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年六月初八,奉鎮國宸極大長帝姬懿旨,以光皇帝嫡長女、天子皇長姐、端嘉長帝姬伊祁夙素賜嫁逐明國主君羽歸寂,正國後之位;以逐明國摘星公主君羽緹賜嫁衡光侯赫子雋為嫡妻,七月初一完婚于衡光城,封衡光城夫人。
宸極帝姬府,公晳潰這些年也來往不下百次了,從灼園至奈落塔,自清室到歸去來兮殿,府中千奇百景,也算看了個底兒掉。然而此番受召前來,卻在酡顏的引領下走上了一條從未踏足過的路,朝著那莫名的地方走過去,起初他還微有疑惑,待那方向愈來愈清晰之後,當今太常大人心裡卻只剩下了驚雷劈過後的殘垣斷壁。
他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百歲庭里,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遠遠的,還聽得到比鄰的高台上,娓娓流淌出撩動人心的箜篌聲。本該是幅極標緻的景致,然而自踏足庭中,公晳潰的眼神,便牢牢的釘在了庭中那正捧笙而和的白衣女子的背影上。
他的箜篌、她的笙,本是這世上自長澤公琴音之後,最妙的天籟,可眼下,他卻半點兒欣賞的心思都沒有。
直至一曲終了,宸極帝姬小心的擱了笙,掛上面紗,朝東面望了片刻,方才回身收神,將候在不遠處已有些時候的太常大人喚了過來。
公晳潰看著她的眼神,很是複雜。
伊祁箬看了他一眼,語氣微有些漫不經心,淡淡道:「知道本宮召你所為何事麼?」
他知道,卻寧願自己不知道。
深吸一口氣,公晳潰努力調整好情緒,平靜的回道:「早朝才定了端嘉長帝姬和親君羽氏,許嫁逐明國主之事,此刻殿下傳召,想必是為了囑咐微臣安排長帝姬上拜宗廟之事吧?」
雖說婚是要回逐明島成,可是這長帝姬遠嫁,臨行之前,上拜宗廟、祭祀青帝,這些卻也是必不可少的章程。
「端嘉這一走,再想回來便是遙遙無期了,」說到這兒,她故意停了停,很有深意的與他對視了片刻,才道:「她這個身份,一邊連著忠信王,一邊連著永綬王,也是時候該好好利用一下了。」
果然,是為了此事。
公晳潰蹙了蹙眉,隔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一拜道:「臣明白了,殿下放心。」
宸極帝姬放不放心不知道,但她確實點了點頭。
於掌權者而言,最慶幸的,莫過於有那麼幾個精明強幹,又很懂事的手下。
公晳潰直起身來,猶豫了半晌,卻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伊祁箬見此,索性問了一聲,「嗯?」
躊躇了幾個來回,似乎都找不到最能達意之語,太常大人只得虔敬囑咐道:「後事如何,還請殿下千萬籌謀周全。」
伊祁箬闔了闔眸。
周全,終究不是籌謀出來的,她能做的,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半晌,她還是點點頭,道:「你去罷。」
百歲庭外,樓錦衣是看著她同公晳潰說完話,又親眼見著公晳潰走的。甚至於太常大人走到庭門處,還愣了一瞬,隨即遞給了他一個滿懷憂慮的目光,話也沒興致說上半句,便走了。
聽酡顏說她在百歲庭召見公晳潰時,樓錦衣心下便一凜,即刻就明白了她要做什麼。
走到庭中她跟前,風流桃花面上是罕見的深沉正經,她抬頭看他一眼,隨即站起來,等著他問——「決定了?」
頃刻的對視里,他聽到她笑了一聲。
「這一步遲早要走,別弄得像是我要去找死一樣。」提步悠悠閒閒的往外走,她想了想,還是變相安慰了他一句:「你知道,沒把握的事情我從來不賭。只要你們一個一個的都給我管好自己那攤事兒,別叫我有後顧之憂,便萬事無虞。」
聽了這話,樓錦衣低頭笑了一笑,雖說有些苦味,倒也是難得一個沒再給她或叮囑、或勸阻的。
這,便是自小相識的了解,旁人終究比不得。
兩人默默在小路上走著,夏花絢爛,四下皆是生機勃勃,卻蓋不住這兩人身上莫名的低沉之氣。也不知過了多久,樓御史啟口,妄圖轉個話鋒改善改善氛圍,便道:「明日鉛陵氏便要入京了。虔寧街那棟宅子你給了沐子羽,你是不是懷疑」
說著,他饒有深意的看向她,剩下的話便不需要再說出來了。
「我什麼都不懷疑。」伊祁箬淡淡道,「我知道。」
樓錦衣心頭一震,似乎是沒想到她會答得這樣痛快。
就在兩人駐步相視卻彼此無話之時,一陣極微弱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轉頭,便見一身藍衣的女子赫赫而歸,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與冷漠。
「參見殿下,樓大人。」
看到思闕在這個時候回來,伊祁箬心裡是很高興的,極淺的笑意浮上嘴角,輕輕一點頭,道一句:「回來了。」
思闕告了禮,也不避諱一旁的樓錦衣,直接回道:「南境一切順利,您放心。」
不用明說,樓錦衣也明白她話中所指為何。伊祁箬點點頭,隨口問道:「溫孤訣呢?」
「已回鉛華樓了。溫孤公子說,不日會前來拜會殿下。」
伊祁箬哼笑了一聲,沒當回事,只對思闕道:「正好你回來,有件事交給你辦。」
翌日鉛陵氏入朝,回峰新王初次上拜天聽,少不得又是一場盛宴,只是夜下宸極帝姬卻被突然到訪的鉛華公子絆住了腳步,無法之下,也只能將款待貴賓的差事盡推給了永綬王,自己則稱病,在府中躲了一夜的清閒。
清室里,焚著老香,混合著雪水煮清茶的味道,別樣臻致。
溫孤訣進來的時候,看著伊祁箬還遮著的一張臉,當下便毫不遮掩的皺了皺眉。
宸極帝姬瞥了他一眼,熟視無睹。
幾步跨過去,往她旁邊的炕榻上一坐,溫孤公子啟口便很不要臉,「你得謝謝我吧?」
手裡還擺弄著茶具,她頭也不抬,隨口便道:「謝謝你。」
溫孤訣卻是一愣。片刻後回了神,心中便不由大嘆『出奇啊出奇』。
伊祁箬忙活完手裡的東西,隨手摘了面紗,這才抬頭頗有些嚴肅的對他道:「本來我沒想讓你進門的,不過你點子不錯,我正有一件事要問你。」
溫孤訣挑了挑眉,直覺她要問的事他卻可能不太想回答。
「越奈,」
她剛說出這個名字,溫孤訣便有些意外,也有些驚訝。
伊祁箬卻像是在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頓了頓,才繼續問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問完這話之後的羅預之間,她親眼看著溫孤訣的目光從疑惑慢慢轉變為深沉的不痛快。
其實,溫孤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聽她提起這個人時這樣的不痛快,真要計較,或許也只能歸類於一句虛無縹緲的『直覺』。
就是在這樣的不痛快里,他說:「前些年死不見屍,如今活卻見人,自然是沒死了。」
再多十拿九穩的猜測也及不上溫孤訣這一句話來得震撼,伊祁箬眸光都跟著一厲,半出話來。
溫孤訣的眉眼便蹙得更深些,試探道:「你不是早知道他可能活著麼?我以為你心裡早有準備,豈至於如眼下這般無措?」
捕捉到他話里兩個莫名其妙的字,她皺眉道:「無措?」
「你這還不是無措?」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半諷半論道:「都快趕上色厲內荏了。」
伊祁箬沒搭這話茬,眸眼微低,沉聲道:「你既知道他活著,自然也該知道他在哪兒了?」
「這還真不知道。」
他說完,就感覺前頭投來一道寒光。
溫孤訣撇撇嘴,談不上誠懇,卻也坦坦然然的解釋道:「真的,我真是不知道。只是差不多一年前,舒蕣王姬的婚宴上,匆匆之間,看他極謹慎的露過一面罷了。等我反應過味兒來再想追,便只剩一騎絕塵了。」
通篇,她只抓住了『舒蕣王姬婚宴』這幾個字。
心頭無數個畫面一一划過,她搖頭闔了闔眸。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溫孤訣古怪的笑了一聲,酸溜溜的問道:「還想得來我的事?我還當你心裡只有姓越的呢。」
伊祁箬瞪了他一眼,「你說不說?不說走人。」
看得出她心情極度的不好,溫孤訣也大發慈悲的不再嗆她,沉默半晌之後,他道:「讓我見見天音子。」
聲色深重,裹著滿滿的深思熟慮。
伊祁箬剎那間眯起眼,往後靠了靠,犀利的目光毫不吝嗇的投向他。
溫孤訣深知想見那人定是條不易之路,眼下卻不急,砸了口茶,悠悠然道:「我幫你辦事、為你解惑,你也回我一件力所能及之事,這麼多年,咱倆不是一直如此麼。」
——沒道理,這時候變卦。宸極帝姬,你知道,那樣會讓我小瞧了你。
「你來晚了。」許久,她道:「他已經不在我這兒了。」
溫孤訣神色一凜,顯然對這個答案既不滿意,也不接受。
她唇間划過一抹淺淡笑意,似乎也覺得自己說不過去,話音里竟有些溫和,道:「若是你我十年之約到期之時,我還活著、他還活著,我一定讓你見他。」
溫孤訣狡猾一笑,問:「你這是要耍賴?」
「當然不。」她回答得斬釘截鐵,「你幫我做事從來用心,我自然不負你。只是眼下,他真的不在我這裡。而且一時半刻,且回不來呢。」
默默的看著她,他在她的某一句話里,依約晃起神來。
半晌,他微帶著些自嘲的笑了一笑,問:「你知道你這句話有多好聽嗎?」
伊祁箬疑惑的看著他。
他搖搖頭,眼裡的自嘲之意越發明顯,終還是道:「好,我信你這次、等你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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