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田默耕吃早飯的時候做好了打算中午到養豬場去看望鞠新華,他的打算一頓飯還沒有結束就泡湯了。
「田默耕,接到團部的通知,從今天起你就到省軍區的毛主席思想培訓班學習一個月。趕快回去收拾一下,一會兒團部的吉普車就會來接你,送你到省軍區去。」田默耕在食堂剛要吃完早飯,還沒有離開座位,連長就朝他走了過來,說,「這一次咱們團只有三個指標去省軍區學習,你就是其中一個,一定要好好的把握機會。把學到的體會帶回來跟戰士們好好的交流交流,也讓戰士們的思想有一個明顯的進步,也好給咱們連爭光。」
「是!」田默耕站起來立定朝連長敬了一個軍禮。軍人無論在任何的命令面前只有一個字的回答。
說實在的,這真是一個好消息。到省軍區學習一個月,最起碼這一個月不用在這死熱黃天的天氣里一身大汗一身大汗的幹活了。
田默耕到省軍區學習的消息,一會兒的時間全連里的人就都知道了。這真是一個讓人羨慕的事兒。為什麼會是他去學習,難道就是因為他把毛主席詩詞背誦的好嗎?
田默耕心裡儘管也是高興,但他沒有機會去養豬場卻成了他心中的遺憾。到省城學習最起碼一個月之內再沒有機會跟她見面了。一個月以後她也許早就不在養豬場了,也許再也永遠見不到她了。人有時候就像濱海灣大海里的游魚,只是那麼擦肩而過,真正的緣分是還會有下一次的相逢和約會。
田默耕想跟鞠新華道一聲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默耕,聽說你去省軍區學習班學習了,祝賀你。」田默耕從食堂里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了林海山,林海山顯見是在等著他。
「是的,要去學習一個月呢。反正不是回家去哪兒都是一樣。」田默耕自從出來當兵還沒有回過家呢,真的有些想家了,儘管田家坳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好處,但是在那裡給了他生命,並把他養大了,家裡的大伯還等著他回去給田家坳干出點什麼呢。
「不一樣的,這可是決定一個人政治命運的大事,不是是個人想去就去的。政治才是決定一個人命運的。」也許林海山比田默耕大上兩三歲,腦子裡想的事兒也比田默耕想得多想得遠,田默耕並沒有想到林海山想到的那些事兒。他的心裡只有養豬場,如果不讓他去學習哪怕是讓他到養豬場替她去養豬,他也是樂意的。
「大哥,有一件事兒想求你……」田默耕話剛說到了一半就止住了,他覺得這件事兒讓大哥替自己去跟她告別一下有些不妥。她連自己是誰還不知道,她的心裡也許一點也沒有自己位置,多此一舉的道別是不是惹人家的恥笑。
「兄弟,你有什麼事兒就說吧,你的事兒我會像自己的事兒一樣的。」
「不用了。」田默耕不好把自己的心裡跟大哥說出來。
林海山並沒有多問,只要家裡的人都還好好的,一個在外當兵的能有多大的事兒。
田默耕在省城學習的一個多月,每一天他的心裡都在想著鞠新華,想著她在養豬場受的苦,這樣的苦她是不是能承受的下來。想著她是不是還在養豬場?那些人會不會覺得她在養豬場太便宜了她,甚至想出了更加難以生存的方式來折磨她。他從鞠新華憂鬱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種可怕,正是因為這種可怕才讓他跟她走得更近了。
田默耕在省城學習的一個多月,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毛主席思想學習班,並沒給他帶來多大的學習興趣,好在去學習班的大多數學員都沒把這次學習當成一回事,一切的花銷和待遇都是由省軍區買單,住宿的房間都換成了兩個人的標準間,有廁所和浴室,還有一台黑白電視,儘管電視節目很少,大多數來省軍區學習班學習的軍人跟田默耕一樣,第一次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他們可不願意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費在學習上,盡情的享受著在省城學習的日子,甚至把這次去省城學習當成了討好女人的資本,到處的交著女朋友。結業考試田默耕的成績並不理想,別人的成績比他差得多的也很多。不管成績的好壞,每個人都給了一個紅本結業證,結業證里印著「某某人在某某省軍區第一批毛主席思想學習班態度忠懇,思想積極,學習認真,成績合格,特發此證。」
那些一心一意把精力全部都投入到學習中去的,得到高分的,甚至連學習班以外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拿到跟別人一樣的結業證的時候,心裡很不平衡,覺得自己有些上當了。
田默耕從省城學習班回到濱海灣攻堅團的時候,攻堅團的團長親自接見了他。並要求他在全團進行了一次對省城學習班學習體會的演講。說到學習體會,田默耕的心裡覺得羞愧,他在省城雖說沒有學會跳舞,沒有出去喝酒,沒有去交女朋友,但是他並沒有把全部的心思花在學習上,這些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這一個多月攻堅團在濱海灣的大堤工程又前進了好大的一截,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一號大堤就會竣工了,要比原先預計的時間會提前好幾個月。
田默耕的確有一定的演講口才,把學習班的學習體會講的冠冕堂皇,聲淚俱下,其實這些本事跟學習沒有多大的關係,即使他不去省城學習這一個月,也會有一樣的演講效果。也會贏得全團一片的掌聲。
生活的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田默耕的心裡也一下子回到了一個月以前,好像根本就沒去省城學習一樣。一個月過去了,濱海灣的暑熱還沒有退去,天依然要到很晚的時候才會黑下來。攻堅團晚餐的軍號要在天黑下來的時候才會吹響。
那天,田默耕緊忙的吃完晚飯,就朝著養豬場的方向跑去了。幹了一天累活的人們才沒有心思和精力去關注跟休息和睡覺以外的事呢。
田默耕到了養豬場,養豬場一片的肅靜。豬場裡的豬都吃飽了晚餐,老實的休息了。田默耕還沒有到養豬場的時候,老遠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豬糞的臭味。只有蒼蠅才會把自己生存的理想的場所選在了這裡,這裡是它們滋生生命的地方,只要這裡的豬糞還有臭味,甚至豬糞的臭味越大,溫度越高,太陽的光線越亮它們的生命力就越強,它們的繁殖力就越旺盛。
到了晚上,濱海灣白天的暑熱也退去了不少,一絲絲涼爽的海風也朝著岸上刮來了。把養豬場的豬糞的臭味也颳得好遠。
「阿姨,鞠新華還在嗎?」田默耕朝著近路從養豬場的後院來到了前邊院門的時候,正好趕上那個老女人從一個屋子裡面走了出來,那個屋子也許是她們的宿舍,老女人的眼神雖然不好,但她的耳朵能聽的很遠,田默耕還走在養豬場後院的時候她就聽出有人來了,儘管來人以前只是來過一次,而且這一次跟上一次已經相隔一個多月了,她還是能從來人的腳步聲里聽出了這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腳步聲。她就是為了這個腳步聲才走出來的,來人的腳步聲雖然有些急促,但是一個有些修養的人,管她叫了一聲「阿姨,」自從她到了這個世界上,她就感覺到了這個世界裡的人都對她有一股冷漠和仇視的眼神,她的眼神不好,使她看不到別人的眼神,這倒讓她的心裡清淨了許多。別人見了她,連一聲名字都懶得叫她。最多的稱呼就是醜女人,甚至一天裡如果遇到了她都感到倒霉。田默耕的一聲「阿姨,」倒使她生出不少的感動來。就憑這一點,她敢斷定來的男人是一個少見的好男人。如果來人需要她為他做點什麼她也願意的。
無論是男人和女人,對於異性之間的關係都是非常敏感的。老女人雖說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男人的對她的好感,但她那種天生的對於男人的好感和追求卻一刻都沒有終止過。從田默耕急促的腳步聲和第一句問話她就徹底明白了來人的意圖。
「在,只是你們這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小伙子心裡最是裝不得事兒的,受到了一點點的打擊要麼一言不發,憋在心裡像是天塌地陷的,再也沒有活路了。要麼就哭哭啼啼,尋死滅活的,這樣的心裡哪能幹出一點的事來。你可得好好的勸勸她,再這樣下去她早晚都會出事的。哪裡知道這正是那些人最想看到的下場。」
老女人雖然長相有些不讓人愛看,但長著一顆善良的同情心。從她說話的表情和口氣里對鞠新華帶著無可奈何的擔心。
「阿姨,鞠新華現在咋那?」
「你朝著海邊直接的走去,到了那兒就會看到她了。這些日子一到晚上她就去海邊,一天比一天晚上回來的晚。就像一個心裡感到絕望的人守著一瓶毒藥似的,隨時都會有可能把這瓶毒藥吞下去。你去了,我就不去了,也許你的勸說比我要管用的多。
田默耕聽了老女人的話就扭過身子朝著海邊走去,在他剛剛離開的時候還能聽到那個老女人自言自語的一句,「但願她現在還沒有出事,還在活著。」
這句話說的聲音不大,但聽在了田默耕的心裡就像濱海灣大堤上幾噸重的巨石砸了過來。田默耕撒開了腿就朝著海邊跑去。
到了海邊卻沒有一個人的影子,田默耕徹底的傻眼了。
「完了,一切都晚了。」
大海的波濤不停地向岸邊涌動著,大海太狠毒太無情了,明明是剛剛殺了人,剛剛把一個長相美貌,歌聲像百靈鳥的叫聲一樣的姑娘給殺了,卻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田默耕貓下了腰正準備撿起一塊石頭向大海砸去,在他一回頭找石頭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塊大大的石塊下坐著一個姑娘。這一瞬間的發現差點沒讓他叫出聲來。
那個姑娘先是見到有一個人朝海邊跑來了,接著有乎正常人的舉動和情態,使她嚇了一跳。她害怕他撿石頭的企圖,憂鬱的神情里又添了緊張。
天邊的紅霞儘管成了淡淡的黑色,一點也不影響人的眼睛,田默耕認出了她,可不就是鞠新華嗎?才一個多月的不見,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臉的憔悴帶著一股病態的愁容。她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她可真就完了。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聽了養豬場的阿姨說你在這兒……怕你……」田默耕本來說話是挺乾脆的,誰知在這個節骨眼卻磕巴了。他沒有把怕你跳海自殺的話說出來。
這話在今天讓人們聽起來,準會覺得是別有企圖的實足的壞人。那個時候,鞠新華相信了他不是一個壞人。有過一個多月前的接觸,她也認定了他是一個好人。
鞠新華朝田默耕看了看,一句話也沒說,依然愁緒不減的低下了頭。就像他沒有來過,就像眼前沒有這個人似的。
「鞠新華,是你的歌把我的魂兒給勾走了,自從我第一次聽到了你的歌聲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沒有安分過,夜裡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白天幹活的時候也滿腦子裡想的都是你,為了你我還差點被關了禁閉。你不要輕輕鬆鬆的說這一切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你知道你把我害的有多慘嗎?假如你真的想不開,一旦有了什麼想法,一旦出了事兒,這個世界上最恨你的人將是我,是你輕易地把我的魂兒給勾走了,你又一點不負責任的說走就走了。甚至連我的感受都沒想一下,那樣我將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甚至你做了鬼我也馬上變成鬼去追你算賬。因為你,去省城軍區學習這一個月幾乎沒有把心思花在學習上,好在結業考試是在走形式,才勉強糊弄過去。」
從這個人的口氣里鞠新華聽出了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來,他帶著一股憤憤不平的意味。
鞠新華撲哧的一下笑出聲來,這是她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的笑。她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笑了。她抬起頭來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人,天雖然有些黑了,但還能從他的面孔上看得出他比一個月前顯得白淨了,也略微的胖了,身上穿著一身新新的綠軍裝,綠軍裝是在省軍區學習的時候發的。長相併不帥氣,還有一股山里人的土氣,頭髮剪得短短的,比一個月前還要短,眼睛不大,臉上長著這個年齡段最好長的小紅疙瘩。
讓鞠新華感到好笑的是,真是活見鬼了,這個人八成是發瘋了,平白無故的跑到這裡找她來追債來了。那他不是一個瘋子就一定是一個傻子,自己出了這樣的事兒,在這個把政治看得比天都重要,比命都重要的年月里,每一個人都跟自己撇清了關係,就是那些平時跟自己走的最近的,說是最崇拜自己人都躲得自己遠遠地,就連那些用甜言蜜語把自己灌得暈頭轉向,說是為了自己不受到傷害,哪怕捨棄自己的性命一點都不會感到可惜,誰知在自己出事的第一時間裡就跟自己劃清了界限,甚至落井下石的說了不少自己的壞話。更有甚者,趁著自己出處在危難的處境裡,別有用心的想從自己的身上占到便宜。
她的灰心,她的悲楚,一方面是來自父母給她帶來的牽連,一方面是來自瞬息萬變的人情世態。
眼前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呢?他跟他們是不一樣的,這種感覺在一個多月前的時候她就有了,是一個傻子,一個真正的可愛的傻子。
鞠新華看著田默耕好一會兒,一句話也沒有說,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暗下來的天已經把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夏天的這個時候天已經不早了,鞠新華站了起來朝著養豬場的方向走去,他也跟在後面,有他跟在後面一點也不感到害怕,有一種安全感。
「明天我還是會來找你的,直到你不再來海邊。」在這樣靜靜的夜晚,他說話的聲音不是很大,但她聽得清清楚楚。
遠處的軍營響起了熄燈的軍號聲。
「完了,弄不好我明天要關禁閉了。」說完,田默耕跟頭把式的朝著軍營的方向跑去。看著田默耕朝著軍營跑去的狼狽相,鞠新華居然開心的笑了起來。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1744s 3.619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