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道的那邊,靠近樹林,有一張張供人休憩的椅子,盛春成和蘭總說:
「走吧,我們去那裡坐坐,坐著看江。」
蘭總說好。
兩個人走過去,蘭總正準備坐下,盛春成叫了一聲等等。
蘭總看著他,不知要等什麼。
盛春成想到了,雖然現在陽光燦爛,但樹蔭里的水泥椅子,還是冰涼的,而蘭總是個病人。
盛春成脫下自己外面的夾克衫,疊了兩疊,放在椅子上,這才和蘭總說:
「你坐這上面。」
蘭總明白了,心裡有些感動,她坐了下來,拉著盛春成的手,讓他也在身邊坐下來,蘭總和盛春成說:
「小盛,你心真細,很會照顧人,以後做你女朋友的,一定很幸福。」
盛春成笑笑,他說:「我都被人家甩了。」
蘭總說:「那是她的損失,不是你的。」
有人在江堤上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看上去都快到江心了,逆光看著的時候,只看到扎風箏的油光紙還是塑料片,在陽光中一閃一閃的,連什麼樣式的風箏都看不出來。
放風箏的是個老人,從他們的面前走過,兩隻手拿著線軸,嘴裡「咴咴」地叫著,踩著小碎步,好像是在驅趕著風箏,又像是被天上的風箏牽著走。
兩個人說著話,蘭總問起了盛春成他們南京店的情況,她說她也看妍妍她們直播了,你的店嘛,我肯定會去看,那店不錯,看起來比杭城的店,大了很多。
盛春成說對,說開杭城第一家店的時候,沒有經驗,開起來之後,才發現太小了,結果現在在杭城,又要開第二家。
「生意都是這樣的,都是從小做到大,而且,從小做到大的生意,踏實,你一口就想吃個大胖子,結果發現,不是碰到了騙子,就是自己其實是個傻子。」蘭總說,「我和雲總就是這樣,這樣的苦頭,沒有少吃。」
「蘭總你是成功人士,以後有時間,一定要多教教我。」盛春成說。
「我算什麼成功人士,你看看我現在,唉,說句實話,你讓我現在再回過頭去吃苦,過那種天天為錢憂愁的日子,我吃不消,也不願意過。但是我現在除了有錢,還剩下什麼?」
蘭總苦笑著:「我有時候會想,我到底是想像我現在這樣,衣食無憂,除了吃喝就是睡。還是像雲總他們店裡的洗碗工,或者小區的清潔工,沒有什麼錢,每天幹得很辛苦,但身體健健康康,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我總是自己問自己,要是我可以選擇,我到底會選擇做哪個?結果,想了半天,腦殼想痛了也想不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唉,人是不能夠想的,去想就想多了,想多就湖塗了,越想越不清楚。
「我就知道,我自己最懷念的,小盛,你知道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盛春成問。
「就像你現在這樣,剛開始創業的時候。」蘭總說,「不過,我們那個時候,沒有你這樣的條件,一開始就可以開這麼大的店,我們那個時候,哪裡有錢啊,東拼西湊,親戚朋友那裡,能借錢的地方都去借了,好不容易湊了兩萬多塊錢。
「老倪拿著錢,跑去杭二棉,花了四千多,買了兩台他們淘汰下來的舊織布機,付了運費,又去進了滌綸絲和棉紗什麼的,就沒有多少錢了。
「機器拉回家,躺在那裡,就像兩堆廢鐵,好像每個零件,你一碰就會掉下來,通上電,機器一動不動,我當時就被嚇壞了,心想完了完了,這個傢伙被人騙了。
「機器上不是有那個鐵牌牌嗎,我湊近去一看,五七年出廠的,鬼哦,當時就哭了起來,人都快暈過去,罵老倪,呵呵,那個時候,還是小倪,我就罵他,你拿著錢,去買回一堆垃圾,現在怎麼辦?是不是要逼我去跳江?
「老倪就讓我罵,不響,他本來不就是機修工麼,把他師父請過來,兩個人把機器拆開又裝回去,這裡弄那裡弄的,弄了半個多月,最後一通電,嗨,機器響了,動起來了,那個時候啊,我的眼淚,止不住又流下來,真的想抱著機器親個夠。」
「你們就這樣做起來的?」盛春成問。
「對對,就是這樣開始做。」蘭總說,「二十還是三十塊錢一個月,我想不起來了,租了兩間原來生產大隊裡的穀倉,生產大隊沒有都多少年了,那房子空得也夠久,屋頂的瓦片破了十七八個洞,到處漏水,拿著油毛氈上去,鋪開,上面用磚頭壓著,不漏了,可以用了。
「也雇不起人,就我們自己兩個,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就讓他爸媽,還有我爸媽過來幫忙,反正都是自己家裡人,也不用給工資,就這樣,總算有了我們的廠,可以開始織布了。
「舊機器,也做不了什麼好東西,只能織里子布,還有那種很蹩腳的平布,一米賣兩塊多錢,里子布一塊多。織出來了,每天兩輛自行車,我一輛,老倪一輛,騎十多里路,去輕紡城賣。
「那個時候,我們在輕紡城連個攤位也沒有,只能去邊邊上,兩個市場中間的空地,邊上就是一條臭水溝,那水黑油油的,臭得我回家的時候騎著車,還能聞到自己頭髮里的臭味。
「那個地方沒有攤位,就是在地上鋪一塊塑料布,擺地攤一樣的。位子也沒有固定的,要靠自己去搶,你去的早,就能搶到好一點的位子,橋邊上的位子,客人在橋上過去過來,可以看到你的攤子,去遲了,就在邊邊角。
「所以我們每天,都是後半夜就騎過去,到了那裡,把布從自行車後座卸下來,擺好,離天亮還早著呢,市場裡一個客人都還沒有,我就躺在布堆上,抓緊時間睡。
「呶呶,就這樣,把裝零錢的包往身子底下一壓,倒下去就睡了,昏天黑地,什麼都不知道,那個覺,睡得可真是香,哪裡會像後來,日子好過了,還神經衰弱,還失眠,躺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哪裡有這樣的事,真的是倒下去就睡。
「不要緊的呀,你睡的時候,把位子鋪開一點,身子下面的一匹匹布,這樣弄塌一點,地方占多一點。到了市場裡人多起來,後來的人找不到好位子,哈哈,他就會叫醒你,和你商量,能不能把位子勻給他一點,他們會叫醒你。
「錢當然是不好收的,地方又不是你的,有每天來收管理費的人。但是,你把位子勻給人家一點,人家知道你的好,也知道你這麼早就來占位子,早飯肯定沒有吃,他就會去買了早飯請你,我連吃早飯的錢,都省下來了。
「老倪到了那裡,卸了貨,就要騎車回來,他回到廠里還要繼續幹活,怕等到天亮,那裡布賣完,打電話回來要補貨,結果廠里沒布了,這個生意就泡湯了。
「生產肯定是不能停的,那兩台機器,要是可以,我們巴不得二十四小時生產,用兩台機器,做出人家四五台機器的產量,但不可能的,機器太舊了呀,五幾年,有這機器的時候,我們在哪裡都還不知道,毛還沒有一根。
「這兩台機器老是壞,經常是一台機器在生產,另外一台在修。
這台修好了,那台又壞了,就是這樣,老倪每天都是一邊織布,一邊修機器,所以他把我和布送到,就要跑回來,路上一點也不敢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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