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茵之旌旗如歌 第5章 風雨相隨

    中國隊與紐西蘭隊的友誼賽在惠靈頓韋斯特帕克球場舉行，春光里看台上坐了差不多七、八千球迷，對於這些英籍後裔的人們，中國隊可不比日本隊有名，在紐西蘭球迷觀念里，中國隊還是一支亞洲二流球隊。

    所以當中國隊上半場以2比0領先進入中場休息時，紐西蘭球迷都相互看看，有些詫異，

    「中國隊還不錯嘛！」

    但這些紐西蘭球迷不曾知道，此刻在中國隊休息室里，希丁克利用這場友誼賽換人無限制約定，正在宣布，下半場11人全換。

    換上主力陣容。

    「門將：方旭，左後衛：榮昊，中後衛：馮瀟霆、杜威，右後衛張琳芃，中場：鄭智、趙旭日、杜昔，左前衛：于漢超，右前衛：孫可，前鋒：郜林。」

    杜昔在更衣室凳子上換鞋，腦子中明白，上半場希丁克的考察任務完畢，下半場則是讓主力們適應一下在澳洲踢球，看看狀態。

    這次沒等排在隊伍最後，在領隊宣布回球場後，杜昔搶先就跑了出去。

    球場通道里不知道剛做了什麼裝修，有股新粉刷的刺激味道，杜昔打了個噴嚏，心裡在想：

    你妹的，老子跟加扎賭得這樣刺激，回來了捱到現在才能踢一踢，真憋死人！

    杜昔從這座修得大而豪華的球場球員通道跑出，一口氣就衝上了草皮，在比利時磨礪這麼久，今天，得讓希丁克看看我這個新核的真正威力！

    可杜昔沒想到的是，對方也一口氣換了七個人，而且----

    海洋性氣候的惠靈頓天空驟然陰了下來。

    而此刻在北半球的中國，鐘錶時針則正好指向12點過5分。

    正午的秋日陽光從門縫裡射里進來，有點刺到眼睛，張實起身，「碰」，把防盜門推來關上。

    球迷會的「五虎將」在討論剛才上半場的比賽。

    「我就說希丁克厲害吧，」方臉大耳的劉山從廚房收拾完碗碟出來，做菜一流的劉大廚是國家隊最堅定擁護者，就算那些0比3，黑色幾分鐘，大廚也最多就是拿菜刀砍砍水泥牆，完了，自己一邊補牆，一邊還死撐：「中國隊，總會有有希望的一天。」

    「就是，你看替補都踢得這麼好，」寸頭老頭張實支持著自己的大廚，這哥倆，原本都在國企工作，還都是有一官半職的人物，只是國企改制後，直脾氣的老兄弟倆見不得那些所謂的總經理、董事長一個勁兒地死命掏空企業，乾脆辭職，下海自己開了麵館，這二十年共同創業的經歷，讓兩人關係鐵實無比，老劉要說西瓜是方的，張實絕對補上一句：「農場西瓜，正方的！」

    「上半場，人家也上的替補，紐西蘭有聯賽，搞得不差，澳大利亞也有聯賽，這紐西蘭隊吧，主力替補落差大，下半場，指不定呢。」臉上一根白毛的李大生是幾人中的「懂球帝」，凡是看球，絕對滔滔不絕，只是有時候，說得太過，有股擰脾氣的畫家老何就喜歡頂他。

    比如現在，何秋寶就吹著茶葉，慢悠悠來了句：「下半場，咱們這不也換了主力？老李，你不是說那個杜昔挺厲害嗎？怎麼就干不過紐西蘭隊了啊？」

    李大生噎了一下，想了想就開始反駁：「我早就把話放死在這兒了，這支中國隊，全看吳麟，吳麟在，跟國際上二流球隊都能踢踢，吳麟一下，打回原形！這個杜昔應該28歲吧，老油條一個！以前在中甲，你知道嗎？他有個外號叫「田亮」，一碰，你大爺的，轉體三周半！」

    「都看球了啊！」老大哥趙樹根喜歡和事兒，老頭虛起胖臉上的眼睛，說得卻是另外一回事：「剛才啊，電視裡鏡頭給了個遠景，澳洲空氣真好啊，藍天白雲的，咱們這一路開過去，到了澳大利亞，過夏天，嘿，真不錯！」

    「所以啊，雖然我估摸著中國隊還是沒什麼搞頭，」趙樹根續道：「但我們是中國隊球迷，應該有勝也支持，敗也支持的思想境界，對吧？」

    趙樹根這話一出，雖然也挑不出毛病，但老劉心裡不太樂意：這還2比0呢？怎麼就敗也支持了？劉山「嗯，嗯」咳了兩聲，對趙樹根說道：「趙大哥，我們差個賭吧，這場球，中國隊絕對不會輸！」

    「不見得，」趙樹根栽在中國隊身上這麼多年，早就認了死理，當然就搖了個頭，開口：「中國隊這德性----」

    「賭包煙！」劉山截斷了趙樹根的話。

    「我跟著劉山，加注！」張實一拍老劉肩膀，咱哥們，下油鍋都在一塊兒。

    「這次我可站在老劉這邊啊，」山羊鬍子的何秋寶笑了起來，何老頭晃晃自己的鬍子：「這都2比0了，怎麼會輸啊？我跟著老劉，撿一個便宜。」

    「得！」李大生用肩膀撞撞趙樹根：「姐夫，我們兩包煙贏他們三包，划算！」

    趙樹根「呵呵」笑了起來，面上泛著紅光：「行，就這麼說了，這球看得，就更有意思囉。」

    鏡頭裡中國隊在中場控球，穿著白色客場球衣的17號杜昔漂亮地把球一拉，往左前方斜傳了出去。

    紐西蘭空氣清新，杜昔在場上跑了十分鐘，居然有種比賽速度太慢，沒什麼對抗的感覺。

    自己越來越不一樣了。

    下半場上場，杜昔依然照希丁克指示，站在拖後中場的位置，在自己半場，慢慢完成著荷蘭主帥要求的戰術任務。

    分球，控制節奏，指揮著中國隊快慢進退。

    杜昔把球分到左路後，一邊跑一邊想：比賽這麼下去，紐西蘭隊主教練應該會鬱悶吧？

    下半場，紐西蘭隊連換七人，陣型也換成了4-3-3，就用長傳沖吊猛攻，看樣子，紐西蘭隊不願意主場輸球。

    但是這10分鐘，紐西蘭隊不止進攻打不起來，比賽節奏還全落在中國隊控制中，紐西蘭國家隊後防線在中國隊中場來回調度下，幾度都不太穩，有點要崩盤的意思。

    杜昔壓到紐西蘭大禁區外，準備自己找個機會蒙遠射試試腳頭，國家隊照這個勢頭，差不多可以再進個球了。

    左邊路的于漢超連續盤帶後，一腳傳中，

    杜昔看了眼落點，跑向大禁區外左邊。

    可前鋒郜林今天居然不軟，和紐西蘭後衛在禁區里一起跳起一撞，撞開了紐西蘭中後衛，爭下足球，在禁區里贏得了一個無人看守的空間。

    漂亮！3比0吧，杜昔在心裡喊了聲，紐西蘭隊今天發揮得確實不好。

    郜林一腳勁射，

    足球高出球門差不多10米，上了看台。

    杜昔有點好笑，轉身連忙回跑回防，剛跑了沒兩步，臉上一涼，一滴水滴打在臉上。

    杜昔一抹額頭，老子沒怎麼出汗啊？

    一望天空，海洋性季風翻臉比翻書還快，藍天已經黑掉了，很快，天空中落下細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杜昔回跑的時候，看了眼門將方旭，小方正不停地在雨中活動手腳，下半場這十來分鐘，方旭撲球動作都沒機會做一個，說不定僵著了。

    杜昔這個想法是個準確的，不太妙的預兆。

    下半場17分鐘，紐西蘭隊中場在鄭智防守下沒什麼機會，一個大腳踢向中國隊禁區。

    杜昔側身看了眼禁區里，紐西蘭前鋒沒能跑到位，還差得遠呢，方旭跑到點球點附近，跳起準備輕鬆摘球。

    杜昔往中路空檔回了回，這樣方旭摘下足球，可以快速扔給自己，現在紐西蘭隊後防線很鬆散，右路孫可那裡有一個可以傳單刀的機會。

    高大的方旭跳起，身體很輕盈，誰知因為雨天的緣故，守門員手套特別滑，方旭經驗不夠，動作沒那麼準確，足球居然從兩手一溜，彈了出來，

    足球落向方旭前方，

    杜昔可以感到，方旭緊張到瞬間就僵化了。

    這可是方旭下半場替補出場第一次觸球。

    杜昔站在方旭前面不到20米，可以清楚地看見之後一切的發生----方旭落地時太過在意這個失誤，急著往前撲住足球，腳上在雨中草皮上一滑，控制不住身體，往前摔了個狗吃屎，撞上足球，足球蹦跳著滾往禁區外，

    紐西蘭國家隊前鋒立馬收下這個意外大禮，一腳輕鬆推入空門。

    這，

    中國隊後防線幾名球員看了看方旭，都有點傻眼，這可是國際比賽！這種失誤，在青年隊都不會發生。

    杜昔跑了過去，和鄭智一起扶起方旭。

    「小事兒，小事兒，」鄭智安慰著方旭：「等會集中精神，知道嗎？」

    杜昔拍了拍方旭頭，見小新一樣的筆直眉毛彎著，方旭好像受了不少心理打擊，

    這種失誤對於門將來說，太丟人了。

    杜昔沒說話，幫方旭拍拍身上的泥土，轉身去中場開球。

    人的成長，需要自己一步步來，有時候你跟他說再多也沒用，儘管你是一片好心，可人在還很稚嫩的情況下，是無法理解你用意的。

    因為，你的想法是經歷過磨難得來，而他還沒有。

    杜昔知道方旭這一跤摔得不輕，其實現在摔比以後正式大賽摔好，只是，杜昔看了看垂頭走向門前的方旭，希望他自己儘快調整過來。

    可方旭這場比賽真的完了，在荷蘭正式比賽經驗也很少的方旭，在接下來比賽連續犯下了不少失誤，而其中兩個特別重大，致命，

    其實，下半場儘管下了雨，中國隊表現還是比上半場更好，紐西蘭隊幾乎在被壓著打，但，

    下半場24分鐘，紐西蘭隊左路傳中，方旭出擊失誤，前點胡亂躍起沒碰到球，足球飛到一片空曠的後點，紐西蘭隊前鋒只是頭輕輕一碰，頭球打進空門。

    2比2，

    下半場29分鐘，紐西蘭隊中場一腳很正的貼地遠射，球在濕滑草皮上急奔，方旭判斷球來勢不准，蹲下兩手接球時，手掌斜了點，足球打在他手套上跳過整個人，蹦進空門。

    2比3，

    丟掉第三個球後，方旭望著場下的希丁克，一臉血色蒼白。

    這是國家隊比賽，而他方旭比上一場友誼賽丟掉4球更糟。

    這完全是業餘門將才會出現的狀況。

    杜昔跑過去抱了抱方旭，拍拍他高大的肩膀：「別看了，希丁克不會換你下去的，回過神來踢完，明白嗎？你放心，不會輸，杜哥去前面給你進一個。」

    方旭看著杜昔點點頭，雨水裡，方旭睫毛下掛著一滴滴水滴。

    在國內，居民小院裡電視機前，五個老頭都有些沉默。

    「哎，」趙樹根開腔打破沉悶，但語氣里，沒什麼打賭獲勝的得意，都是鬱悶：「這麼多年了，中國隊啊，這後防，哪次不這樣？」

    臨著出行，五人都做了一大番準備，大家興致勃勃準備好了車，計劃好了路線，跟家裡打好了招呼，

    一路開去澳大利亞，做一回在場邊把五星紅旗揮起來的死頑固，這輩子迷了一輩子球，也就算有個交代了。

    但現在還沒出發呢，電視裡，中國隊似乎就在預言自己亞洲杯里的命運。

    「這個方旭，亞洲杯應該被拿下吧？」廚子劉山看了眼房間裡的茶几，還好自己半場休息收拾了個乾淨，不然，用不著老趙他們動手，自己開始先砸了。

    「那當然，」李大生看著電視裡，也有點鬱悶，但為了挽回點大家心情，李大生以自己的專業補救著：「方旭這種發揮，估計是入選不了最後大名單，大家都別慌，亞洲杯，還有吳麟，吳麟以前帶國家隊打的比賽你們也看見了，是行的，所以啊，放心回家打好包袱，咱還是一路高高興興開著去！」

    「其實這場球中國隊踢得還不錯嘛，」何秋寶好像要冷靜一些，藝術家看待人生比較灑脫，何秋寶吹吹茶葉：「方旭不漏這幾個球，中國隊說不定都4比0拿下了。」

    趙樹根搖頭對著老何苦笑，臉上都是往昔：「中國隊那麼多次，不都是誰誰誰跟方旭現在一個樣嗎？只要是中國隊，就總會有這麼個人，一定來個1%機會的致命失誤，哎，有時候我就琢磨不透了！怎麼就沒個人在失誤之餘，來個超水平發揮呢？」

    「都是一樣的幾率啊？」

    「哎，」大家都嘆了口氣。

    「噢！中國隊任意球了，」一直也憋悶著的張實叫了起來。

    眾人一看，中國隊落後之後反攻，在紐西蘭禁區前兩、三米有個位置極好的任意球。

    「罷了吧，」趙樹根一揮手，不抱任何希望，老頭起著好心，對老哥們勸慰著：「我說了這麼些年，你們怎麼就是不明白老哥我的意思呢？中國隊，沒錯，我們支持！那是我們生在了這片土地，沒的選擇！但就純足球以這支球隊而言，就千萬別抱希望，大家歲數都大了，這高血壓、冠心病的，別跟自己身體過不去。」

    劉山悶著頭，一聳肩膀，一整個高大身影站了起來：「我要被中國隊氣死了，我認！」

    「就是，」張實也站了起來，眼睛望望天花板，感慨道：「這麼多年啊，我們慪氣，我們罵，砸過電視，摔過酒瓶，可是啊，老趙，要沒這個中國隊，別說這球迷會，連我們哥幾個也就早散了，對不對?」

    「話是這麼說，」趙樹根看著電視裡，目光里有著一些很深的東西：「你們其實都在誤會我，我真不是看中國隊有多不順眼，我只是真怕啊，每次你一期待吧，哪次下來心窩子不是哇涼哇涼的？我可是頂不住，你們頂得住？」

    「哪次你又真的不期待呢？」何秋寶冷不防送了老趙頭這麼一句。

    五人都不再說話，都看著電視，五雙老眼邊，全是深深的皺紋。

    窗外秋日陽光溫煦，屋內五個老頭凝視著電視，打發著他們人生里最後一段時光，屋外，一輛紅色的小轎車等待著，它的顏色本身就是一種期待，一種祈禱，

    風雨相隨，無關勝敗，一路追隨的承諾。

    電視裡，一名個子瘦小的白色球衣球員跑向足球，甩起袖邊是紅色條紋的手臂，一腳踢在雨水裡的足球上，

    足球劃出一道半月弧形，飛進了紐西蘭隊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