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十二章·裂土為王(二)

    姬異是在隨送母親行至兩色城時,接到覆水謀反的消息的。

    其時,因著這一樁巨變,姬二公子便決定暫且與母妃停行在兩色城中,總歸,等稍後兄長隨聖駕回返時也勢必會經行於此,未免在此風雨飄搖之際,路上生出什麼變數,還是緩一緩行仗才是萬全。

    暫時落住太守府中,姬二公子也就罷了,少師曇對安定王妃的突然駕臨可謂大感意外,只是驚訝之餘倒也全然未曾忘卻禮數,款待之上稱得上畢恭畢敬,倒是弄的就不出門的安定王妃有些哭笑不得,一再直言少師太守太過客氣,平平凡凡便可。只是久勸之下卻也無果,說不得便也放棄了。

    一轉眼,在兩色城逗留也有五日之久了,姬異在這日一早等來林落澗的時候,還是有些意外的,只是在聽過了林落澗奉世子命帶過來的話之後,心裡那點疑惑也就沒問出來,親自又送了這孩子出門,其後,便去向了西面待客的一方清淨院落里。

    他到時,身邊隨行的小廝便在他耳邊低聲道了句話,姬異腳步微微一停,隨即待他踏進院中後,不多時,小廝便見到院中小樓的二層闌干處,那美貌婦人的身邊,多了一位極為標緻的青年。

    姬異手中拿著從仕女手裡接過的天青色雲錦鏤花披風,謙敬的立在夫人身後兩步之外,沉吟半晌,從容道一句:"母妃,天涼了,添衣吧。"

    霍清心心頭一動。

    這孩子,同自己說話的語調,似乎總是這樣——恭敬謙和,妥帖里透著疏離,就是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只是卻偏偏少了那麼些血緣之親該有的熱切。

    他對誰有過那熱切呢?

    過去的姬窈,一直以來的姬格。

    兄姊具如此,偏偏,父母並非。

    唇邊溢出一抹難抑的苦笑,王妃伸手去拿兒子手裡的披風,姬異覺察其動作,便親自上前,為母親披上披風。

    這個時節,天氣已經涼了。

    抬手輕輕撫著頸前的綢帶,過了片刻,她緩緩道:"若是你哥哥,便會直接披衣以待,繼而開口問我,在看什麼。"頓了頓,她目光悠遠而去,不由的低低搖了搖頭,似是自語,道:"可是你不必。"

    身邊,姬異眉頭微微一動,卻是不語。

    王妃磚頭頗有深意的看了小兒子一眼,臉上帶著些意味不明的情緒,隨著她轉過頭看回那南面的浩浩雲層,一記極淺的斷言也流入姬異的耳中,她在說:"你知道我在看什麼。"

    姬異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在她說完這話之後,他和緩的點點頭,平靜道:"母妃在為戰事擔心,自然了,當今天下,又有誰不是懸心於此,生怕這又是一場梁夜大戰呢?"

    有理有據的話,說出來自也是人之常情。

    可王妃卻搖了搖頭。

    看了眼同自己打著啞謎的小兒子,她直言不諱:"我不是在為眼下這三方戰場擔心,"重音落在''眼下''二字上,深吸一口氣,她接著說道:"我從來便不是一個心懷大義之人,有時候我都不明白,青帝如何會將你哥哥那樣的人,藉由我這樣的母親誕育而生,今朝與過去一樣,我所能顧著的,歸根結底,也唯有我自己的家園罷了。"

    說著,她轉身,拉起小兒子的雙手,明知他不可能看到自己的神情,可是她卻還是濃了一目的憂懷深重,啟口卻是問道:"異,你告訴母妃,母妃的擔心究竟是不是多餘的?"

    姬異很久都不曾說話。

    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答案究竟是什麼。

    可是,許久之後,他還是反握住母親的雙手,聲色一如既往的平和從容,只道:"母妃寬心,修羅總會無恙。"

    可是安定王妃的神色卻並未因為這一句話而有所好轉。

    這並不是她想聽到的話。

    搖了搖頭,王妃道:"我要的不止是修羅無恙。"她抽出一隻手來撫上兒子標緻至極的面容,一字一字的說道:"家之所以為家,是因為有家人。我與你父王已經失去窈窈和謁兒,剩下的你與璠,我已容不得你們身上有半點閃失。"

    幾乎是每一個字,都伴隨著極盡隱忍的血淚。

    姬異不是不明白她的擔心。

    平心而論,他也並不希望給自己生命的母親這樣擔心,可是,正如他曾對伊祁箬所說的那話一樣,有些選擇,明明是錯的,卻也只能那麼選。

    只因如若不選,對不起的,就是自己。

    如今,頃刻的沉寂之後,他搖了下頭,對母親道:"母妃說的是胡話。"

    安定王妃當即便有些失儀。


    她知道姬異這句湖意味著什麼——或許普天之下,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可是做母親的總是不同的,即便是對這個從小便遠離自己身邊數年,為著兩國安定遠赴敵國為質子的小兒子,她也一樣是再清楚不過。

    對於今日的姬異,她的了解,就如同對當年不顧一切追隨越栩的姬窈一樣,就如同對生而心懷蒼生對姬格一樣,就如同對那個能為著一個根本不知道她那份情意的霍無端而甘心生殉的姬謁一樣——她了解他,與每一個長在自己身邊的子女並無二致的一般了解。

    "異,即便你不為著我與你父王,總也得想想你哥哥。"她對他說:"母妃與父王對不起你,可是你要記著,記著當年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你要記著,是誰給了你這個機會,在這萬丈紅塵中遇到那個人。

    姬異說:"母妃要我記得的,我都記得。"

    人都說,眼神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意情緒,可是在這一刻,安定王妃卻質疑這個說法。

    ——對面的兒子,他雙眸緊闔,分明半點眼神都無可窺看,可是,這一刻他的神色,卻比她以往所見過的最冰冷的面目都要更多一層決然。

    這一刻的姬異,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她想起了當年那個剛剛知道長澤台玉衡閣中所住之人身份時的姬渙。

    之後,她聽到小兒子以一種十分平和的語氣對自己說:"我記得當年是兄長與姐姐,一同救下我的。除此之外,我還記得當年在千闕里,又是誰給了我活下去的機會。"

    一句至此,再無其他。

    行仗自長澤而出,到今日已行了三天兩夜,第三日才入夜的時候,越千辰便下令在野外安營,休整一夜再行啟程。

    對此,他本以為會得到宸極帝姬的反對,可意外的是,伊祁箬只是看著他下了令,隨即便徑自走下車駕,任身後為數不多的隨行侍從收拾整頓,自己就在不遠處倚樹而站,安靜的竟也像一棵樹。

    越千辰站在不遠處看了她許久,終究還是不大放心。

    走到她身邊時,並未有前言後語,他直接將她的手拉住,啟口便問:"以前你也是這樣麼?"

    伊祁箬任他拉著,思緒還未曾回籠,聽著只反問了一句:"什麼以前?"

    "很久以前。"抬眼望著天際不盡星辰,他輕笑了一聲,不知想到什麼,說出來的話偏偏卻是厚重的,"梁夜大戰的時候,還有那以前的時候。你遇到的各種風浪也算極致了,沒道理如今這樣的情勢,便困住了你。"

    在他眼裡、在所有人眼裡,宸極帝姬,鎮國攝政,猶如一列天柱,支撐著家國,支撐著大梁,甚至支撐著整片的九州浩土。

    他不信,也絕不會有什麼困境,能將她磨練至頹唐。

    她諷笑了一聲,道:"四大世家一下子反了三個,我只是感嘆,原來我伊祁氏喪失人心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連華反旗豎起的兩天之後,她這裡甚至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那頭便又傳來了回峰另立皇庭的消息,這樣的情勢,縱然她早有所料,可真到了發生的那一刻,少不得還是心頭髮堵。

    越千辰想了想,卻道:"鉛陵炎人還在帝都,沈竟陵借他的名起兵罷了,可鉛陵氏的心,說不準還在大梁王室身上也未可知。"

    鉛陵炎人在帝都不假,可那樣一個黃口之王,跟一個追隨守成文王為相數載的城府謀士相比,誰的話更有分量先不說,就光是沈竟陵效仿千代江走的這一步,就足以讓她心頭憋悶的了。

    千代江為千代泠平安,在舉旗之際與他脫離關係,而如今,沈竟陵趁著鉛陵炎人在帝都,借其名義起兵反梁,只要鉛陵炎自剖與此事無關,百姓眼裡所見,便只是一個受制於手下的傀儡王爺,即便是為了名聲,伊祁氏也必得保鉛陵炎一個平安無恙,到最後,戰事無論打得如何,合著倒總是有這麼幾個總也吃不著虧的人了。

    越想心頭便越是煩悶,她搖了搖頭,眉目微微鎖著,道:"我做慣了最壞的打算,如此方能不失望。"

    越千辰不以為然,頓了頓,道:"可是你這樣的打算,或許也會傷了忠臣之心。"

    伊祁箬聽罷,原本開口便要駁他一句,可話到嘴邊,她卻有忽然意識到什麼,轉而饒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含笑質疑道:"這麼為我著想?"

    照理說,眼下江山風雨飄搖,你身為玄夜太子,不是應當高興麼?

    越千辰挑了挑眉,卻是道:"不然呢?我可是宸極帝婿呢。"

    甚是曖昧不明的一句話。

    伊祁箬將這話放心頭品了一品,終是未語,淡淡一笑後,便置之不理了。

    過了片刻,越千辰忽然問她:"等到那一天,你會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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