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夜漫遊 012 年過四十

    於問好在副駕座前面的中控台上，貼了一張不乾膠，上面印有他的微信二維碼，留了他的手機號，還有一句溫馨提示：

    「攜帶貴重物品的乘客，歡迎掃碼，下車時若有物品不慎遺下車上，方便和我聯繫。」

    每一個乘客下車，於問好也真的會在他坐過的地方檢查一遍，看看對方有沒有東西落下，要是有，就收起來，免得被後面的乘客撿去，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還真的會有不少的乘客，加他微信，這些加了他微信的客戶，有些再打車的時候，都會在微信問問他在不在附近，要是在，下單的時候就會指定車輛，變成了他的老客戶。

    男人上車之後，看到這張不乾膠，拿起手機，掃了碼，接著問於問好：

    「你姓於？」

    於問好說對。

    「現在網約車還好開嗎？」對方繼續問。

    於問好搖了搖頭：「不好開，車太多了，還有平台對司機的壓榨太厲害，搞得很多司機都沒錢賺，為了擠出一點利潤，沒辦法，連車上的空調都不敢開，開空調的話，都要事先和乘客說好，另外收取空調費。」

    男人笑了起來：「你不會也要收吧？」

    「沒有，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於問好趕緊說。

    男人點點頭，沉默了一會，他問：「你說，這開網約車都需要什麼條件？聽說現在管得比以前嚴了。」

    「對，羊多了，來薅羊毛的肯定就多。」於問好說，「現在是人要人證，車要車證。」

    「人證車證？什麼意思？」

    於問好就告訴了他，什麼是人證，什麼是車證，對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接著問：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這兩個證都怎麼辦理？」

    於問好轉頭看了看他，笑了起來：「怎麼，老闆你不會是想來搶我們的飯碗吧？」

    對方也笑了：「有可能。可以嗎？」

    「別開玩笑了。」於問好說，「要我說，就你這派頭，不是自己開公司的大老闆，也是大公司的高管，我們這種生意，你怎麼可能看得上。」

    對方有些驚奇，「噢」了一聲，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於問好說：「我天天和客人打交道，可以說是閱人無數，怎麼會看走眼，老闆你就說說，我看得準不準？」

    「算準吧。」對方說，「我是阿里的。」

    「哈哈，我就說沒錯吧，我是不會看走眼的。」於問好得意地叫著。

    男人嘆了口氣：「可惜，已經是過去式，上周被裁了，拿了個走人大禮包，走人了。」

    「是你自己跳槽的吧？」於問好笑著說。

    對方搖了搖頭，神情有些黯然：「不是，真的不是，我壓力山大，哪裡敢跳槽，真的是被人家掃地出門的，不騙你。」

    於問好愣了一下，接著說：「沒事沒事，能在阿里做到高管的，你也屬於人中豪傑了，不在阿里，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像伱這樣的人，一定是大家搶著要。」

    男人苦笑了一下，沒有言語，於問好也不好再說什麼，兩個人都沉默著。

    過了一會，男人問：「你知道我剛剛和什麼人在一起喝酒？」

    於問好心裡覺得好笑，你和什麼人一起喝酒，我怎麼知道？沒等他開口，男人自問自答：

    「獵頭公司的，在崗的時候，隔三差五和我聯繫，想挖我，我都沒有答應。前面是我拉下面子請的他，你猜，他和我說了些什麼？」

    於問好搖了搖頭，男人繼續說：

    「他和我說，我已經四十二了，現在職場的風氣已經大變，像我這種超過四十歲的，都已經算是老年人，所有的公司都會拒絕。哈哈，這就是一棍子把我打死了，明明白白告訴我，我在他那裡已經沒有剩餘價值了。」

    「我去，四十就是老年人，誰的標準？」於問好叫道。

    男人苦笑著：「用人單位的標準，老闆的標準，在我們這行，四十幾歲就退休的老闆也確實大有人在。本來就是一個年輕的行業，四十多，確實老了，不服老不行，我在我原來那個部門，就是年紀最大的。唉，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去還能幹什麼。」

    男人的聲音很落寞，很無奈，於問好安慰他說：

    「沒關係的，那句話怎麼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這樣的高精尖人才，還擔心什麼。」

    「人才？哈哈。」

    男人接著哼了一聲：「真是天真，哦哦，不是說你，我是說我自己，我原來也以為自己是個人才，學歷驚艷，又有大公司的經歷，在那裡磨鍊了十多年，學到的都是本領。離職之後才發現，自己這十多年，其實只是在那裡把自己練成了廢物，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廢物。」

    「怎麼可能？」於問好說。

    「這就是現實，我和你說，我如果是一個碼農，現在可能下場不會這麼慘，換一家公司，還可以繼續寫代碼。可惜我原來做的是運營，做運營的，離開了平台，我能去做什麼？真的，你現在讓我去市民中心辦個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越是大的公司，分工就越明細，規則就越嚴，我在那個崗位，已經真的被那個崗位，打磨成一顆螺絲釘，還是專用的螺絲釘。離開了那個地方，我真的什麼都不會，就是一個廢鐵疙瘩，你讓我去家小公司，別說當個副總什麼的，就是當個辦公室主任，都會當得一團糟。

    「我連怎麼和社會上的人打交道都已經不會了，我原來的崗位，根本就不需要我和人打交道，我需要的條件，平台都已經給我創造好了，我按部就班做就可以。我做的也是切分出來的很小一塊，現在要我獨立面對一件事，我會手足無措，真的，就感覺自己完全廢了。」

    看得出來，男人心裡有很多的苦，也壓抑自己太久了，面對於問好這麼一個陌生人的時候，他說著說著，完全進入了傾訴的姿勢，進入了語境，把自己打開了。

    於問好安慰他說：「不至於，真的不至於，你可能是剛剛失業，還不習慣，習慣了也就好了，失業也沒你想像得那麼可怕。」

    「至於，你知道我這一個多星期，碰了多少次壁嗎？碰一次壁，我就確認一次，自己確實是個廢物。要不是處處碰壁，我怎麼會覥著臉，請那狗日的喝酒，原來可是他在我面前，說什麼話都要順著我的。這狗日的，他倒是沒有讓我碰壁，而是直接給我一個釘子！」

    男人說著話的時候，眼睛看著窗外，一眼的茫然。這個城市的璀璨，到了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凋謝，整個城市一過了午夜，就開始黯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