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人,駕臨寒舍所為何事?」
寡月抱拳作揖後,淺淡地開口問道,他這般問不無道理,一是蕭槿並非著大雍官服而是尋常貴族女子的裝束,二是他將入翰林與蕭槿所在的大雍吏部又有何關聯。如此一來,莫非是……
蕭槿抬眼凝著素衣少年瘦削的面,蒼白無華的臉,還有近紫黑的唇,心中一痛,數日前的朝堂,乾元殿上,他意氣風發,春風滿面,怎地數日不見他便成了這般模樣,像是如臨大敵,突逢變故一般。
蕭槿美眸一眯,這少年,他究竟遇到了什麼?
看著他略顯搖晃的清俊身姿,還有平靜無波的鳳眸里的沉鬱之色,蕭槿心中頓生一股柔軟,母性本初的情懷開始泛濫,她開始有些知道,為何在見到他真人的時候比見到他的文章更喜歡的緣由了……她喜歡他周身所散發的清冷氣質,明明不願意靠近別人,卻又被命運所迫,不得不亦步亦趨;她喜歡他清俊的身骨下,堅毅的不容動搖的心,他沉穩內斂,只是這雙如麋鹿一般溫潤的眸子,因為某種情愫,燃燒起一簇炙熱的火,該是怎樣讓人眷戀的美景?
這樣的男子,情動時候,很誘人吧。
蕭槿收回思緒,雙頰微紅,一個小丫鬟扶著她從馬車上走下。
輕緩的走近陰寡月,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終是在與少年一尺之隔的地方止住了步子。
這麼近,她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依舊平靜無波,可是她也不曾錯過少年纖長的睫羽輕輕顫動了一瞬。
蕭槿心情大好,他終不是對她沒有反應的。
她將臉湊得更靜了些,吐氣若蘭:「我們不是說過,今科畢的時候,見面的嗎?……」
她以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衛簿見蕭槿靠近自家主子,忙上前去道:「這位小姐,有話進屋裡說吧。」
蕭槿眼眸一眯,望了眼陰寡月,順勢道:「即是如此,本小姐進院討杯茶喝。」
衛簿哪裡料到這女子真會順著他的話說進院子,若是別家世家小姐,萬不會說這種話,況且這女子還是大雍貴族的模範女子。
衛簿很是無可奈何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扶著主子進了院子。
蕭槿倒不拘謹,隨著二人進院,於思賢主僕二人走在後頭,眾人各有心思。
蕭槿一進園子就瞧見滿園的紫藤,經一夜的雨,又開了不少,也敗了不少。
寡月也沒招呼著蕭槿坐下,只是目光落在牆角顧九前些日子抱來的三兩盆,盆栽的牡丹,今晨離開的時候走的匆忙,便是沒有注意到,現今無意一瞟,倒是驚訝的發現,花苞已綻放,花盤碩大,花姿雍容,若是慕七在一定會喜歡的……
慕七……
他眸中一黯,深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慕七去了哪裡,這般離開一連一月未回,定是遇上什麼緊急的事情了,也不知有無危險,或者他收到九兒失蹤的消息未。
這頭衛簿已去煮茶,因為將將到家,又是臨時來客,難免匆忙。
蕭槿倒是不緊不慢,從容的坐在石凳上,倒是於思賢替陰寡月招呼著。
踏雪去一旁幫衛簿的忙,這一連數日,衛簿與踏雪也算是熟悉了。
踏雪打開一個白瓷罐子取出一些紫藤花瓣來,衛簿伸手攔住他,搖搖頭。
踏雪愣了一下似乎是懂了,這是九姑娘風乾的紫藤花瓣,就這麼些了,踏雪瞧了一眼蹲在院角望著那三兩盆牡丹花的白衣少年,止住了手。
但願這些紫藤花瓣能撐到九姑娘回來。
衛簿取來這屋子裡,九爺儲備的上好毛尖,他沏了茶,將茶奉給蕭槿,又遞與蕭槿的丫鬟一杯,再將最後一杯奉給於思賢。
寡月在那牡丹前蹲了許久,培了土,施了肥,澆了水,又蹲了許久都不願離去。
末了,他才想起這院子裡還來了客人,他撐著身子站起,覺得膝蓋有些僵硬,舀了一瓢水搓乾淨了手,又拿過一旁的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手。
他走至石桌前,一撩衣袍坐下,衛簿給主子端上了茶。
寡月朝衛簿微微點頭言謝,他未動茶,望著蕭槿不語,又凝了一眼於思賢。
於思賢是聰明人,他微撫額,起身朝蕭槿作揖:「蕭大人與南衣兄弟慢聊,在下先行回房了。」
於思賢領著踏雪回房,他不是沒有疑惑的,他自是知曉那日醉仙樓的事,他也知曉靳南衣朝蕭槿遞帖之事。
寡月沒有阻攔,其實有些事情本就是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於思賢在於不在,問題不大。他當著無數學子的面朝蕭槿投帖,本就不是什麼私下裡的事,至如今也有不少的人傳他雖有真才實學,卻也有引誘蕭槿,得蕭槿之支持狀元及第,若是如此他及第之後,棄蕭槿,守「糟糠」又如何解釋,於是又有人說,靳南衣此人城府極深,這不過是為了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贏一個不棄未婚妻子的美名罷了。
對此,他只是付之一笑,經得多少讚美,就要受得住多少詆毀,這是為人處世第一點。
「蕭大人,關於先前之事南衣以茶代酒,謝過蕭大人。」寡月端起茶杯望向蕭槿,先行飲過一口。
他眸中無輩無喜,他氣質清冷,平淡的好似這凡塵之中一抹煙色,而當你輕緩抬首,順著那雙清澈眼眸,望向那一抹濃黑的深出,那亘古幽潭之中又似有沉鬱激流,他有心事……
這心事他不願向人透露,卻又壓得他喘息不得,蕭槿怔動一瞬,似是可以理解他為何形容憔悴,面色無華,人比在醉仙樓的初見時瘦了一圈……
蕭槿心中一梗,沒有端起茶杯,她可不想就這麼讓她與他之間就這麼結束,她雖然沒怎麼幫他,僅僅一杯他真心相奉的茶,她不接受,她要的是他,從很早以前就是……
蕭槿目中的傷感褪去,她的唇輕輕勾起一抹微笑。
她笑道:「蕭槿這茶不願飲……」
蕭槿將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向前推了推。
她抬眼似有些小心的凝著寡月此刻的神情。
少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別無他言。
蕭槿想,他不會不知她的心思,她也願意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大雍女追男者不乏少數,她蕭槿為當朝女官能與男子共事,就不怕別人說閒話。至於他說的他的未婚妻子,她不在乎。
蕭槿慢悠悠的說道:「他日同朝為官,少不了與狀元爺多做接觸,所以這茶該蕭槿敬你。」
寡月眸子一眯,瞳孔微縮,蕭槿此言擺明要與他糾纏不休,他原以為蕭槿只是敬重靳南衣之才學,卻沒有料到,這蕭槿竟然是對靳南衣早動了兒女之情。
他利用蕭槿反不成惹了一朵桃花,而今他的確心生「過河拆橋」之意,不想與蕭槿多做往來。
「南衣只想入翰林。」他說道,眼眸低垂下來,下眼瞼處的墨痕更深幾許。
蕭槿微怔,他的意思她不是不懂,他言的微妙卻又直白,可是他想錯了,蕭槿入仕與蕭楨不同,蕭楨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會管,她蕭槿入仕絕不是為了幫哪股勢力。
寡月也不是沒有猜測過蕭槿入仕之舉,蕭家一子一女皆入朝為官,一個任官禮部,一個任官吏部,皆是三品侍郎,蕭時又貴為一品太傅,一門為官無論男女,這樣的殊榮算是今大雍之最。蕭槿入朝,也絕非像表面這麼簡單,不知是蕭時有意而為,還是太傅有意而為?
「狀元爺果真步步謹慎……」蕭槿頓了一下方道,「只是狀元爺多慮了,蕭槿是真心想和狀元爺交朋友,今日爺是真心來貴府一看。」
陰寡月依舊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樣,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怨他不識好歹,過河拆橋也罷,他都不在乎。
他經歷過困苦與貧窮,也面對過死亡與絕路。如今他只會去想用最短的時間,走最捷徑的路,獲得最大的利益,僅此而已。
「蕭大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南衣與蕭大人即是相識,便可稱為『友』……」
他的話音方落,潔白衣裙的女子已棲身上前,站到了他的身旁。
蕭槿個頭並不高,她微微躬下身子,咫尺間的距離,柔聲於寡月耳畔道:「是誰人一開始辭賦一首,投石問路,打一開始,我們便註定不是『君子之交』,倒是那『小人之交甘若醴』,又為何不應了那句『甘若醴』……」
她吐氣若蘭,離得寡月愈來愈近,連一旁的丫鬟瞧了,小臉都紅撲撲的。
素白衣衫的少年,猛地從石凳上起身,朝蕭槿拱手道:「蕭大人自重。」
蕭槿櫻唇輕咬,自重?他竟是要她自重,是誰將這份掩藏在心底真摯的尊敬,弄成了變向帶著利益的交往,他帶著利益而來,就要求她無私嗎?她承認她想得到他,只是……
倘若他不是身姿清俊,沉穩內斂的靳南衣,倘若她沒有讀懂他眉目深處的憂傷與沉鬱,便也不會陷得這麼深了……
她想留在他身邊,即使平妻之位,又有何錯?他放不下他的未婚妻子,放不下他曾經的海誓山盟,她也不強求他放下,她有何錯?我的世界世界修仙
「我不會放手……我只不過比那個人晚來了一步……」蕭槿說道,拂袖離去,她喜歡他,醉仙樓初見時候的他,而不是放在心裡數年的一篇單薄的文章,是實實在在幾年後見到的他,他的沉穩內斂,他麋鹿一般溫柔眉目里拂之不去的哀傷感,還有他一顰一笑間的故作灑脫,她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他……
只是蕭槿不知,不是她晚來了一步,而是她比誰都早,如果那年梅林之中雪地里的貴族女孩,成為第一個給予陰寡月溫暖的人,是否一切都會不同……
只是人生並沒有如果……
於陰寡月不會回頭去想那段過往,他記住所有該記住的,有些人刻骨銘心,有些人不足掛齒,他的心並不寬廣到同顧九一般能容下許多,他狹隘、他心小、他只容得下他在乎的……
衛簿替寡月將蕭槿送出,進門時候又心事重重的收拾了桌子,心裡默念道:九爺,快回來吧。不是他低估主子的隱忍,而是這個園子,主子真的很需要九爺。
「主子我去做飯。」衛簿低聲道,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寡月,離開了。
在軒城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衛箕做,來長安後這些事情都是九爺在做,九爺不在了,便是衛簿和踏雪在做,衛簿知道他做的飯真心不好吃。
廚房裡踏雪已經將菜和米洗好淘好了。
見衛簿來了,踏雪忙靠近了些小聲道:「衛簿哥,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衛簿茫然的回頭望著踏雪。
「我家少夫人要來了,少爺已托少夫人帶銀兩來將隔壁家的宅子買了下來。」
衛簿突然接受這個消息震了一下,笑道:「這是好事啊!是隔壁哪一家啊?」
踏雪道:「就是這家房子的房東的那家,房東說要搬到東城去,少爺知道了,便和那房東去說要買他家房子,還看不是挨著你家主子嘛,那房東自是不肯賣的,說這邊環境好,以後還要回來住的,我家少爺也是昨兒個晚上才將這事給磨下來。」
衛簿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家主子爺也為了等九姑娘將這家宅子買下來了,就算是以後為官封府,這裡也是不會賣的,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不錯不錯。」
踏雪也笑了笑:「快做飯,主子們都餓了呢。」
長安城孤家的府宅內。
一個黑袍男子推著一個白衣女子在園子裡走著。
是一個做得十分精緻的輪椅,白衣女子一襲輕紗水袖袍子,臂上挽著淺紫色的臂紗,妝容嫻靜,三千青絲傾瀉下來,她手中拿著一把紙扇把玩著。
「其實我可以自己走的,這樣推著,我會變懶的……」輪椅上的女子笑道。
因為她看不見,所以便給她坐了輪椅,他推著她去用飯,推著她逛園子,她頗感自己便是他圈養的一頭小白豬……
顧九在輪椅上動了動身子以示抗議,果然推著輪椅的人止住了步伐。
那人蹲到她的面前,雙手搭在她的腿上,蹙眉問道:「怎麼了?」
女孩也不說話,只是嘟著嘴巴,目光也不知落在那處,許久又要伸手去撓額頭,還有腦袋,孤蘇郁立馬握住她的手,沙啞道:「別撓……」
女孩不耐的皺起眉頭,不知是被照顧的太好了,還是這人在其他方面處處都依著她,卻又對她的身體有諸多的限制,顧九的刁鑽古怪脾氣便在一夕間形成了。
「可是真的很癢。」顧九咬牙道,她今天就是想和他鬧脾氣。
「我知道…。」那人沙啞著聲音說到,他用了去疤的膏藥,每天敷在她的額頭上那塊皮膚不見陽光,癢是必然的。
「你忍忍……」他柔聲道,不想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麼溫柔。
奇蹟般的,顧九不動了,一隻手緩緩的摸上孤蘇郁的臉,她唇邊帶笑,就如漫山遍野自顧自的開著,自顧自的開心的小雛菊。
孤蘇郁怔了一瞬,又被她接下來的話弄得一震。
「我很想看到現在的你是什麼樣子的……」
一定很溫柔……
孤蘇郁緊握著她的手,凝著她的雙眼,沉聲道:「月兒……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他擱在顧九腿上的另一隻手,已握成拳頭。
女孩點點頭,她又何嘗不想早些看到,她不想這樣在一個人的庇護下活著,儘管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她骨子裡不想……總覺得她原來的生活不該是這個樣子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事逛逛園子,再沒事聽孤蘇郁念幾篇醫書上的故事與她聽,之後便是吃飯再哄她睡覺……是這個樣子的嗎?
那她原來的生活又是怎樣的?
她突然伸出另一隻空置的手握住他握緊她的那隻大手,她問道:「夫君,你能帶我出去嗎?你說我們是在長安城,那麼長安應該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啊……」
孤蘇郁眉目一黯,月兒自從醒來後,性情改變很大,多了些孩子心性,他也曾懷疑她是否是裝的,目的便是為了從這裡逃出去。
可是當他看到她將屋內的燭台打落絲毫不覺,險些引發一場大火的時候,他知道她不是裝的,而且兩眼的神色騙不了人。
至於失憶,他也曾多次試探過,她的確什麼都不記得了。
隔了許久孤蘇郁才柔聲道:「外面太危險……」
女孩豈能不懂他的意思,分明就是想拒絕她,不讓她出去,她偏不依,急切道:「有你保護我,我不怕的……」
黑袍男子難免震了一下,封建禮教下的男子自是喜歡這種女子對他依賴的感覺,雖說他是殺手,但也是她的夫……誰說殺手不能有家的……
「那好,等我安排好了,過幾日再帶你出去。」他說道。
難得他妥協,顧九心情大好,似是駁回一籌,她嘴角微微揚起,卻也逃不出孤蘇郁的鳳眸。
這時候顧九遠遠的就聽到腳步聲,因為眼睛看不見了,她的耳朵便比以前靈敏了許多。
「有人來了,你你的屬下。」顧九笑道。
孤蘇郁內力深厚當然知道有人來了,他只是詫異顧九能知道。
他微勾唇道:「我送你回房。」
房間內,孤蘇郁把床榻旁的燭台都撤到了妝檯前,他擔心上次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從房間內出來,他便去了前堂。
方去前堂就聽到一聲孩童的嚶嚶啼哭,他不適的皺眉。
「韓溪見過主上。」一個多月不見的韓溪抱著那兩歲孩童朝遠遠走來的孤蘇郁行禮。
孤蘇郁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時隔這麼久他都快忘記這個孩子了。
「沒有人跟蹤你吧?」他問道。
韓溪搖搖頭道:「回主上,無人跟蹤。」
孤蘇郁點點頭,再問道:「一路可順利?」
韓溪頓了一下,望著懷中的孩童方道:「小公子,路上不大好,臣不敢尋醫,怕被人認出,方隨便用了些藥。」
孤蘇郁抱過韓溪手中的孩子,道:「洵兒的事情交與我處理,卿夜閔此子未曾入皇室族譜,當是他的私生子,便是這樣我才好把他救出來……」
韓溪愣了一下方點點頭。
孤蘇郁又同韓溪講了顧九的事情,韓溪震了一下,卻是欣慰一笑。
「恭賀主上找到月姑娘。」
孤蘇郁點點頭,道:「一路舟車勞頓,你且先行休息,日後再談。」
孤蘇郁抱著孤洵去見顧九。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顧九聽聞一聲孩童的哭啼聲,先是震了一瞬。
她確實有被震到,這個院子裡從來沒有什麼孩子的,這孩子是誰的?
她心裡有些慌了,若是這孩子是孤蘇郁和他的妾室們生下的……
妾室……
她這才想起他只是說了他是她的夫君,卻沒有說她是他的妻子還是妾室啊?
如臨深淵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耳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顧九將身子往床裡頭縮了縮,小手緊緊地拽著身上的錦被。葛朗台伯爵閣下獨步風雲
「月兒……」那黑袍人喚了一聲,亟待走近了,他將他懷抱中的孩童放在了床榻上,貼著顧九。
孤蘇郁瞧見顧九臉上沒有往日見到他來時的歡喜,他長眉一擰,坐到床沿上。
「怎麼了?……」他邊問邊伸手去撫顧九的臉。
他微涼的手落在顧九的臉上後,顧九反射性的移開了臉。
「到底怎麼了?」他伸手握住顧九的雙肩,強迫她面向他。
顧九鼻頭一酸,說道:「這是誰的孩子。」
孤蘇郁愣了一下,意識到顧九是在說什麼,輕不可聞的笑了,他蒼白絕美的臉抹霞,柔聲解釋道:「我不想瞞你,洵兒他是我的義子,我受人之託照顧他,還有……」
他頓了下,更靠近顧九幾分。
「這個院子裡沒有其他女人,現今,就只有伺候你洗澡的小丫鬟是女的,我不會碰她的……」
顧九儼然震了一下,不料他會同自己解釋,他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麼,難道她的心事就寫在了臉上嗎?
顧九順著發出聲音的方向靠近,伸手猛地摟住那人的脖子,她將臉埋在他脖頸間,就聽見男子笑道:
「一股醋味……」
顧九惱了,想推開他卻被他摟的更緊了,那人將頭深埋在她的脖頸處,溫熱的唇就落在她頸部的肌膚上激起她一陣酥麻,那人呼吸急促,氣息不穩,若是顧九看得見,定能瞧見他陰寒絕美的窄長鳳眸通紅。
顧九的身子一震,下意識的想推開他。
男子似是感受到她的震顫,勾唇苦笑,許久聲音沙啞道:「月兒……你現今身子不好,我不會碰你的,你別害怕……」
他說完,鬆開她。他學醫,他當然知道顧九的身體,只是那個時候,終究是他莽撞了,她身子不好,似是初潮來臨時候受了損,經不起他要她,也還好他那時候未量成大錯。
在她身子沒好之前,他不會與她行燕好之事,雖然他承認忍得很痛苦。
他伸手將顧九的青絲理了理,又望了一眼,在一旁靜靜的不知自娛自樂什麼的小孤洵,方沙啞道:「月兒,你願意和我一起養他嗎?」
顧九微微怔忡一瞬,點點頭。
「即是受人之託,我就當與夫君一起忠人之事,以後待洵兒如同親子。」
孤蘇郁不是不感動的,方才他就在想若是月兒不喜歡,他便將這個孩子送走,可是這個孩子先天有疾,一般的大夫是治不了的,連他也是盡力一試,給孤洵續命。再者孤洵畢竟是皇室血脈,親王之後,他不敢保證完全沒人懷疑。
「謝謝月兒。」孤蘇沉聲道,他凝著床榻上一大一小,目光一瞬柔軟。
小孤洵已爬到了顧九身上,咿咿呀呀的亂叫著。
顧九凝起眉,不禁道:「他還不會說話嗎。」她緩緩摸到那個亂動的小身體,突然有些酸澀,這麼大了還不會喚人嗎?似乎還只會咿咿呀呀的嚶嚶亂叫。
「不會。」男人答的簡單而乾脆,「但不代表將來不會……」
顧九終是笑了,她是相信他的醫術的,就像她相信他能治好她的眼睛,她相信他也能讓小孤洵開口說話。
「孤洵開口說話並不難……」
只是,若要孤洵活得久些,似乎並不容易……
最棘手的問題是,讓孤洵活得更久一些。
幾日過去,顧九已適應了在黑暗中的生活,她可以自己摸著穿衣,吃飯,也可以在孤蘇郁不在的時候,自己支著一根竹竿在園子裡走走。
她走累了,摸索著回來的時候,一雙溫潤的手將她扶過,牽著她朝園子的石桌處走去。
她知道那人臉上寫著淡淡的惱意,怨她又不聽她的話到處亂跑。
她也知道,那人捨不得打她罵她,拿她沒有辦法。
石桌前小孤洵坐在特製的木椅上咿咿呀呀的亂笑著,這幾日經過一個老嬤嬤的教識倒是會發出一些單音節來。
「咕……咕……」
「姑姑?」顧九狐疑的問道,她不懂孤洵是何意,不禁皺眉問道:「他是叫你還是叫我呢?」
孤蘇郁絕美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這叫誰都是不對的吧,虧這丫頭聽到了還偏生給問出來。
男子陰沉著臉蹲到小孤洵面前。
「喚娘。」
簡單冷厲的兩個字,小孤洵瞧著孤蘇郁冷凌的臉,眉頭一皺哭出聲來。
孤蘇郁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若是以他以前的脾氣,定是一巴掌打在這娃小屁股上了,他強壓住心頭的不耐感,又輕聲誘哄:「洵兒……別哭了……」
顧九唇角一勾,頗為無奈的笑了笑:「讓我抱抱吧。」
孤蘇郁突然覺得養孩子還真是個麻煩事,算了,他還是別太早要孩子了,反正他和顧九都還小,等把孤洵拉扯大了再要吧。
孤蘇郁將孤洵抱給顧九看著顧九接穩當了才鬆開手。
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望了一眼天色,顧九敷藥針灸的時辰到了。
他頗為陰鬱的凝著顧九還不見好轉的眼睛,握起黑袖內的手。
他查閱了許多古籍,都說這種情況可治,他卻試了許久都不見成效,如今他在考慮除針灸和藥敷以外的內服調理,也正在著手在各地籌備上等的藥材。
命老嬤嬤將孤洵抱下,孤蘇郁給顧九擦了臉,才給她針灸。
「擦點酒……」顧九繼續提醒道。
孤蘇郁無奈用棉花團蘸了酒擠干酒後,在要針刺的穴位上擦拭一下,沒辦法這是他的小月兒要求的,所用銀針要用熱水煮,還要用酒擦洗……
對此孤蘇郁雖有頭疼也不得不依。
等針刺完,取了針,約莫一刻鐘後,他再給顧九眼睛敷了藥,伺候著她睡下了。
四月末了,長安城的牡丹驚動京城,各地的花商集聚,花展從東城直向西城。
衛簿給寡月定製了新衣與新鞋,以前這些都是九爺安置的,如今九爺不在了,他要負責將這些處理好,馬上主子就要入翰林為官了,可不能讓主子失了顏面,等到為官後第一個休假,主子就會去汾陽見靳公,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可是公子死了,九爺丟了……
量衛簿堅韌也鼻頭微微發酸。
他從成衣鋪子裡出來,游離的目望了一眼人來人往的街市。
閃過一絲白影,他心中悸動一瞬,似乎是覺得有些熟悉,想仔細看已尋不到了蹤影。
顧九被孤蘇郁扶上了馬車,二人取下斗笠,孤蘇郁給顧九理了理頭髮,笑道:「安怡樓的東西好吃嗎?」
顧九笑道:「當然好吃,只是希望還能再來呢……」
她話音剛落孤蘇郁皺起了眉頭,他心中自有心事,雖說王舫那邊的人不再查她的事了,他托人布的局,送的屍體也被人埋了,靳南衣那邊也沒有大的動靜,但是他下意識的想還是再等些日子。如今出來一趟,他費了很多力。
「好……」他還是不想傷她,只好先行答應。
「一會兒,我要去長安一品樓,去問生肌丸到了沒有,再給你定些藥材。」
「那我便不下車了。」顧九笑道,她知道他是在為她的眼睛想辦法。
「嗯,等我。」孤蘇郁握緊她的手說道,過些日子大雍新一屆的武士選舉,據傳這一屆奪得大雍第一勇士者御賜五品將軍,晉候與太子那方來了命令,命他一試,到時候他陪她的時間少了,這些藥他都得給她備齊了,交代韓溪給她上藥。
馬車緩緩停在一品樓前,這時候的一品樓已經停了許多車了,待孤蘇郁安慰顧九一番,帶著斗笠下車,又對韓溪說將車停到邊上去。
孤蘇郁進了一品樓,取出大雍太子身前近侍的玉令來給那掌柜的來一瞧。
「生肌丸一盒和天山雪蓮三株。」
京城一品樓的掌柜可不比江南軒城,見慣風月,閱人無數,一瞧那玉令龍紋,再瞧見那玉令上的鐫字便知是大雍太子近侍。
生肌丸和天山雪蓮並不好得,通常半年才來一盒生肌丸,一年才從天山來十株天山雪蓮,這些若是權貴要來買,都得預定了才買得到。穿越之郡主傾國傾城寵靈
那掌柜示意孤蘇郁裡頭說話。
「大人,這生肌丸本樓的確有一盒,至於這天山雪蓮上半年到的貨已經售罄了,還要等上兩個月才能到貨。」
孤蘇郁眉頭一皺道:「掌柜的,這下一批的雪蓮我全訂了,將生肌丸先賣給我。」
那掌柜的有些為難,想了想還是將生肌丸賣給了孤蘇郁,大雍太子為人狠戾,睚眥必報他得罪不起。
「那我便命小廝給公子取來。」一品樓的掌柜說道。
孤蘇郁當即放下三張銀票,掌柜的清點了一下,暗自點頭,記賬。
這時候一輛華車在長安一品樓前停下。
從車內走下兩個女子,丫鬟著青碧色的交領襦裙,那小姐粉色的絹紗蒙著臉,一身橘紅上衣,桃紅的裙裾,繫著大紅色的腰帶,看著艷麗。
「掌柜的,我家小姐要買你們樓的生肌丸。」
正當一品樓掌柜將那盒生肌丸遞與孤蘇郁的時候,從一品樓正門衝進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姐。
孤蘇郁聽到這一句只是短暫的怔了一下,接過掌柜的盒子,並未看來人一眼,沒有表情的朝樓外走去。
掌柜的依舊帶著謙遜有禮的微笑,道:「不好意思,生肌丸將將已經售罄。」
「將將售罄?」紅綃不解的凝眉道。
掌柜的指了一指將離開的孤蘇郁。
姚瑋瑢看了一眼孤蘇郁,上前一步問道:「掌柜的真的沒有了嗎?」
「沒有了小姐,你可以等三個月後再來。」掌柜的依舊帶著謙遜的禮貌性笑容。
「三個月?」姚瑋瑢眉頭一皺沖了出去。
「公子留步。」姚瑋瑢喚道,姚元長自從成了皇商後,給了她一千兩銀子,算是對姚瑋瑢的彌補,隨便她怎麼花,當然姚元長也給她找了許多長安有名的神醫,還準備去請皇城的御醫來。
孤蘇郁宛若未聞,徑直朝著顧九所在的馬車走去。
「公子留步!」
姚瑋瑢心下煩躁,這人是聾子嗎?
孤蘇郁正走近馬車,一手要掀開車簾——
「你給我站住!」
姚瑋瑢嘶聲吼了一聲。
帶著斗笠的黑袍人,震了一下,連一旁的韓溪都駭了一下,真還有不怕死的這樣跟他主子說話?
黑袍人冷冷的轉身,周身斂不去的陰寒之氣讓姚瑋瑢猛打一個寒噤。
他微低著頭,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
姚瑋瑢支支吾吾的說道:「把生肌丸賣給我,我出八百里銀子。」
孤蘇郁斗笠下的臉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吐出生硬幽冷的二字:「不賣。」
「你……」姚瑋瑢眉頭一皺,一咬牙道,「我出一千兩!」
孤蘇郁從未見過這般不識時務且固執任性的女人,他不耐的再說出兩個字:「離開。」
自是請她離開。
若不是這是大街,又顧及車內的「月兒」,他才不願意同這人多廢話什麼,只是兩個字都是「恩賜」了。
孤蘇郁正要上車,哪知身後的兩個女人上前來,說時遲那時快,孤蘇郁便被扯住了薄薄的斗篷。
車內的顧九自是聽到了車窗外的動靜,她不適的皺眉。
這女人的聲音,為什麼聽著就覺得討厭呢!
她伸手挑開車簾,因她戴上斗笠,斗笠上有一層白紗,斗笠下的臉上也蒙著面紗。
她掀開車簾喚了一聲:「夫君。」
本是因為被姚瑋瑢扯住了斗篷,正欲動怒的孤蘇郁,被這一聲「夫君」一喚,怒火小說的無影無蹤,陰寒之氣也收斂起來,他斗笠下的目光忽地放柔了許多。
他一把撕掉被身後姚瑋瑢主僕扯住的斗篷上前去扶顧九。
「月兒……」他上前將顧九擁入懷中。
姚瑋瑢詫異的望著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扔掉了手中的破布,她不甘,她不想再多等三個月了,京城有那麼多貴公子等著她選,若是不早些將這張臉治好,她如何去吸引人,她受不了臉上的疤了。
姚瑋瑢望著黑袍男子懷中的白衣女子,即是戴著斗笠,又何必再蒙面紗,想必,這女子定是容貌受損,用生肌丸的也定是她了!
若是如此她不妨從這女人這裡下手。
「姑娘,這生肌丸一盒共三粒,你賣我兩粒可好一千兩可好?」姚瑋瑢說道。
顧九的手撫上孤蘇郁的脊背,手中觸感不對,她微微皺眉,再向上一抹只摸到了半塊破斗篷,她微微皺眉。
這女子,竟敢碰她的夫君,即便是斗篷也不行!
「不好意思,不賣。」
姚瑋瑢眉頭一皺,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對夫妻拒絕的如此直接。
站在一旁的紅綃也聽出來了,不是錢的問題,是這二人壓根沒想著賣給他們。
「小姐……」紅綃支吾的喚了一聲,想要她另想辦法,或者等三個月之後。
姚瑋瑢頗有不甘,從懷中掏出五張銀票,對身後的一排姚府家丁使了個眼色。
「我說過我用錢買,你不賣,我便強行交易!迫不得已,實在急需!」
孤蘇郁眉頭深皺,只見姚府的家丁上前來,孤蘇郁扶著顧九站在馬車車板上,似乎是一瞬間就從那排家丁中閃至姚瑋瑢面前,一把扼住姚瑋瑢握著銀票的手。
「想強買強賣,你沒這個本事。」
幽冷的聲喉自斗笠下響起,那人抬起臉,露出一張,絕美陰寒的容顏,窄長的鳳眸,斜飛入鬢的長眉,刀劃似的薄唇,美的妖冶。
姚瑋瑢怔怔地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只差白日裡喚出一聲「鬼啊!」
這男人冷凌更甚洛浮生百倍,洛浮生自少有熱血,也還有溫情,這人連血都是涼的。
「卡擦」一聲,姚瑋瑢的手腕似乎是斷裂了。
「啊——」女人尖叫一聲,一臉慘白,冷汗直下。
孤蘇郁朝馬車走去,冷目一掃一旁的姚府家丁,冷聲道:「識相的,別過來。」
孤蘇郁走向馬車。
顧九伸手去摸他,摸到了他的手,放在唇邊吹拂了一下,柔聲道:「夫君,沒受傷吧?痛不痛?」
一旁看好戲的韓溪無語望天,一滴冷汗從額頭滑落,他該慶幸,這是長安城,是大街,主子沒有一氣之下將這些人全部解決了,這夫人倒好,問主子痛不痛……
眾人眉頭抖了三抖,一臉無語狀。
連斗笠下,孤蘇郁好看的唇線都抖了三抖,卻是安慰道:「無妨。」
顧九游離的目不知落在哪一處,似乎是在姚瑋瑢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怎麼聽到這個女人說話就討厭呢。
不是她不賣她生肌丸,若是別人,她也會難得大方的將生肌丸賣給她,一千兩銀子呢,淨賺七百兩。
「夫君,呆會我們去哪裡啊?」顧九扶著孤蘇郁進車問道。
孤蘇郁自知她還沒有玩夠,作沉思狀,想了許久,柔聲道:「我記得京中牡丹花展,往年在牡丹台辦的最為盛大,不妨去哪裡瞧瞧……」
話將將說完他眉頭一皺,他都說了什麼……
顧九僵了一瞬,她知他無心,她又不是打一開始就看不見,她笑道:「好啊,熱鬧一下也好……」
孤蘇郁心中暖意與酸澀並升,他緊緊地握住顧九的手「嗯。」了一聲。
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好好陪陪她吧。
馬車緩緩駛動,不曾理會車外嗚咽著的姚氏嫡女,那些家丁也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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