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下旬,喬璐正式入住了大鬍子克里斯家。大鬍子沒有騙她,他的父母的確熱情友善,對待留學生很寬容。他的父親還在中國待過兩年,對中國很有感情,常常拉著中國留學生聊天,像個大家長一樣。能找到這樣的住家,喬璐無比慶幸。
喬璐聰慧機敏,平時話不多,所有時間幾乎都在埋頭學習。她安靜有禮,衛生保持得很好,是很理想的室友,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好感。
喬璐很沉穩,但是在學習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急性子,她最愁的就是做不上實驗。研究生不做實驗,就如同球員不訓練。球員不訓練的話就進不了球,而研究生不做實驗,就沒辦法寫論文。
剛進研究室時,教授一般會安排一兩個前輩帶著她做實驗。喬璐剛進來的時候,只剩下她一個中國學生了。歐美人對她談不上友好,也談不上不好,總之就是冷漠吧!喬璐的性格本來也有些清冷,所以她沒怎麼往心裡去,一心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可是做實驗是大事,比如說,喬璐的研究方向主要是新能源的轉化,需要用到光譜儀。一些精密實驗儀器不是說用就能用的,不僅要跟他人協定好時間,還要根據儀器所需的外在條件,提前設置好室內溫度、開好機器預熱、輸入數據等等,總之是一個比較麻煩的過程。
喬璐來研究室三個月,只做過兩三次實驗,其他時間設備都被實驗室的前輩們給霸占了。尤其是一個叫貝拉的美國人,她和喬璐研究方向大致相同,只不過她是博士,而且快要畢業了,天天泡在實驗室,沒日沒夜地做實驗,拼命程度令人刮目相看。
貝拉性格孤僻而強勢,誰要是敢耽誤她做實驗,她會毫不留情地用河東獅吼將他趕出去。喬璐好幾次調試好了設備,結果貝拉不管不顧,很粗暴地設置好了自己的數據,自顧自地做起了實驗,很隨便地將喬璐的心血毀於一旦。
面對喬璐憤怒的質問,她選擇不理不睬。反正這些天朝學生就是吵,也吵不過他們;如果跟教授告狀,教授也站在自己這一邊,幹嘛要浪費時間跟她們理論呢?
一向要強的喬璐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如果按照天朝宮斗劇的套路,大概她早就黑化了,要默念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然後實施報復計劃了。可是喬璐沒有,擦乾眼淚後,她繼續回到實驗室,做不上實驗,就在一旁看書,或者觀察其他人做實驗。她還是那麼安靜,可眼睛還是那麼有力量。
貝拉不想讓她待在實驗室,很厭煩地讓她出去,喬璐很強硬地回擊道:「教授讓你帶我做實驗,所以你有教我的義務,而我有學習的權利。你沒有履行你的義務,就不准我享受自己的權利嗎?」
喬璐說得有理有據,貝拉被噎了回去,只好繼續做實驗了。
這一回合,喬璐完美勝出,她在心裡誇了自己一番——好樣的,不要慫!
喬璐這一番話,倒是讓貝拉想起了教授交代給自己的任務。這個任務雖說不那麼重要,但也關係著自己在教授面前的形象。於是,她不咸不淡地教了喬璐一些基本的操作方式,喬璐很認真地記錄下來。作為回報,喬璐給她買了一杯咖啡,很真誠地對她說了「謝謝」。
貝拉喝著咖啡,隱約覺得這個中國女孩不好惹。她大概不知道,喬璐這種柔中帶剛的性子,是最不好對付的。
這一次緩和並不意味著二人的親近,貝拉是那種典型的精英思維——在不侵犯別人的前提下,儘自己所能往上爬,別人用怎樣的眼光看她,或者別人因為她而變成什麼樣,她根本就不在乎。喬璐習慣了她這種自以為是的無恥,也不再生氣,而是慢慢跟她磨了起來。
貝拉不再教她,但喬璐依舊執著地跟在她身邊學習。某一天,貝拉心情不好,到實驗室的時候,正好看到喬璐在一絲不苟地擺放器材,一股無名火油然而生,衝著喬璐便吼了起來。
「我已經為你做得夠多了,你耽誤了我太長時間,請你以後不要打擾我做實驗,k?」
喬璐不卑不亢地說道:「是教授讓你指導我的,如果他下次問起來,你讓我怎麼說呢?我在這裡觀察,並沒有偷看你的實驗數據,更無從盜取你的想法,而且我也沒有占用你的時間。我既學到了東西,你也完成了教授布置給你的任務,何樂而不為呢?」
貝拉被喬璐堵得一句話也上不來,在她印象里,天朝學生都不太願意跟別人鬧矛盾,受了委屈一般也是默默吞下,而喬璐這種反抗,卻讓她見識到了天朝學生的另一面。
喬璐擺弄好實驗器材,說道:「你看,我把實驗台都設置好了,你來到研究室就可以做實驗了,這是不是為你節省了時間?」
貝拉一看,瓶瓶罐罐、鑷子什麼的,確實是按照她平時的習慣擺放的,紅外線光譜儀什麼的也都開好了。喬璐淡淡地微笑著,退到了一邊。
貝拉愣了一會兒——喬璐確實是個聰明、懂分寸的學生,最難得的是,有一股永不放棄的韌勁。科研這條路苦就苦在枯燥無趣,還要經歷無數次失敗,若沒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一般人極難撐下去,常常半途而廢。
而對外國留學生來說,他們很難融入到實驗室當中,久而久之很容易出現心理問題,這讓他們的科研路變得難上加難。喬璐來這裡三個多月了,貝拉捫心自問,他們並沒有善待這個中國女孩,可很難從她臉上看到什麼情緒起伏,她依然那麼安靜從容,目光依然那麼堅定。
貝拉突然有點兒佩服她了。
「璐,你做我的助手吧。」貝拉手上忙碌著,裝作不經意地說道。
「嗯?」
「你先幫我把這些煙氣的成分給分析了。」
喬璐剛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貝拉說「我很忙,請不要浪費一秒時間」,她才趕緊活動起來。
果然忙碌起來才能心情愉悅,不知不覺,喬璐臉上掛滿了笑容,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在這一輪里,她又獲勝了,當然,她又一次喜極而泣。
搬了新房子,漸漸融入到研究室里,喬璐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輕鬆起來,這才敢跟家人聯繫。偶爾她會訓導弟弟幾句,讓他多跟家人通電話,qq那頭的木頭只會發「嗯」,然後該幹嘛幹嘛。
喬璐很頭疼,弟弟是根倔強的木頭,表面上聽進去了,聽完了早就不知道忘到那個犄角旮旯去了。俗話說本性難移,喬楠這個性格怕是改不了了。
當然,喬璐偶爾也會回復喬楠好兄弟的郵件。可能出國前的那一番談話終究刺痛了他,他不再頻繁跟自己聯繫,偶爾發來的郵件像是天氣預報,提醒喬璐季節變換。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想念」之類的詞語,看起來只是從鄰家弟弟的角度關心她。
可喬璐的玲瓏心思,怎能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是她的未來充滿了太多不確定性,她心裡還有一大塊陰影,她只能狠下心來不給他任何希望。
喬璐在美國的生活逐漸走向正軌,但她一直太過小心,所以朋友並不多。在大鬍子克里斯家中,在別人狂歡時,她只會在一旁安靜地看著,適時地鼓掌微笑,但很少主動參與進來。面對別人的親近,她也是習慣性地避開。
喬璐並不冷漠,相反,她對每個人都很友好,但就是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連克里斯的父母都說,這個女孩太難接近了。
過聖誕節時,克里斯舉家狂歡,魏薇將最簡單的西紅柿炒雞蛋炒成了一盤紅黃相間的不明液體,中國男孩陳晨將檸檬汁榨成了生化武器,二人互相嘲笑,最後差點兒拿著炒鍋打起來。
雖然在外國人面前丟了臉,將「會做菜」的種族天賦丟得一乾二淨,但氣氛很歡樂,大家笑彎了腰,喬璐也難得露出明媚的笑容。
「嘿,,你這樣笑起來真美!」克里斯湊過來說道。
喬璐有些驚慌,匆匆跑回了房間,留下了一臉茫然的克里斯。
笑起來真美。
這是另一個男孩子跟她說的。
在那個網絡不發達的年代,喬璐最喜歡翻看她帶來的老照片。那裡不僅有她朝思暮想的家人,還有那個一直喊她「璐姐」的小子。
那個整天跟喬楠廝混在一起的小子,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動歪心思了呢?
喬璐只記得,他小時候學古惑仔走路,一手插兜,一手抗棍子,頭髮甩來甩去,覺得自己很酷,結果被他爸媽拽著耳朵拖回家揍得半死;
記得他像《水滸傳》中的晁天王一樣仗義疏財,是吉祥路出手最闊綽的孩子。當然,也被他爸媽教訓過無數次,被沒收了零花錢,甚至要靠貧窮的喬楠接濟;
記得他跟在喬楠屁股後面,跟一群小屁孩在大院裡結拜兄弟。他們還做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旗,要仿梁山好漢行事,結果不過須臾就被大院的老師們給剿滅了。他們的事跡至今還在大院裡流傳著,只不過喬楠去外地上大學了,剩下這小子一人接受調侃了。
回想起來,在自己面前,他常常做得很誇張,比如,他總是誇張地大聲說笑,誇張地大把花錢,甚至誇張到去商場買一件新的襯衣,背著吊牌跟自己「約會」。
現在想來,他做的種種,無非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吧?
喬璐翻看著一張張老照片,好像又將他的成長曆程回顧了一遍,最後將目光定格在她出國前幾個孩子的合影上,他坐在自己身邊,笑容燦爛得好像夏天的大太陽。
喬璐的嘴角一直在翹著——情竇初開的男孩子啊,真是可愛到笨拙,以至於頻繁出錯。並不是每個女孩都有耐心等著他們長大,可在不知不覺間,她很想等一等。
她很想知道,這個男孩子長大了,成熟了,會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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