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鄴自知主子說的「寡月」是誰,可是這麼晚了,靳公子也歇下了,再說主子要去哪裡去見?
「主子,不若等明日吧,明日將靳公子引過來營里或者去隱月閣里,這麼晚了還是先歇下吧。」高鄴安慰道。
夜風揉著發痛的頭,覺得自己也只是一時情緒,不若等明日再商量……
可是這時叫他如何再行安睡?
「去給我弄些酸棗仁煮些水來……」夜風揉著發脹的頭說道。
「是。」高鄴同夜風講了會兒話也清醒了許多,得了令就往營帳外頭跑。
夜風凝著不遠處書案前的燈火,目光陰鷙……
卿夜闕,便是他此生的夢魘,一日不除,不得安睡……
過了會兒,高鄴端著酸棗仁煮的水過來,見主子還坐在床榻上,看來主子這是真失眠了,睡不著……
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主子也還沒到那歲數吧?高鄴將酸棗仁水遞給夜風,撓了撓頭。
夜風用過酸棗仁煮水後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覺得頭不脹痛了。
「主子歇著吧,我去給您火爐里加些兒火來。」高鄴走向快熄滅的火爐里,用鐵釺扒了扒,看到幾塊燒得通紅炭火後,丟了幾塊黑炭進去,又拿一旁的竹管吹了吹……
等三個火爐子都照料好,營帳裡頭漸漸暖和起來,他看著主子也躺下了,才放心離開。
次日早朝,寅時百官就守在宮門口,夜風與寡月雖說一武一文,但官階等同,站在前排的夜風就瞅到了寡月。
本想上前去搭訕幾句,這百官臨朝前搭訕也是時常有的事,可夜風凝著陰寡月的身影就是邁不開腿,他怕一靠近寡月就叫他想起那夜夜困擾著他的噩夢,然後做出什麼失神的事來……
寅吃卯糧,還未至卯時,一些大人們就拿著手中宮人們發的宮餅囫圇地吃了起來。
這是年關前的一次大朝,各地的安撫使,還有一些品階高的外官都到了。
可是等到寅時末的時候,也沒見讓這些大臣們進正中門等候,眾朝臣不禁覺得奇怪了……
等卯時的鐘聲響起,東方天際隱隱可見白光,這時候已有大臣們小聲議論起來。
夜帝雖不是事必躬親、勵精圖治的帝王,但是在其以往的歲月里,很少會有卯時的鐘聲敲響了,還未見宮人領著百官入殿的情況……
如此看來夜帝定是被什麼棘手的問題難住了。
於是,朝臣中的有心人想起了昨日隱約傳出來的風聲……
皇貴妃薨了,疑是皇后所為?今日這反常情況莫不是和皇后有關?
大約一刻鐘後,便見安雨翎出現在宮門前。
那雙漆黑陰鷙的眸子一掃宮門外的大臣們,他冷聲開口:「聖上口諭,今日的朝免了。」
什麼?
朝臣們都大眼瞪小眼,怎麼就免了?今日可是全大雍的外任官員都到了,聖上這也……朝臣們雖說心裡如此想著,哪裡又敢真的說出來……
於是安雨翎命令一下,朝臣們相視一望後,該散的都散了。
夜風凝了寡月一眼後,離開了。
那一眼寡月懂,夜風有話要同他說。
看著相繼離開的文武百官,安雨翎一揚拂塵,意味深長一笑,本來夜帝打算要送出宮去的弗嬤嬤死了,皇后那裡即便是百張嘴也說不清了……皇貴妃的死,她是脫不了干係了。夜帝,他會廢后?會與慕氏相抗嗎?
安雨翎緩緩轉身,步履輕盈地一揚拂塵離去。
即便是夜帝舉棋不定,慕後那裡也不會坐以待斃了吧。
安雨翎方走至正中門,一個小太監就朝他走來。
他捂著唇輕咳了一聲,那小太監上前來朝安雨翎行禮。
「兵部侍郎還沒有走遠,去將這封信帶給他。」安雨翎吩咐道。
那小太監接過信後,看了眼四下,才離開。
很快那小太監繞了幾個道,就追上了司岳人,見沒人跟著瞧著,將那信遞到司岳人手上後就離開了……
司岳人將信掩在袖中,餘光似是向宮門處一瞥,他上了馬車才拆開那信。
只道:將夜帝要廢后一事傳出去。
司岳人將那信看完便扔進了馬車上的火爐里。
·
夜風與寡月一前一後的到了竹舍。
從竹舍的庭院裡走過,夜風沒有理會跟在後頭的雲羅,雲羅在院子裡頭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寡月。
「主子在書房等著公子。」雲羅輕聲簡短地說道,末了,他轉頭朝廚房走去。
寡月快步去了書房,將一掩門,就聽夜風道:「宮裡來的消息,慕貴妃薨了。」
寡月訝了一下,沒有料到這麼快,僅僅只是一首詩而已,馬上就見成效了……
這樣的形勢來得太快,太不真實了。
夜風深邃的目凝著寡月,無疑他和寡月想的一樣,形勢雖說是他們想看到的,但是發展的太快了……
「我懷疑有人和我們想得一樣,而且有可能就是宮裡的人……」夜風沉聲說道。
寡月凝著眉走了數步,直至走到桌案前才停下,他沒有說話,在桌案前站了許久。
「這樣看來,今日早晨宮裡又出了事情。」少年清潤的聲音傳來,有些不真實。現在只消從中作梗,讓慕氏不信夜帝,夜帝不信太子。
「接下來要將夜帝要廢后一事傳出去。」夜風回頭望向書案前素色衣袍的少年。
「不。」少年似是沉凝了許久後說道,「若昨夜皇貴妃薨了,夜帝只是將皇后禁足,那麼今晨再生事端,夜帝對慕後的感情我們估摸不准,也許是廢后,也許還只是禁足。既然無論怎麼都是造謠……不若造得……更誇張一點。」
夜風回頭望向寡月。
寡月抬起眉眼,沉聲道:「若是沒猜錯,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太子當是回宮了,昨日夜裡不回,現在也當回宮了,夜帝為皇貴妃禁足皇后,甚至揚言要廢后,相信太子絕不會坐以待斃……」
「不若趁此機會,傳出夜帝要廢……太子。」
夜風深凝著寡月,眉目一沉,似是深思了一會兒,末了,頭點了一下,又抬眼望著寡月道:「事關重大,這個就交給我手下的人去辦吧。」
不僅僅是事關重大……
寡月愣了一瞬,望著夜風的眼神一瞬柔軟,顧九已趟過無數趟渾水來了,這事情太重大了,若是查出來,他擔心……擔心保不住隱月閣,別的他不在乎,他擔心的是顧九的安危。
「若夜帝不信太子,便是處於完全孤立之境,太子若是有異心……」這朝堂會更加紛亂,便是亂中再作亂,成王敗寇在此一舉!
陰寡月凝著夜風再道:「以太子之性情,不會甘心被廢,只是太子之心思不好琢磨……」
夜風微搖頭:「太子不會甘心被廢,夜帝雖值盛年,太子也會動手的……」這種事情在皇家,太常見了。
「若是太子下定決心下手……」
「後頭的事情……便是血戰,不是智鬥了……」夜風接過寡月的話道,兩兄弟深凝著對方,心照不宣。
寡月偏過頭望向窗欞,又道:「只是……那隱藏在暗中的勢力又是誰的?還有……璃王那方……」
寡月心裡,也下意識地不想同璃王短兵相向。
夜風拍了拍寡月的肩膀道:「璃王手中無兵。」
無兵?真的無兵嗎?
寡月這一瞬又想到出現在臨安慕七的人,他的面色更加陰沉了些兒,這其中複雜交錯,似是局中有局,誰都身在棋中,都以為掌控著別人,似乎都被人掌控著……
「這明里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太子,暗裡的人太多……」寡月喟嘆了一句。
夜風望向寡月道:「你是想說,那也許隱藏在宮裡或者這長安城中的不明勢力,還有出現在臨安的江南華胥樓主的人,還有看似無權無勢的璃王卿泓與三皇子黨羽?還有我們……」
夜風似是輕笑了一聲道:「如今看得到的是:所有人都要對付太子。看來最先死的是那殘暴的太子……不過也許是我們五十步笑百步,再或者,一切都看似掌握卻又只是在別人的掌控之中,卿灝有多強大,或許我們都不得而知……」
寡月轉頭望向夜風,那一句:「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可是話到了嘴邊,他說不出口,太子有慕氏,有慕營,有慕長安,長安兵馬都在其手,慕氏又豈能不助太子?
說來說去,即便是夜風為先帝唯一血脈,他們這也是在造反!
他與九兒真的能在這一場江山的博弈之中全身而退嗎?
他知道在選擇夜風的時候,他與九兒,與他府宅中的人,隱月閣的人,毓秀閣的人,都是提著頭在為夜風賣命;甚至還有完全不知實情的鄭子衿……
若真是敗了,日後將要死多少人?
他不知,真的不知,就為了那樣一個位置,一段前朝遺留下來的恩怨,若是敗了,他們所有人都要為之陪葬。
若是敗了,他日便是太子踩著他們的屍骨而上,什麼卿夜闌,什麼陰寡月……是歷史的依舊是歷史……
這般一想,寡月的額頭上冒出細細的冷汗來,一個踉蹌,他緊握著的手一瞬鬆開,撐在了書案上。
「夜風……我不敢想像,失敗的樣子……我一想到失敗後我們所有人都得死……我受不住……」他低垂著頭,清澈的眉目染上嗜血的紅,便是要他披甲上陣,揭竿而起,他也不想讓九兒在這一場角逐之中陪著他們送命。
「我想過了的……我們只能成功,若是敗了,什麼都沒有了,我做不到看著你,看著九兒去死……那麼,夜風告訴我你的全部計劃好嗎?」寡月沒有看夜風,他撐著書案,低垂著頭,三千青絲傾瀉下來,目光似落在書案上……
「寡月……」夜風冷凌的眉目一瞬柔軟,他想說日後形勢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可以送慕姑娘去安全的地方,他想說即便是死他與他也會死在一起,他不會丟下他……
可是好多好多的話,他說不出口,有一種感覺叫「茫然」,很多時候他都倍感茫然,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他的父皇還沒來得及為他鋪好路,就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摸索,一步一步,就這麼走到了今天。而這二十年中,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茫然的,茫然而不知所措,他不斷的尋找契機,不想錯失任何一個機會,他知道錯過了就沒有了……
「我……找了莫凝……」
許久夜風才說道,末了,他低下頭,又咬著唇偏頭望向紙窗,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他都做過了,到頭來,他與他恨著的人又有何區別。
寡月自是知道莫凝是誰,血液凝固了一瞬,回過神來,他想大吼,雙手顯示出的無可奈何,他推開撐著書案的自己,雙手揚了揚。
他的父輩因勾結西涼而被君主判了誅族,到頭來他要卻借西涼的兵力?他想大笑,那麼他為什麼要洗冤?
末了,他果真當著夜風的面大笑出聲。
這樣邪魅張狂、放浪不羈的姿態落入夜風眼裡,他窄長的鳳目一瞬眯起,他似乎是懂了陰寡月在想什麼。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若為帝,陰氏一門之冤屈皆卸,再有何人敢非議陰氏半句?」
「可是你知不知道若你借兵西涼,即便為帝,將來會有多少人說你這皇位是勾結外賊所得!你想過以後沒有?」
「我若登基即位,又有何人敢說?寡月你不要想太多了,這便是皇權,得到的人連歷史都可以改寫,還有什麼不能?又有誰敢說我的皇位來得正與不正?當初的卿夜闕弒他叔父,除掉我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這個皇位來的正與不正?你看如今十四年過去,誰敢議論成武末年卿夜闕奪位之事?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敢議論的人都死了!」夜風紅了眼,上前一步同寡月道,這似乎是他二人第一次意見不合。
見寡月不說話,夜風以為他是認了理虧,繼而再道:「只要我能得到那個位置,管我是借兵西涼勾結外賊,還是弒君奪位……我只要屬於我的位置,只要卿夜闕死!」
撲面而來的熱氣,還有夜風急促的呼吸,寡月一時找不到反駁他的話,如今事還沒個影,他們就在談論將來的事情,也是頗有些可笑的……
素衣少年低垂著頭,纖長的睫毛顫動著,薄唇輕顫,這樣的不知所措,顯得他有些瘦削而單薄。
他不知該如何反駁夜風,似乎也找不到除去聲名外其他的理由,也許是自己太偏執於陰氏那段漆黑的歷史,或許是他執拗了,他沒有錯,夜風也沒有錯。
夜風手中沒有兵力,他能同西涼莫郡的莫氏主達成協議,也定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
他不能因為一時的情緒,將夜風的苦心抹殺了,萬事,總是有辦法的……
他知道夜風的性子,認準了路就是一走到底的。
兩兄弟這樣的對峙,讓這昏暗的小書房都充滿了火藥的味道。
「我們不說這個了……」
依舊是那個骨子裡擺脫不了溫柔的人先開的口,寡月似乎是凝著夜風冷凌傲然的俊臉,嘆了一口氣。
夜風卻依舊保持著偏頭的姿態,心裡很苦,但他從來不願向人透露,若是有辦法,他又何苦去招惹莫凝,這般周旋,他身不由己。
寡月清澈的目,墨黑的瞳孔放大了些兒,隱約可見水汽,在僅有的親人與愛人面前,他不是一個特別堅強的人,他在乎他們的感受,強烈的在乎著……即便要自己痛也不想讓他們痛,這樣的夜風讓他很無措,他承認他不是一個會安慰人的人。
「我不管你借誰的兵了,好嗎?……」
清潤的聲音變得沙啞,似有些央求的意味……
話音將落,無疑是讓夜風一震,他愕然偏頭望向寡月,他不是有意要和他賭氣的……
他只是,只是……哎!
夜風慌了神,畢竟他是兄長,寡月是他表弟,他對待寡月,一直保持著哥哥對待弟弟的心,他又怎能讓他束手無措的央求他呢?
「哎!沒事!勞什子的談這些,八字那一撇都還沒有看見呢!」夜風鬱悶的緊,偏題偏的太遠了。
見夜風這麼說,寡月心裡好受了些兒,至少他不會真生他氣,他道:「不好意思,是我問的……」要偏題,也是從他這裡偏起的……
夜風凝了寡月一眼,攬著他的肩膀,柔聲道:「等下我便差屬下去辦,呆了好久了,你快回翰林瞧瞧,這幾日要留意宮中的風聲了,那皇貴妃薨的事情,你們翰林院還沒有著手辦理嗎?」
寡月見夜風一下子說了這麼多,心裡好受了許多,畢竟夜風大他,怎麼說同他頂嘴,不敬的也是他……
「夜帝似乎不信翰林,或者說不信我,反正貴妃薨的消息,我這裡沒有收到,若不是你透露,我也不知幾時才能知道,再或者夜帝一開始就想瞞下去的……」寡月勾唇道。
夜風抿著唇遲疑了一下,末了,臨走的時候,他同寡月道:「有時間一得空便去瞧瞧九姑娘吧。」
夜風這麼一說,寡月小駭了一下,想起這幾日勤於公務,忽略了顧九,沒有想到夜風連這個也留意到了,他緩緩地紅了臉頰。
夜風摸了摸鼻子,咳了一聲,老著嗓子道:「是雲羅說的……」
走了兩步近門楹處,夜風邁著步子的腿一僵,猛覺將才自己說的話有問題,雲羅說的?他怎麼就記得這麼清楚了呢?
果然一回頭瞥見少年本紅著的臉頓白,眉頭緊擰。
夜風唇角抖了下,忙著解釋道:「不是……」
剛要說著夜風頓覺詞窮,可是明明就是雲羅說的啊!
寡月看著夜風支支吾吾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兒。
夜風頓時來了氣,勞什子的!他娘的,雲羅你吃飽了告訴老子這些做甚?
夜風頓覺冤枉,於是將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到雲羅身上,他又不是陰寡月,雲羅同他講顧九的事情做什麼?
可是分明是自己方才砸了嘴兒,很早以前賤了手……
不提也就罷了,自己還是個有前科的,在顧九同陰寡月拜堂的前一個晚上還跑去將人輕薄了一番……他一直知道寡月記恨著這事呢?倒是自己一砸嘴兒,就將自個兒說道瓜田李下去了。
「罷了罷了,我真只是想提個醒兒而已,沒其他意思!」夜風一時間也急了,想著前頭兩兄弟就在鬧意見不合,這會兒又談到女人問題上了……
瞧著少年似是狐疑地打量眼神,夜風深感無力……深深的無力……
「我說陰寡月你有必要,看狼似的看著老子?」夜風來了狠勁兒,直接甩出「老子」。
寡月懵懂了一瞬,後來似乎是聽懂了,凝著夜風的眼神就像是說:你不是狼嗎?我看像。
「雲羅!」
夜風炸了毛,決定遠離陰寡月,即便是早些兒去軍營操練十回,跑十里三路,也比在這兒強,再和他耗下去,他還沒成事就被他氣死了。
夜風也不回頭,跨過門楹就穿過院子,就出了門。
雲羅畏畏縮縮地跟了上去,心道怎麼好好的主子就生了這麼大的氣?
雲羅跟著夜風出了竹林,還沒近馬棚就吃了一計窩心踹。
一頭霧水的雲羅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家主子。
夜風將馬牽出去,狠狠地道了句:「以後報完該報的,給爺閉嘴,別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雲羅被主子罵蒙了,什麼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雲羅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個兒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還不跟上?爺有任務要分給你!」夜風冷聲道。
·
卿泓從青衣手中得到了母妃托弗娘留給他的東西,一封信還有一個錦盒……
當卿泓展開那封信,逐字逐句的閱畢,青衣看著他的神色越變越複雜,最終竟是喘息著放下那信,胸前起伏的靠在書案前。
他的母親告訴他要搬到慕氏,擁立三兒……
這算是母親臨終前的心愿,可是母妃是否太高估他了?
「慕公子求見。」這時候老管家在出現在屋內,躬身作揖地說道。
卿泓收回思緒,恢復常態。他睫毛動了動,偏頭道:「讓他進來吧。」
相信慕七也已得知他母妃逝世的消息了,也得知是慕後所為……
「王爺。」
如此生疏的二字從慕七口中喚出,陌生的讓他心疼。只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也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想要靠近他,憐惜他,這個妖冶到邪魅的人,他的心絕不向他的衣著一般光鮮……他的心底,眼底,有的是一種名喚「滄桑」的東西,沉靜、亘古、肆意癲狂之中仿若已嘗盡了人世悲歡,他的閱歷算來算去也不過二十多載,為何會有這種亘古眼神,在火衣華服之下,在萬千風華背後,在歌台暖響之間,他那麼妖冶,極盡魅惑,為何……會有這樣蒼涼的眼神……
而他,也終於察覺到了,這種致命而不可抗拒的吸引,吸引著他,一次又一次。
他珍視著一切與他有關的記憶,忘不了,即便是努力的想忘掉,次日一早醒來,拿過去的事,經歷的……又如瀾般入腦。
怎麼辦,他有些躊躇,為什麼要陷入這樣的兩難之中?他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為什麼會對一個男子,而且還是一個比他大了四、五歲的男子……生出這樣的情感?
他猛然低下頭去,心開始狂跳著,有著禁忌的羞愧感受,又有著無邊的躊躇與難過……
他從未料到,他對慕七會是這般的……
即便是吸引,也不該是這樣的,以往他只是覺得慕七是他的救命恩人,直至今天,他才發現……
怨就怨,少年時候,他將他認作女子了吧……或者他一直希冀的女扮男裝的少女……
慕華胥很是疑惑地凝視著久久沉默的卿泓,他勾唇道:「王爺,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卿泓這才回過神來,紅著臉抬眼望著慕華胥。
他絕美的臉上,帶著妖嬈的笑意,似乎是從認識他起,他就愛這樣笑……初見的人,或者說外人只當他是妖冶魅惑的美男子,可他卻讀出了這笑容背後的無限無奈……
這笑,就像是一個習慣罷了,只是一個習慣,或許是長達多年養成的習慣。
於慕七,這笑容的確是一個習慣,他生於歡閣,倚門賣笑的短暫一生,留下的只有已融入骨髓魅惑人心的笑。
世人只見他一顰一笑之間的百媚橫生,卻不見那風華背後難言的寂寥……
卿泓不答,似是陡然來了些兒勇氣,他抬眼凝視著慕七。
青衣凝視二人一眼,自知礙事兒,告罪而去,掩上房門。
慕華胥沉凝了片刻,在茶桌前坐下。
許久,他看著他,他凝著他,他們不說話,四周寂靜而又安詳,這樣的平靜,似乎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這樣的感動,或許歷經無數載,慕七他都會記得,就像他能淡忘上世的記憶,卻忘不了,百尺高台,一襲藍衣,一眸暖意。
他們一人沉思著,一人卻是極力的鬥爭著,卿泓覺得自己從未這麼緊張過,也多麼希望自己從不曾聰慧過……
他叫青衣離開,是因為想問慕七一些兒事,一些兒他查到的事,還有,一些兒他想知道的事情……
只是他突然想通了不想逃避,不想……
他說不上來自己此刻糾結複雜的心情,在得知慕七確實是男子的失落,還有被他疏離的難過,還有困於命運的無奈……這些快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了……
「阿七……」
也許是臨窗而坐,久不開口,聲音顯得沙啞無比。卿泓薄唇顫抖著,手有些不知到該放哪裡……
末了,他鼓起勇氣抬眼凝著慕七。
「阿七,我不止把你當恩人!」他很緊張地說完,凝著慕七茫然的眼,他一時間腦海里一片空白。
不止是恩人,還是什麼?
他有些手足無措的低下頭去,似是在尋找自己本來的心跡,尋找前一刻自己腦海里整理好的說辭,可是……白茫茫的一片,要他去哪裡尋說辭來?
他無力,深感無力,想伸手揉揉自己的額頭,他發現自己深陷慕七的沼澤,掙扎都不可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陷進去,也不知後來會不會屍骨無存了……
明知不可以,他還在強求著什麼?
慕七在一瞬的錯愕與茫然之後,凝著卿泓的眼神有些複雜……
那絕美的鳳目,閃爍著耀眼的晶瑩……他的確不會喜歡女子,可是他占著男子的身子,卻阻止不了自己對卿泓的思慕。
他也不想的……
卿泓,高風亮節的璃王卿泓,俊雅卓識的璃王卿泓,他怎忍心讓他的人生有了污點。
「王爺,阿七想同你一商接下來的事。」
在心裡重重一嘆後,慕七低沉著聲音說道。這樣的淡漠,這樣的疏離……
他可以的偏了話題,這樣的舉動讓卿泓震了一瞬,只是片刻他睿智溫和的眸子裡燃起一絲灼熱,是傷感,是哀痛。
他本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他本是懂得隱忍察言觀色的男子,可這一次他似乎不想……
「慕華胥!」
他從未這樣喚出他的名字,以這樣生硬的口氣!
「你很得意是不是?!只有我蠢,我最蠢,傻傻地拿著一支簪子十幾年,便一直以為那救我的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是的,我喜歡上了,早在那沒日沒夜的思念中喜歡上了!」
那少年灼熱的目,刺痛的慕七的雙目,那字字敲打在他的心上,讓他震驚,讓他錯愕……
他知曉的璃王,任何時候都平靜的似山野輕煙,這樣偏執的璃王,他想都沒有想過……
喜歡?是嗎?他似乎是聽錯了……
不可能……
孔孟之道,經史子集之睿,在俊雅卓識的璃王眼裡成為塵土了嗎?他怎會不顧禮教喜歡上一個男子?
「阿七,你得意了嗎?我一生所受的教識,什麼定力,什麼隱忍,什麼原則,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分崩離析了……你聽到破裂的聲音了嗎?阿七……我不怨你……是我,是我自己意志不足,我回不了頭……阿七你是女子的吧……」
卿泓永遠不知道自己為何鬼使神差的冒出這麼一句,上段話語的最後一句,他一定是神智錯亂了,對,神智錯亂了。
慕七從未覺得自己這麼孬過,竟是在心跳劇烈中,衝出房去。
「阿七!」
那人在身後喚他,似乎是動著車輪趕著出來,還似乎在門楹處摔倒了,他也沒有回頭。
這樣離去的身影頗有些「小女人」之態……
似乎源源不斷的淚水滾落下來,他早已記不清流淚的滋味了的。
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以這樣的姿態立於世間,會被無數人唾棄的,他是他心中高風亮節的男子,他不想他變成這個樣子……
若回頭,也不得長久,為什麼不能像過路人呢?
為什麼在他冷心冷情,下定決心的時候,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
那個恣意風流的華胥樓主,果然葬身在了歲月里。這般扭捏,他以往的歲月,又如何總是站在別人的角度上考慮過……
唯有卿泓,他不忍毀了他的……
聽到這麼大的動靜,趕來的青衣扶起地上的卿泓,目光有些怨恨的凝著慕華胥遠去的背影,他自是不懂發生了什麼,或許是樓主與主子意見不合……
可是……
他何曾見到這樣的主子,即便是摔倒在地,即便是如今被他扶起,也一直凝視著那人遠去的方向,嘴裡喃喃地喚著:「阿七。」
那雙飽含傷痛的目刺痛了他的,他將主子抱到輪椅上,而後沉聲道:「主子我去追慕公子……」
青衣有些緊張,總覺得主子對慕華胥,似乎沒那麼簡單……
他不知主子年少時候與慕華胥的那段記憶,更不知那牡丹簪子本是慕華胥所有之物,主子日日睹物思人,直至牡丹台的再逢,再至……主子……
青衣愕然望向輪椅上的藍衣少年,心痛緊張自肺腑傳來,主子他竟然?……
叫他如何能接受主子會喜歡男人的事實?
慕華胥,都是慕華胥,他絕做不到看著他毀了主子,若是王爺能得勢,三皇子御極,那慕華胥……
「不了,讓他去吧……」少年似是費盡力氣說出這麼一句,好似他的世界一夜傾圮,天都矮了下來,他喘氣都是如此費力,慕七他知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些兒來。
他用背影告訴了他的答案……
其實他不介意的,若是日後三兒御極,等朝堂內外形勢穩定團,他只希望能同他離開,只要日日能瞧著他滿足他的私心就好,他此生已是廢人,他作甚奢求那麼多呢?
可是,他似乎從未想過阿七想不想,他本以為阿七心裡是有他的位置的……
或許只是出於憐憫和同情吧,阿七那麼完美,他是該娶妻生子、兒孫滿堂的……他又怎能為了一已之私困著他一世一生呢?他是廢人,註定一世孤獨的。
少年心頭酸澀無比,他茫然地低下頭,纖長的睫羽於眼帘處打下一片陰影,突然意識到即便慕七是女子,他這一世也不能給慕七什麼了……或者能給的只有一個頭銜罷了……
他從沒有比現在更恨過,也不知是在恨誰,終究是恨命運,恨自己多一點。
目光落在毫無知覺的雙腿上,一寸比一寸黯淡,一寸比一寸哀痛。
「青衣,服侍我歇下吧……」
許久他似是輕聲一嘆,那絕美的鳳眼,眼圈發紅,他兀自地轉動著輪椅,就像想要逃離這命運的桎梏一般。
阿七,已用他的行動做了決定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偏執呢?
他該更好的活著,他的路還很長,他不能因一己私慾毀了他的……
世間無數人都不能接受的東西,他又怎能去強求他的阿七呢?
眉眼氤氳,書案前的燭火在他的眼帘里發出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所有的光影之中都有一個緋衣的少年,絕代妖冶,傾城傾國……
這一世,是不可能了吧……
就讓這罪惡的果實在綻放出花苞的時候被狠力的掐掉吧……
罪惡的果實?
平常人的愛憐皆是純潔而聖潔的,他對阿七的便是罪惡的嗎?
似乎是呼之欲出的眼淚崩潰而出……
那一行清淚從微紅的眼圈裡滑落,他終是忍受不住心中的傷痛,落下淚來……
青衣在服侍璃王上榻的時候才看到主子臉上的淚光,他唬了一跳,身子不由的一震,手就僵在那處,他沙啞地喚道:「主子……」
卿泓猛地低下頭去,他搖搖頭,似是在否認,只是淺淺地道了一句:「我想起兒時的一些往事了。」
如此一言,青衣便以為主子是想將薨的皇貴妃了。
「青衣伺候主子休息。」青衣自覺嘴笨,一時間說不出什麼安慰地話來。
卿泓點點頭,他猛然想起早些年叔父同他說過的一句話:「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都言臨安王好命理之學,那個睿智的叔父那年來京凝著他說了這麼一句,少時不懂,如今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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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近了,街道上走動的人不多了,於思賢一領了假就來去東城府宅找寡月辭別了,卻聽到小易說這幾日主子都住在翰林,於思賢頓覺自己失算,昨日就當去大學士閣里的,這不臨走前錯過了。
於思賢臨時來不及寫信,只能托小易帶口信。
「車已在城門外頭等著了,你就同寡月說提前祝他與九姑娘春節喜樂,等假期一休滿我就趕來了,來不及了先走了。」於思賢將手中的幾個錦盒交到小易手中便走了。
小易趕了出去,匆匆忙忙地道:「於大人您一路順風,代我主子替老爺子們問好。」
「行的!你快回去吧,別送了,我這兒一溜馬就到東城門了。」於思賢出門上馬,一揚鞭道,「我一來就來看你們。」
於思賢好不容易得到了十五天的假期,若是算上車程,即便是快,回去也只能閒上兩天了,於他而言能回鄉已是不易了。
顧九聽小易來傳於思賢一家人已離京了,小易還送來了於家給她的那份禮。
她甚是懊喪,怎地走的這麼急,她是該去送送的,心裡懊喪了半日,又想到寡月一連好長時間都沒來見她了,這一想心裡頭又堵的慌。
因夜風那頭無吩咐,她也有個四、五日沒出這閣了,連暗閣都沒有進,人懨懨的,每日裡不是繡些兒好玩的物件,就是品嘗杜大師親釀的酒,近日發生了什麼她都不知道。
也許是被那日的夜風給罵蒙了頭,納悶了三五日吧,她何時見過那麼大火氣的夜風?想著心裡堵的慌,酸的慌……就連常往這裡跑的雲羅也沒有再來了,若不是夜風指使的,還會有誰?她發誓她不是在乎勞什子的夜風,若不是他是寡月的親表哥,她要在乎他作甚?
顧九懨懨地問著小易:「這兩天外頭有什麼新奇事兒。」
小易莫名一駭,心道這兩日能稱上的新奇事兒似乎是有些多了。
見小易沉默,顧九偏頭望向他,身子緩緩地坐正了許多,眉一揚道:「看來真出了事了?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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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要炸毛一下……
快到第二卷高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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