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釋吳二丫、宋林和老班長為什麼會挨軍棍,就不得不回頭說說上次軍糧被搶的事情。
自從直屬隊尋匪撲空之後,團座就覺得這伙土匪不一般。首先是這伙土匪並不要什麼名號,伏擊軍需物資純屬為了錢。一般的土匪不會與中央軍冒死衝突,那樣干無異於自掘墳墓。除非這伙土匪是為了拉杆子樹旗號,擴大自己的勢力。但事後來看,並不是這麼回事。其次,此處只是丘陵地帶,並不是大山縱橫交通閉塞之處,且四周都駐有正規軍,根本不利於土匪生存。若是想在這裡拉杆子立隊伍,很容易陷入藏不住跑不了的地步。再次,土匪猖獗的地方無一例外有個特點,那就是民生凋敝,政令不通。團部周圍雖然也飽受戰火之苦,但老百姓還是能勉強活下去,不至於淪落到甘心為匪的地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押運官兵報告說,這些土匪槍法較好,彈藥充足。而且進退有序,不像一般的烏合之眾。
在軍需被搶,團部直屬隊屢屢撲空之後,團座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增加押運軍需的人手,還一切照舊,想把這夥人再次引出來。但等來等去,也不見這伙土匪再有什麼作為,這就更加佐證了團座的判斷,這些人襲擊軍需隊,目的就是為了撈一筆財物做本錢。至於他們錢財到手之後會幹什麼,那還真不好判斷。
碰到這種流竄作案,且只下手一次的犯罪團伙,就是放到現在的條件下,偵破起來也是困難重重。但團座咽不下這口氣,堂堂中央軍被土匪劫了道,那以後老百姓怎麼看他們?何況團座也是黃埔出身,連土匪都對付不了,那叫黃埔的學長們怎麼相信他能對付得了日本人?這要是傳了出去(何況已經傳出去了)團座的前途堪憂。學兵法的被毛賊的伎倆給糊弄了,還想不出法子去對付,那不是明擺著團座的智商有問題麼?難道他這個團座是靠著裙帶關係爬上來,肚子裡一肚子草包不成?
團座鐵了心要把這伙子土匪給滅了,雖然案情看起來毫無頭緒,但他的運氣不錯,還真把這事給查了個水落石出。他把事情琢磨了一下,發現土匪有個破綻。
這伙土匪打劫的不是藥品,也不是槍彈,而是糧食。前兩樣東西都是稀缺貨,但保管也相對方便。土匪們得手以後可以從容地找人來商談議價,而且可以不管貨物的輸送。只要順利地找到買家,等對方驗貨之後,就可以拿錢走人。而買家則有可能是日本人或是在敵後活動的新四軍,也可能是南來北往的投機商或土匪,說不定還會是其他軍閥的生意代表。但不管是哪一路,即便以後查到了貨物的下落,對付起來都不好辦。
而糧食則不一樣,雖然也緊缺,但沒有那麼貴重,不會有人冒著殺頭的危險趟這渾水,買家也相對的要集中一些。無論是自己還是友軍,籌糧還是比較容易的,至於日本人更不會花錢來這邊買糧食。所以,這批糧食的去處,只能是送往本地的糧商手裡。
團座馬上改變了方略,派直屬隊的人化裝前往四周的集鎮調查。這一去,果然有了收穫。他們在糧食大戶人家倒是沒看出什麼問題,但在集販市場卻瞧出了名堂。有那麼七八個小販,說著本地話,每人帶著百來斤糧食,在集市上賣。這幾個人明明認識,但在集市上卻又互不說話。出來賣糧都圖個價錢,他們卻往往一口價就成交,價錢通常比市面的要低一點,只為快捷出手,似乎不為了賺得更多。此外,他們逢集必趕,哪裡有集市,哪裡就有他們。而且每次的貨物都是糧食,一般的人家,哪有那麼多的餘糧?就是做糧食小買賣的,這做買賣的頻率也太高了點。最可疑的地方,就是這些人散集之後,無一例外都會去縣城找煙館,把手中的現錢換成煙土帶走。
這些人並不吸鴉片,買煙土的目的必是為了保值和方便帶走。何況糧食折現再兌成煙土,這其中要損失一定的價錢,這些「糧商」不計較損失,顯然說明這些糧食壓根就不是他們自己的。
沒人會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血汗錢。
直屬隊的湯副隊長認定這夥人就是那股膽大包天的劫匪,只是不知道他們把糧食藏到了什麼地方。於是,湯副隊長就帶著袁鵬侯德貴等人暗暗地跟著其中的一個傢伙,想知道這些人窩贓的地點。巧的是,他們選定的目標居然是趙啟貴。
當直屬隊的便衣通過宋林的哨卡時,宋林誤以為是長官出來查哨,怕吳二丫脫崗太遠並因此受罰,不顧湯副隊長沖他使的眼色,故意拉大嗓門叫了一聲長官,一下子把直屬隊的企圖給暴露了。
湯副隊長只好放棄放線釣魚的辦法,想把當面的趙啟貴抓住。哪知趙啟貴在保安團幹得不咋地,當土匪倒是多了幾分膽色。他一見情況不妙拔槍就打。
巧在這個時候,老班長也回來了。一看宋林被制住,吳二丫被打倒在地,忙讓同來換崗的士兵搶了兩個有利的的位置,架著槍投入了混戰。
就是這陣槍聲分散了湯副隊長的注意力,誤以為趙啟貴的後面還有接應的人馬,就在他愣神往後看的時候,厄運臨頭了。
趙啟貴瞅准機會,揚手一個連射,把湯副隊長給打倒了。他接著又連續來了一通連射,把直屬隊的人都給壓住,乘著直屬隊兩邊挨打不敢妄動之際借勢逃了。吳二丫聽到的那機槍聲,其實是趙啟貴的駁殼槍在打連發。
接下來的事情就無需贅述了。
只是被打死的湯副隊長有些可惜,他是中央陸校畢業的,原本可以去其他部隊當連長,可他偏偏要到11師來,從排長干起。他在戰場上跟日本人拼過刺刀並幾度負傷,是個戰功赫赫經驗豐富的軍官。要是這次不死,他該提營長了。正因為如此,團長才會對這伙土匪更加痛恨。一個軍人沒有死於敵手,卻在後方死於匪患,這是多麼令人痛惜!
吳二丫和老班長以及宋林在床上趴了十天半個月,身上的傷還沒完全癒合,團部的剿匪命令就下來了。有了吳二丫和宋林的指認,加上湯副隊長前期的偵察,團部終於摸清了這伙土匪的行蹤和底細。這次,團部決定由直屬隊負責正面進剿,三連兜底包抄,務必將土匪一網打盡。
宋林吳二丫跟著老班長出發了,因為三個人都還有傷,連長決定他們三個負責在最外圍警戒。到達位置之後不久,就聽前山響起了槍聲。三連立刻分散開來,做好與直屬隊對進搜山的準備。
雙方的交火沒有持續多久,估計土匪們見勢不妙,已分散突圍了。過了一陣,山頭已能看見直屬隊士兵的影子,並不時有零星的槍聲傳來。三連一見土匪被打散,馬上把隊伍變成一條弧線,迎著直屬隊的方向開始搜山。
一見這陣勢,老班長忙說,快趴著,被流彈打死了可就太冤枉了。趴了一會,老班長覺得這樣難受,又出主意道,要不我們到後面的口子上守著吧?
老班長的提議得到了新蛋子們的贊同, 三個人又爬起來往回走。剛走了一陣,突然在他們的身後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槍聲。吳二丫這回有經驗了,一聽就知道是駁殼槍。連里除了連長,大家用的都是長槍,這會兒連長不在,有這號傢伙的必定是土匪無疑。
三個人趕緊找地方作掩護,老班長讓宋林到另一頭去,自己帶著吳二丫躲到了一道土坎後面,三個人組成了一個交叉射擊的陣位。即使不能把來的土匪都滅了,擋上一陣應該還湊合。
老班長剛把槍機一拉,兩個黑影就出現了。他沉住氣,瞄著前面的黑影迎頭一槍,把那傢伙撂下了。分在兩邊的吳二丫和宋林卻端著槍放過了機會。因為,老班長打倒的正是不久前他們還見過的趙啟貴,而另一個黑影正是他們從前的長官張連長。
突然響起的槍聲干擾了飛跑中的張連長,他雖然知道在這裡攔截他的人不會很多,但他的前面卻是一片百來米的開闊地,無論往哪個方向躲閃,他都會把自己的後背暴露在對方的槍口之下。這個念頭讓張連長膽怯了,他停住了腳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老班長喊道:「把槍扔了!不然打死你!」
張連長木然地扔了槍舉起了雙手。老班長緊張萬分地帶著吳二丫向他靠了過去。等到兩人走近些了,地上的張連長別過滿是汗水血色通紅的臉,想看看抓捕他的獵手。當他絕望的眼光掃過吳二丫的臉龐時,眼睛閃出了一絲希望。他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吳二丫的腳下,哀求道:「二丫兄弟,看著往日的份上,放我一馬!放我一馬!」
張連長說完,就對著吳二丫不停地磕起頭來。
雖然吳二丫心裡有過準備,想到過山上的匪徒都是以前保安團的同袍,但從前的長官真的以土匪的身份跪倒在他腳下乞求活命時,吳二丫的心裡依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兩個曾經地位不同的人,在此刻顛倒了。這種場景,讓吳二丫覺得既虛幻又不真實。
吳二丫不由得把槍口抬了起來,不知道此刻是該上前扶起張連長,還是該喝斥他。
宋林從隱蔽點跑了出來,張連長看見他後,又忙不迭地爬到他的腳下,扯著他的褲腳哀求他放自己一條生路。宋林看著老班長,面上有些尷尬。畢竟張連長替他和吳二丫說過話,也沒有在保安團為難過他們。
看到吳二丫和宋林都望著老班長,張連長心裡明白了,只要老班長點頭,他的命就保住了。他馬上又對著老班長哀求道:「這位大哥,我們近日無冤往日無讎,你就給小弟一條生路吧!若有來生,小弟一定給你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報你的大恩大德!」
張連長一邊低三下四地求饒,一邊急切地在身上摸出一包東西來,丟到老班長的腳下。這是一個用黃油紙包著的包裹,吳二丫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老班長猶疑了一下,問道:「還有嗎?」
張連長馬上心領神會地又摸出一個同樣的包裹扔到他的腳邊,再次對著老班長磕了一個響頭,說道:「謝謝大哥的救命之恩,他日若能有緣再見,兄弟一定湧泉相報!」
他說完這些話之後,也不等老班長再開口,就忙不迭地撿起自己的駁殼槍,急慌慌地奪路而去。
不等張連長跑出開闊地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老班長已迅速地把地上的兩個黃油紙包塞進了挎包里,隨即帶著兩個小兵往趙啟貴的身邊跑去。
老班長跑到趙啟貴身旁,用腳踢了一下他,試探了一下他的動靜。確定趙啟貴已經死了之後,老班長謹慎地翻過他的身子,仔細地在他身上搜了一番。這一搜又搜出了兩個油紙包裹,老班長頓時高興得不得了,趕緊又拿了一包想往身上放,但他身上已經藏了兩個,哪裡還放得下?老班長便轉頭叫宋林過來,要宋林先收著。
宋林剛把東西藏好,其他的追兵也趕到了這裡。老班長見狀就把剩下的一個油紙包拿在手中,招呼道:「大家莫急,土匪被我們打死了!」
追兵們見老班長這麼喊,一個個都放慢了腳步,他們喘著氣罵道:「媽的李喜才,老子追了半天,一點油水都沒弄到,你倒撿了大便宜!」
「哪裡哪裡!」老班長應承道。
「我說李班長,這齣來剿匪,靠的是大家出力,有什麼好處你得想著大家才行啊!」
「應該的,應該的!」老班長說著就把手上的油紙包遞了出去,「他東西都在這了,見者有份怎麼樣?」
「你沒有私藏吧?」有個老兵說道。
「我李喜才哪是這種人?要不你們都拿去,團部打死土匪的賞金都歸我怎麼樣?」
這些人互相看了一下,覺得划算,就又說道:「行啊,你李大班長拿大頭,我們就不客氣了,回頭團部有賞,喝酒的時候可別忘了叫上我們啊!」
「行行行,謝謝大家賞臉啊!」老班長趕緊把他們打發了。
過了一會,連長也來了,看過匪徒的屍首,他表揚了一番老班長的勇敢,說虧得有老李在,沉得住氣,不然的話這個匪徒又要逍遙法外了。
在一片剿匪勝利的歡快氣氛中,隊伍回營了。無論身邊的人有多麼興奮,吳二丫和宋林的情緒卻始終很低沉。這一切被老班長看著眼裡,他以為兩個新蛋子怪自己獨吞了繳獲,覺得在路上也不便明說,回到營地之後,老班長把宋林吳二丫叫到一邊,拿出黃油紙包問他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知道。」兩個人搖搖頭。
「這是煙土,能當錢使!」老班長說著,把紙包打開聞了一下,「還真是滇土啊,小兄弟這下我們發財了!這一兩煙土值兩個大洋咧,(一斤十六兩)這一包就是三十幾個大洋,三包加起來可以換兩金子了!」
老班長沒有從這兩個人的眼睛裡看到興奮的光芒,這讓他困惑不解。於是他開口問道:「你們兩個遇到啥事了?」
「沒啥。」
「說吧,是不是怕我一個人拿了大頭?」
「不是,不是!」宋林趕緊回話說,「班長,我們是替剛才的張連長可惜。」
「有什麼可惜的?……覺得他不該當土匪?」
兩個小兵沒說話,但都把頭抬了起來,一臉認可的神色。
老班長看著他倆笑道:「哎呀,你們懂什麼,人家那才叫有奔頭!你們手裡拿的是什麼?槍!拿一桿槍你是什麼?小兵混混。有十桿槍呢?在這裡是班長,在外面是土匪。可你有一百桿槍呢?有了一百桿槍,你出門就不叫土匪了,乾的行當也不叫搶劫,叫——收——稅。你們看看自己,你們的吃穿哪裡來的?自己買的?都是老百姓供的。張連長只是運氣不好,要是能有機會把隊伍拉扯大一點,弄個『忠義救國軍』的名號,以後你們再見面,他只怕就不是連長了,說不定團長都混得到。」
吳二丫恍然大悟,他心想,這世道還可以這麼混出名堂來,那當團長豈不是很容易?
老班長看著吳二丫想入非非的樣子又笑道:「別做這白日夢了,要想那樣混出頭也不是容易的。先得有一班子弟兄,願意跟著你賣命。你們有嗎?」
宋林和吳二丫互相看了看,都搖了搖頭。
「知道為啥打死那土匪後,跟著來的追兵不敢搶我的繳獲嗎?」
吳二丫一聽,心說對啊,以前當乞丐都不太平,怎麼今天沒人搶老班長的東西呢?
老班長見他倆答不上話,這才說道:「他們不敢搶我的繳獲,不是我本事大,而是我在連里有把兄弟,懂嗎?」
吳二丫明白了,當乞丐還得投幫或是靠著師傅帶,這當兵不也一回事麼?
他轉過頭,拿眼睛探尋宋林,意思是要不我們跟老班長拜把子怎麼樣?沒承想,宋林說了一句極其得罪人的話。
宋林說:「有把兄弟就靠得住麼?」
他的這句話一下子把吳二丫和老班長都說愣了。吳二丫不知道宋林今天搭錯了哪根神經,不領情也就算了,何必還說這麼難聽的話呢?
老班長在一旁尷尬地站了一會,搓搓手說,煙土要不要現在分一分?
宋林接口道,不不不,李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和二丫信得過你,真的!
老班長說,那好,啥時想要拿走,你言語一聲。說完,老班長留下二人獨自先走了。
吳二丫等老班長走遠了,埋怨宋林道:「你今天怎麼了?老班長也是看得起我們才這麼說,你直挺挺地把人家噎回去幹什麼?」
宋林沒答話,反而問吳二丫:「你想要那煙土麼?」
「那是金子咧,金子為什麼不要?我家要是有金子,我會淪落到這個田地?」
宋林聽了這話,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不能什麼都干。」
見到吳二丫一臉的茫然,他又補了一句:「二丫,以後不管怎樣,一、不要吸大煙。二、別去賭錢。」
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宋林就拉著吳二丫回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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