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孔老二的命很苦。
他26歲結婚,娶了鄰村的一個啞巴姑娘,聘禮是三頭牛和兩頭羊,那是當時他家裡唯一的財產。
28歲的時候,有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男孩出生的時候,那個啞巴姑娘難產大出血,孩子的頭剛剛露出來半個,啞巴姑娘就一命嗚呼了。
孔老二悲喜交集,可他並沒有怪罪那個男孩,反而將更多的愛傾注到了他的身上,他覺得男孩的身上有兩條性命,一條是他自己的,一條是啞巴姑娘的。
從此之後,孔老二未再談婚嫁之事。
時光苒蕘,後來的孔老二成為了一名出租車司機,算是沾了改革開放的光,有了一份不算正式的體面工作。
日子搖擺到今天,轉眼間20年彈指一揮。
孔老二已經到了他的第四個本命年,他今年四十八了。
從年初的第一天,紅內褲,紅襪子就已經穿上了,全都是兒子給買的。
他有一個讓鄰里鄉親都艷羨不已的兒子,考上了大學,知書達理,而且極其孝順,這在他們那個小農村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人人提起孔老二的兒子都要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好後生!
可縱然穿上了辟邪的東西,可邪門的事卻怎麼躲也躲不過。
今天晚上這一件,就足夠邪門的,而且,帶著一股鬼氣。
孔老二再次望了一眼後視鏡,模模糊糊間他好像看見了後座上的女人伸長了脖子,正在反覆扭動那顆有點古怪的腦袋。
他很怕這顆腦袋忽然滾到自己的腳下,然後對他說:師傅,開快點。
忽然間,一個有些沙啞的嗓音說:「師傅,開快點。」
孔老二嚇了一跳,油門差點當了剎車使,他急忙看了一眼腳下,沒有腦袋。
說話的人是後座的女人,女人猩紅的嘴唇像是剛剛喝了小孩的血。
孔老二渾身打了一個哆嗦,他已經很明確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後座上的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女人,她很有可能是——女鬼!
從她的穿著,相貌,她鼓鼓囊囊的大衣,她的喉結,她扭動脖頸的動作,她時不時變換的嗓音,以及她那雙如同野狼一般閃閃發光的眼睛,都讓人感到恐懼和害怕。
孔老二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開車上,他可不想沒被女鬼掐死,就先撞死了。
「放心,我會賠給你一個新的手機,還有再多給你兩百塊錢,你直接把我送到目的地就好,我說話算話。」
女人在後面說,她的聲音陰陽怪氣的,像是即將現出原形的妖精。
孔老二在心中暗道:今兒這是上了賊船了啊,不,是拉了一個賊上了自己的船……
「你到底要去哪?」孔老二語氣有點不善,他雖然心裡有點害怕,但外表卻極力在掩飾著。
「郊區,有一座廢棄的工廠。」
「我沒去過。」
「我知道路,你按照我說的走,放心,到處都有監視器,你還怕我挾持你啊。」
女人說的這最後一句話倒是真的給孔老二壯了壯膽子。
他乾咳了一聲,打開無線對講機想要跟自己的工友們匯報一下情況,誰知對講機傳來一陣滋滋滋滋強力的電流聲,然後便安靜下下去。
孔老二敲了兩下之後,對講機隨之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這什麼破玩意!」孔老二生氣地罵了一聲,與此同時,車輛駛進了周口路,向著郊區快速疾馳而去。
在路口的時候,他看見攝像頭閃著紅光,將自己的行蹤完全拍下來了,他笑著點了點頭,現在這社會,出門到處都是攝像頭,想做壞事,簡直是難上加難啊。
孔老二覺得之前的自己太過于敏感了,他本不是一個敏感的人。
他口中哼了兩句小調,忽然感覺氣氛有些詭異,他的後背在座位上磨蹭了一會,抬眼望著後視鏡。
他的眉頭隨之皺起,後座上的女人竟然沒見了!
他急忙扭頭,差點和一個腦袋撞到了一起。
他的臉和女人的臉隔了不到一指的距離。
女人的臉慘白慘白的,白的有點瘮人,那不像是一張活人的臉,倒像是一張死人的臉。
而且女人沒有呼吸,她的眼珠子也一轉不轉,直愣愣地盯著孔老二。
孔老二輕呼了一聲,迎面而來的車輛發出一陣急促的長鳴,緊貼著他的車聲飛馳而過。
「你看什麼呢?「
女人的聲音再次變了,她在說話的時候,孔老二能夠明顯地看到她的喉結在上下滾動。
「你到底是……什麼……「孔老二扭過頭去,緊盯著後視鏡,他的嘴唇已經開始發抖。
就在這時,後座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悽厲而尖銳的叫聲。
尖叫聲此起彼伏,像是小時候送葬時候聽到的嗩吶聲——
女人將大衣展開,悽厲的尖叫聲成了嘹亮的哭泣聲。
女人說:「我是個媽媽。「
說完之後,女人就在大衣裡面的嬰兒額頭上親了一下,叫了一聲:「寶寶乖,不哭。「
孔老二嚇的夠嗆,他瞅准了一個間隙,放緩了車速,扭過頭去,望向大衣裡面。
果然是一個嬰兒,臉蛋緋紅,明眸皓齒,頭上有幾顆稀疏的毛髮,此時正咧著嘴叫喚著。
他長吁了一口氣,扭過頭去,望向了前方。
「他要撒尿,你停一下。「
「前面就到紅綠燈了,過了燈再停吧。「
「不要……就現在,不然就尿到你車上了。」女人的聲音很急促,這奇怪的聲音讓人不由地緊張了起來。
嬰兒又開始尖銳地叫喚了起來。
孔老二一個急剎車,停下了。
女人抱著大衣里的嬰兒迅速下了車。
遠遠近近地路上,只有一盞路燈,光線有些昏黃,甚至是陰暗,路旁的玉米地一片接著一片,玉米杆子有人那麼高,說不定裡面就藏著什麼怪物呢。
孔老二很想下車抽顆煙,可他不敢。
他覺得這個地方有些不吉利,像他們村後面的那一片墳場,陰氣森森的。
他又開始敏感了起來。
他運了一口痰,對著窗外憤怒地吐了出去,像是要對這片大地發泄自己的不滿。
就在這時,右邊的車門忽然響了一下。
他急忙轉過頭去,恰好看見女人抱著嬰兒打開了前車門。
「你不坐後面了?」
「當然要坐,不過我現在要去小解,你先幫我看一下。」
說完之後,女人就將嬰兒放在副駕駛座上。
女人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蹬蹬蹬蹬,那是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脆響。
孔老二有些煩躁,他終於忍不住點上了一顆煙,當他猛地吸了一口之後,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剛才女人是用大衣抱著嬰兒下車的,現在嬰兒光著屁股在車上,大衣卻沒見了。
他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咯咯咯咯!」
嬰兒忽然笑了起來。
這笑聲讓孔老二聯想到夜貓的叫聲,像是哭,又像是笑。
一個嬰兒怎麼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孔老二瞪大了眼睛,仔細看著嬰兒的臉。
他越來越感覺這個嬰兒的臉有些熟悉,似曾相識。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自己怎麼可能會認識一個陌生的嬰兒呢……
除非,這個嬰兒是他生的……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孔老二就嚇得渾身一哆嗦,菸頭都差點掉在了車裡。
「咯咯咯咯!」
嬰兒再次笑了起來,這一次比之前更大,也更響亮。
這笑聲裡帶著一股子不祥的氣息。
四周的光線好像又變暗了許多。
孔老二將菸頭篡進易拉罐里,透過易拉罐灰舊的蓋子,他似乎看到了半張聳拉著的臉皮。
他愣了一下,懷疑是易拉罐的反光有問題。
他回過了頭去,霎時間眼睛瞪得老大,眼球外凸,吼間發出一聲尖利的長鳴——
「噗呲!」一聲輕響。
一把明晃晃的長針刺進了孔老二的胸膛,長針左右一旋轉,一滴鮮血浸出了皮膚,孔老二隨之咽氣。
長針被猛地拔出,手指在傷口處輕壓了十秒鐘之後,緩緩移開,只留下了一個小紅點
孔老二雖然咽氣了,可是他的眼睛卻始終沒有合上,他的身子依舊保持著緊繃的姿勢。
從表面看起來,他像是被直接嚇死的,只有被嚇死的人才會保持這種一種表情和僵硬的姿勢。
當然,他的死因有一大部分是被嚇死的。
站在外面的女人將自己那張已經掉了一半的臉一點一點扯了下來。
十幾秒鐘之後,女人的臉已經完全被扯掉了。
這是一張活生生的人皮面具。
此時,『女人』又變回了那個面色蒼白,長相秀氣,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從懷中取出眼鏡,戴在了臉上。
他對著無盡的黑暗微微一笑,像極了一個儒雅的書生。
隨後,他走到了出租車的另外一邊,將嬰兒重新抱了下來,將大衣展開,把手術刀塞進裡面的刀鞘里,又把嬰兒放在了大衣上。
他鑽進了車裡,打著了火。
他鑽出了車,來到另外一邊,替孔老二掛上了檔,然後他一隻手按在孔老二的膝蓋上,輕輕下壓。
出租車開始緩緩行駛了起來。
中年男子跟著出租車往前走,控制著方向盤。
在距離紅綠燈五十米左右的距離,他再次按了一下孔老二的膝蓋。
車開始提速,竄向了無人的紅綠燈,竄向了無人的郊區,竄進了幽深的黑暗。
孔老二大半輩子都在開車,想不到死了之後,也在開車。
中年男子目視著出租車消失在了黑暗中,然後他抱起大衣,親了親嬰兒的臉蛋:「我帶你去找媽媽。」
「咯咯咯咯!」嬰兒咧開嘴,對著男子張牙舞爪,神情甚是歡悅。
中年男子沿著原路往回走,兩百米之後,拐進了旁邊一條小土路,他在玉米地里潛行了一段距離,之後鑽了出來,圍著一個湖泊繞了半圈,繼續往前走。
星光斑駁,月影稀疏。
遠處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警笛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他再次走入了一條公路,他起先走的很慢,隨後越來越快,最後大跨步奔跑了起來。
這條公路上沒有路燈,公路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朝前伸去,兩旁的楊樹靜靜站立,密匝匝的樹葉一動也不動,它們都在望著這個在深夜中奔跑的男子。
中年男子在一棟孤零零土房子面前停住了腳步。
它的後面,好像有一個很大的池塘,不過,池塘已經乾涸,看來,這個屋子或許曾經住著一個養魚人。
中年男子走到屋子前,沒有敲門,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屋內沒有燈。
他將房門關上,隨後點燃了一盞油燈。
油燈左右搖晃了一下,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四周的景物。
他拉開桌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支鉛筆頭,然後從褲兜裡面取出一個小本子,在油燈下緩緩寫著什麼。
寫了一會之後,他將鉛筆頭隔著窗子扔了出去,將小本子重新塞進了褲兜里。
屋內有一張木床,他走到床前,從床上取下一個白大褂,穿在了身上。
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裡取出白帽子、白口罩戴在了頭上,只露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睛,閃著古怪而恐怖的光芒。
他的模樣看起來像個醫生。
他開始對著黑暗說話。
他的聲音很平靜:「你說,怎樣才能讓一個死人復活呢?」
「哐!」黑暗中有個什麼東西響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牙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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