條路來,儘管她掙扎來掙扎去,並沒突破她說的鳥籠。孫大爺不由站起身,把夏金桂擁進懷中:「我懂你,我明白你,金桂,我了解,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試一試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
夏金桂孫大爺擁進懷中不由呆住,但很快夏金桂就抬頭看著孫大爺:「我試著接受你?你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可是,就從你說,不過是玩意時候我就曉得,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人。我不能強求你,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男尊女卑,女子卑弱,她的所有價值,都體現在是誰的女兒,誰的妻子,誰的母親上面。唯獨不是她自己。我不願意,我因為,我不願意被人稱為夏氏,不願意被人稱為某某奶奶,而想被人稱呼我的名字,稱呼我為夏小姐。是的,我知道這些都是徒勞的,在這個世界,什麼掙扎都是徒勞的,因為這個鳥籠子,是巨大的,不局限於後宅之中。我輸了。」
夏金桂一口氣說完這些,才推開孫大爺,給自己倒一杯茶,但並沒有喝茶,而是看著桌子發呆。她比方才還要沉默,還要顯得無力。
孫大爺想再次擁抱住她,安慰她,但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怎麼說出口。掌柜已經掀起帘子進來:「東家,奶奶,方才劉管家來說,請東家和奶奶回去了,再過一會兒,這邊也該打烊了。」原來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了,孫大爺剛想招呼夏金桂起身,夏金桂已經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的腳步看起來很穩,孫大爺卻能看出她的腳步有點漂浮,上前扶了她一把,夏金桂低聲說了聲謝謝,出了店門,劉管家已經安排好了馬車,夫妻倆上了車。夏金桂坐在車廂一角,靠著車壁打著瞌睡。
孫大爺上前把夏金桂的雙手用斗篷遮了遮,看著她帽子裡露出的頭髮,看著她低頭時候,露出的雪白脖頸,孫大爺覺得自己實在很無力,不知該說什麼。
到了家,夏金桂進了屋,換衣吃飯,吃飯完後梳洗卸妝,當孫大爺走進屋子時候,夏金桂坐在床邊,呆呆地在想什麼。孫大爺揮退丫鬟們,關上門走到夏金桂身邊:「睡吧!」
夏金桂抬頭看著孫大爺,孫大爺寬掉外袍,躺在床上,今天一天夏金桂說的話太多,孫大爺也覺得很累,這個妻子,遠比孫大爺之前想的,要難……
孫大爺的思緒被一隻小手打斷,這隻手柔嫩細膩,正在解他的衣帶。孫大爺先是全身一緊,接著就握住夏金桂的手腕,低聲道:「金桂,你要做什麼?」
「我現在是你的妻子,妻子就該做妻子應該做的事,況且,我們現在還是新婚。」夏金桂答的理所應當,手已經溜進孫大爺的衣衫裡面去了,不管是這具身體還是夏月娥,都是熟練的操作工,孫大爺覺得夏金桂的手所到之處,都在點火,肌膚已經被燃起火。
孫大爺用盡全身的力氣,用了僅存的理智,才把夏金桂的手給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金桂,這會兒,不能……」
「為什麼不能?」黑暗之中,夏金桂只稍微停了停,接著張開唇,在孫大爺的下巴上輕柔吻著:「我說過,我輸了,所以我甘願做你的妻子,反正,怎麼做妻子,我已經學過很多了。」
「這不一樣!」孫大爺沒想到夏金桂竟還有唇,她的唇也是這樣軟,親上去一定感覺很好,但孫大爺也在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這麼做,這樣做了,自己和夏金桂之間,就什麼可能都沒有了。她會做一個柔順的妻子,唯獨沒有心。孫大爺想要的是夏金桂的心,而不是這具身體。
孫大爺一個翻身壓住夏金桂,卻不是想做什麼,而是阻止夏金桂繼續做什麼。孫大爺的聲音很低:「金桂,我說過,我想和你試一試,但不是這樣的。」
夏金桂的身子被孫大爺壓住,無法再動作,夏金桂突然笑了,把孫大爺推了下:「那好,睡覺。你不要後悔。」
說著夏金桂拉過被子,兜頭蓋上。
「我不會後悔的。」孫大爺對著被子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夏金桂有沒有聽到,夏金桂的眼睫毛微微動了動,什麼都沒有說,沉沉睡去。
醒來時候,因為是回門的日子,孫大爺已經穿好衣衫了,見夏金桂醒來後就坐在床上揉眼睛,孫大爺上前拉下夏金桂的手:「你趕緊起來吧,今兒還要回你娘家,只怕你娘,已經等急了。」
剛醒過來的夏金桂有些迷糊,下床時候不想腳有些麻,差點栽在地上,孫大爺伸手扶了她一把,恰好春梅和小舍兒端著水進來,兩人瞧見都露出會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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