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
南虹市最為黑暗的一段時間,又冷又黑。
一大隊警車在路上靜靜地行駛著,不僅沒有鳴笛聲,甚至車燈都沒有開。
黑暗將車輛隱藏,更將車裡的人隱藏。
疆城小鎮坐落在南虹市的邊緣,靠近郊區。
等這一大隊警車趕到小鎮上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十五分。
東方的山陰開始蒙蒙亮,天降霜華,霧靄低垂。
所有車輛停住,車上人魚貫而下,秩序井然。
唰唰的腳步聲響成一片,凌冽的眼神交匯在一起。
接近兩百名警力將小鎮的所有出口團團包圍。
許知秋第一個走進了小鎮。
他穿著便服,帶著一頂黑帽,雙手背在身後,像是一個早起的趕路人,滿面風霜。
五點三十分的時候,有一輛小推車從霧靄中緩緩出現。
小推車由遠及近,推車後面跟著一個帶著斗笠的老漢。
老漢邊推邊喊:豆漿油條雞蛋包,三塊五毛管你飽!
許知秋走上前去,站在了推車邊上,老漢放下車子:「師傅,來一個不,熱乎的?」
許知秋:「有沒有看見奇怪的人?」
老漢咧嘴一笑,滿面的褶子露出來:「來一個不?」
許知秋掏出十塊錢扔在了推車上。
老漢掀開推車的竹蓋,裡面冒出一團白熱氣,他從裡面取出一個大包子,遞給許知秋,同時說道:「沒有看見。」
許知秋接過包子,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竹蓋裡面,隨後擺了擺手。
老漢推著車朝前走去,邊走邊喊。
透過濃霧,老漢看見了一排的持槍武警擋在前面,老漢的嘴巴立馬閉上,調轉車頭就往回跑。
許知秋捏著包子,緩步往前走著。
他的腦中在思考,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他沒有一分鐘停止過思考。
這個疆城小鎮就是他思考的結果,但並不是最終的結果。
最終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抓住兇手。
許知秋一向很自信,甚至有些自負,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至於為什麼光憑藉那麼一堆資料就判斷出呂易會出現在這個小鎮上,當然是有原因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傻到讓這麼多警力陪著他一起來蹲點,一旦判斷錯誤,那丟臉可就丟大了。
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許知秋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許知秋之所以斷定兇手會出現在小鎮上的原因來自諸多事實分析的共同結果,以及一個很小的細節。
這個細節是——疆城小鎮是呂易老婆甄晴的故鄉。
呂易的老婆已經死了,死因為車禍意外,搶救無效之後死亡。
而呂易老婆死亡的時間,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
也就是說,今天,正是甄晴的一年忌日。
通過對於呂易過去的了解和現在的心理建模,許知秋知道呂易和他老婆的感情異常深厚,他們兩人從初戀一直走到結婚,一共七年。
所以,許知秋有理由相信,呂易的犯罪心理突然爆發與他老婆甄晴的死有著不可磨滅的關係。
所以,許知秋更有理由相信,今天,呂易一定會出現在疆城小鎮,或許,他過去一個月內殺的那四個人正是為了今天給老婆的忌日當禮品也說不定。
呂易看了看表,五點四十五分。
濃霧雖然不曾散去,但小鎮上的人陸陸續續變多了。
四周有了生氣,有了聲音。
耳麥裡面傳來了各個小隊的匯報情況,以及甄晴家的具體位置。
許知秋深吸了一口氣,拐進了旁邊一條胡同,沿著胡同往前走,在盡頭處的那一家,就是甄晴的娘家。
濃霧越來越低矮,越來越濃密,前方五米都看不清景物。
走到一半的時候,許知秋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的眉頭一皺,腦中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題,但靈光一閃即逝,他並沒有抓住。
他繼續往前走。
終於,來到了甄晴娘家的門前,大門緊閉,門上掛著一幅褪色的對聯,搖搖晃晃。
許知秋猛然回過頭去,他的眼睛睜得很大,隱約之間,他似乎看見了濃霧當中有一個影子一閃即逝。
許知秋按響了耳麥,想了一會之後,卻沒有說話。
他不著急。
瓮中捉鱉,是翁外人著急,還是鱉著急?
對聯還在晃,他走上前去,捏住對聯,輕輕扯了下來,扔在了地上。
毫無疑問,這扇門在不久之前曾經打開過。
他敲響了大門,哐哐哐。
門裡面沒有聲音。
他再次敲了起來,他很耐心,但他的耐心只有兩次,兩次之後,他就要用強了。
就在他準備用強的時候,門打開了,一個兩鬢斑白的阿婆出現在了門縫後面。
阿婆的兩個眼球是紅色的,阿婆的耳朵上吊著兩顆寶藍色的珠子。
「我是甄晴的朋友——」許知秋說,「能讓我進去說話嗎?」
「晴兒她……已經走了……」阿婆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要找她幹嘛?」
「我知道。」許知秋說,「今天是她的忌日,我是專程來看望她的。」
阿婆望著許知秋,嘴巴蠕動了兩下之後,緩緩打開了門。
許知秋跨步而入。
阿婆探出身子,左右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對聯,隨後眨了一下眼睛,縮回了門後。
這是一個大院,院裡共有四間房。
阿婆往左邊一間偏房指了指:「她在那。」
許知秋漫不經心地問道:「我是不是今年的第一個?」
阿婆愣了一下,隨即咧開了嘴,那表情很怪,像是笑,又像是哭。
阿婆說:「你不是第一個,但可能是最後一個。」
許知秋愣住了。
阿婆轉身離去,她的兩個眼球是血紅色的。
半響過後,許知秋推開偏門,走了進去。
屋內陰暗,煙氣撲鼻。
一明一暗的燭火在跳躍,十幾柱香在緩慢燃燒。
地上有一卷蓮席,盡頭靠牆處是一張高桌,高桌之上放著一張方寸黑白照,黑白照上是一個大眼睛高鼻樑的美人。
美人的臉上沒有笑容,美人是黑白的,已經入土為安。
許知秋不該跪,也不敢跪。
如果上天有靈,甄晴可能並不希望自己的老公被抓住,畢竟抓住就是死。
他默默地看著甄晴的黑白照,不經意間忽然發現甄晴的腦袋後面有個人影——
他的心突地跳動了一下,隨後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再次望去,那個人影消失了。
許知秋的嘴角顫動了一下。
他忽然感覺房間內的空氣很沉悶,而且壓抑,似乎摻雜著什麼別的雜質。
他屏住呼吸,推開門,走了出去。
「阿婆!「許知秋站在院子中喊著。
無人應答。
許知秋快步走向正房,一邊叫著,一邊推開了門。
門裡面光線陰暗,阿婆正在一盞油燈下織毛衣。
毛衣是紅色的,毛線也是紅色的。
阿婆抬起頭,用紅色的眼球盯著許知秋:「你要幹嘛?「
許知秋沉聲道:「阿婆,你知道甄晴的老公是誰嗎?」
阿婆沒有說話,但腮幫子卻在抖動。
許知秋繼續道:「你知道甄晴的老公殺了四個人嗎?」
阿婆還是沒有說話,她的嘴唇已經咬的發紅。
許知秋厲喝一聲:「你知道此時他就在這裡嗎?!」
阿婆手中的別針忽然一抖,針頭刺在了食指上,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流過了掌心,流到了毛衣上。
紅色的毛衣變得更紅了。
許知秋笑了笑,輕輕關上門:「阿婆,注意安全,沒事不要出來。」
許知秋後退五步,站在了院子當中。
他仰起頭,對著高空喊道:「呂易,如果你想死得體面一些,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哐啷!」一聲,屋頂上似乎有個什麼東西碎了。
許知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濃霧當中有一個東西疾馳而來。
「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是一隻鳥,鳥在地上撲騰了兩下,死了,鳥的頭被擰斷了。
許知秋按響了耳麥,下達了命令。
他的命令只有四個字。
「掘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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