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這年頭還有除暴安良的俠客
放學後,我騎著我那輛吱吱嘎嘎直響的自行車,始終保持著與前面騎著嶄新名牌自行車的田曼大概一百米的距離。她的白裙子在陽光下很耀眼,她的一頭掛麵在迎著微風跳舞,她的那雙上下翻飛的白白的腳踝很是好看…
我的人隨著自行車在以比較快的速度向前行進,我卻感覺陷入一種特別的寧靜之中,世界仿佛靜止,身上被微風吹拂,眼睛裡被金色的陽光、白色的田曼、綠色的樹木填滿,這樣的路似乎走一輩子也不會厭煩。
田曼在前面的街口轉向了左邊,我快騎幾步來到街口,看著她消失不見,才繼續向前騎去。
我家住五層高的單元樓,在頂樓五樓。我把自行車抬進單元門裡,放在一樓。然後沿著水泥台階往上走去。在我上樓的時候,一隻個頭很大的老鼠飛速地衝下了樓,嚇了我一跳。
我路過三樓的時候,敲了敲302號房的房門。姚子的媽媽繫著圍裙,一隻手拿著鍋鏟開了門。我問她:「姨,小明回來了嗎?」
姚子媽說:「沒呢,今晚沒你快。進來等他吧。」
我說:「不用了,姨。沒什麼事,我先上去了。」
我沖姚子的媽笑笑,就關上門走了。
我用鑰匙開了門,聞到我媽在做青椒炒雞蛋,「媽,又做這個?」
我媽劉麗榮被辣椒嗆得邊咳嗽邊說:「怎麼?你不挺愛吃青椒炒雞蛋的嗎?」
我沒再說話,回到我的房間。我家一共有五十平方左右,進門就是一個狹小的長方形廚房,廚房旁邊是一個帶台階的、有蹲坑的小廁所,然後左右各一個房間。小一點的房間擺了兩張單人床,我和我哥莫樹各擁有一張,只不過現在他剛剛初中畢業跑去三百里外的一個小城市去讀中專,不在家裡住。大一點的房間是父母的領地,也是這個家的核心地帶,全家最貴重的物品——那台17寸松下彩色電視機也放在那裡。
我把書包扔在屬於我哥的那張床上。坐在我自己的床上發了一會呆。我媽喊了一聲:「吃飯!」我箭一般地衝出去端菜,這是習慣,每次動作緩慢的時候,我媽都會罵我:「端個菜都慢慢騰騰的,就知道吃現成的!」
我和我媽各捧著一碗白米飯,就著一盤青椒炒雞蛋,還有一碟我媽自己醃的鹹菜吃起來。
我爸莫宗福的單位離家很遠,他每周末回來一次,平時住在單位。所以這個家平時只有我和我媽在家裡。我媽趁吃飯的時間不停地數落我爸,我知道她心裡的壓抑有說出來的需要,我低著頭,讓這些話從耳朵里進去,但不會回話,也沒法回話。
我媽說:「你那個死爹,什麼能耐都沒有,跳來跳去,換那麼多單位,還不是個什麼用都沒有的小股長,還越跳越遠,跑那麼遠上班,這個家他是一點也顧不上了,自己跑到天邊當單身漢,啊,我跟個寡婦似的,孩子全推給我,啊,這個家他出了一點力了沒有,啊?我也有工作,我的工資不比他少,啊,憑什麼?你看他那個死樣,禮拜天回到家也跟死豬一樣,就知道吃完飯往那一躺睡大覺,也不說幫你媽我干點活,平時是我的,禮拜天還是我的,有這麼當甩手掌柜的嗎?你說說,你爸從小到大關心過你們嗎?你說家裡的事你不管,你在外面混出個樣子也行啊,你哥成績不好,讓他找個好學校都找不到,還得花兩萬多跑到外地去上個破中專,啊,咱家一共有多少錢啊?一家幾口省吃儉用,勒著脖子過日子!你媽我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沒有?」
在數落的同時,媽的淚水都會流下來。我覺得很心酸,我不是對我媽感同身受,我只是覺得生活中好像有太多的沉重,不能時時刻刻像跟在張麗明身後騎車回家的路那樣令人愉悅。
我吃完一碗飯,把碗遞給正在擦著眼淚洗碗的媽。媽說:「就吃一碗?再乘一碗啊。」我說:「不了,飽了。」其實我很不喜歡青椒炒雞蛋,也許曾經喜歡過,但再喜歡也架不住朝夕相處帶來的厭倦。
噹噹當,有人敲門。我隔著貓眼看到是姚子,就打開門。
姚子比我高半頭,壯一圈,雖然他比我還小兩個月。姚子從小就長得很好看,眉清目秀的,是那種誰第一眼見到他都會有好感的人。姚子先跟我媽打了個招呼:「姨剛吃完飯啊?」
我媽嗯了一聲,說:「又拉小林出去玩啊?他還沒寫作業呢。」
姚子笑道:「不是,我跟小林說會兒話就走!」
我媽說:「進屋說吧。」
姚子跟著我進了我的房間。
姚子對我說:「你找我幹嘛?」
我說:「借我十塊錢。兩個禮拜後還給你。」
姚子「哦」了一聲,低頭掏口袋,掏了半天,掏出四塊六角八分錢,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他媽就這麼多了,我再去問我媽要點吧。」說著轉身就要走。
我忙攔住他,說:「不用了,算啦,我還是問我媽要吧。」
姚子看看我說:「你先問我借,肯定是有難處不方便問你媽要啊。」
我說:「真不用了,要不你先借我四塊錢吧。其實…」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其實我是被人劫了,把我錢都劫走了,還被劫走一盒磁帶…」
姚子一聽,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我操,誰啊?不是咱們學校的人吧?」
「不是,是個社會上的人,二十來歲。」
「在哪兒劫的你?」
「就咱們學校外面,一排音像店那附近。我逃了一節課,出去轉悠的時候碰上了。」
「長什麼樣?」
「長頭髮,長相沒啥特殊的,就是眼睛小點…你問這幹嘛?」
「我沒事帶幾個人去那兒附近轉悠轉悠,看到這傻逼就他媽弄死他。」
「行了吧你,一個社會上的人,你惹他幹嘛?」
「你別管了,這也不光是為你,哥哥我就喜歡除暴安良。」
「你把自己當大俠啦?」
姚子笑著拍了我肩膀一下,把手裡的四塊錢給我,轉身走了。
姚子走後,我坐在我家那張很舊的摺疊桌前,開始寫作業。媽洗完碗,到我身邊說了一句:「我看姚小明這孩子越來越不學好,你跟他保持距離啊,別被他帶壞。」說完就到另一房間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得很小,但我知道她在看新聞聯播。我很難完全集中精神在作業上,不時抬起頭看看掛在牆壁上的譚詠麟、林志穎以及郭富城的海報,那都是不知哪個雜誌附送的。後來我乾脆把耳朵支得很高,努力地辨聽著電視裡播音員的聲音,但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小平同志南巡以來…歡欣鼓舞…蒸蒸日上」等幾個詞組。十八歲以後,我就幾乎沒有再看過新聞聯播了,但是在當時那種情境下,新聞聯播還是比作業更具有吸引力的。
九、廊橋夢遺
田曼拿著一把數學課用的直尺,一邊大聲叫著我的名字,一邊憤怒地追趕著我。我在前面輕鬆地奔跑著,我知道田曼手裡的直尺是用來打我的,但我仍滿心喜悅。被心愛的人追趕,真的是一種幸福。
田曼怎麼都追不上我,她突然站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我也停下來,看著她,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我急忙走過去,用一隻手拍著她的後背。她咳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抓住我,臉上帶著狡黠的神色說:我可抓住你了。她拿尺子往我的肩膀上打過來,不疼,很舒服。
我扭住她拿尺子的手,她掙扎著。我順勢也抓住她另一隻手,她拼命扭動著身子,手裡的尺子掉在了地上。我看看周圍沒人,將她攬入懷裡,她不再掙扎,軟軟地癱在我懷裡…
我在美妙絕倫的感覺中驚醒,發覺自己的下身一片潮濕。忙起身,換了條內褲,頓感無比失落與空虛。
我很早就去了學校,上完早自習後,坐在座位上,等待著接下來的兩節數學課。我看到田曼跟吳磊在教室後面站著,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麼,我試圖去聽,但教室里太嘈雜,根本聽不見。只看到他們兩個都開心地笑著,我看到田曼手裡拿著尺子,還用它做了一個要打吳磊的動作。
我轉身去廁所。
數學課上,數學老師杜娟在黑板上運算著一道奇長無比的計算題,這道題已經填滿了黑板的左半邊,並延伸到了黑板的右半邊。突然吳磊舉起手道:「老師。」
杜老師回頭,厚厚的鏡片和鼻子上都沾著粉筆沫,朱小立等人竊笑起來。杜老師說:「什麼事?」
吳磊說:「老師,剛才那一步算錯了,前邊那個根號下的x的三次方應該是y的三次方。」
杜老師轉頭盯著黑板,沉思良久。吳磊一直在指點:「對,就是上面那一步。」
其他同學開始藉機聊起天來。
杜老師吼道:「都給我閉嘴!」大家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杜老師默默地把她錯的地方改過來,繼續往下面演算。
十、青春期過剩的荷爾蒙
一天課間休息的時候,我沒出去,坐在座位上發呆。平時坐在我們班後排的李運明從教室外面走到我課桌旁,一把把我拉起來,往外面走。我說:「你他媽幹什麼?」
李運明拉著我一路到了教室外面,說:「我跟姚子上節課逃課了,在校門口轉悠,看到一個傻逼劫了一個小孩,你來看看是不是那天劫你錢的那人?」
我跟在李運明後面,跑到校外,找到姚子和姚子的幾個外校朋友,他們給我一指,我看到上次劫我的那個青年,正坐在一個商店的門前台階上,抽著煙。
姚子問:「是他不?」
我點點頭。
姚子把手裡的菸頭一扔,說:「好嘞,莫林,你就在這待著看好戲吧。」
我說:「你們要揍他?」
「不揍他還留著他幹嘛?」
「算了,也沒搶多少錢。」
「這傻逼經常在咱學校門口搶錢,當我們不存在?必須修理之。」
姚子帶著一幫人站起來,裝作漫不經心地往青年的方向移動。等到了跟前,幾個人突然一擁而上,把青年打翻在地,瘋狂地拳打腳踢,青年開始還抵擋了幾下,姚子拿了一塊磚頭兇狠地拍在青年腦袋上,磚頭在青年頭頂碎裂,磚屑紛飛,青年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沒多久,姚子叫幾個人停了手,青年蜷縮在那邊,滿腦袋都是血,表情異常痛苦。
姚子又朝青年踢了一腳,吐了口口水在他身上,說:「走!」
姚子遠遠地沖躲在陰暗處的我笑了一下,帶著幾個人走了。
我忙跑回學校,心裡還在劇烈跳動,不得不說,剛才那幕真是刺激啊。那激發了我心中的暴力情結,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成為姚子他們中間的一員,把青春期過剩的荷爾蒙揮灑在拳腳之間。再看看自己,躲在一邊,做個看客,看著姚子他們為我報仇,真是沒用。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我的靈魂開始鄙視我的軀殼,我決定要開始鍛煉身體,起碼做一個身體上的強者,下次有人敢打劫我,我就狠狠地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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