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龐統畢竟還是年輕,雖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卻不免受制於個人閱歷和表達欲望,所以有些瑣碎,真要是郭嘉在這裡,一碗酒下肚也就說明白了。
蜀地的問題在於劉焉不僅濫殺以威刑罰(連續殺了好幾個本土領袖),更關鍵的是他還不給人飯吃——本土士民遭受全面掠奪侵占自不用說了,外來東州士跟著他作威作福居然也吃不飽飯。
究其原因,不僅是東州士這個集團過於臃腫,也不僅僅是蜀地本土力量實力過於強悍,同樣不僅僅是蜀地世族大戶政治發言權的缺位,更重要的一點是,劉焉無法發展生產的同時自己又過於威福自享了。
一個簡單而又直接的問題,當日賈龍、任歧之亂後,你不去安撫百姓,不去趁勢吞併本地豪族土地資產,去打造上千輛天子儀制規格的車子是什麼意思?
要花多少人力物力?
最後用了幾次?
一個區區蜀地,五百萬人口,之前攏共能有一千輛豪車?
如此作為,蜀地人心,焉能屬焉?
不過,四月下旬,帶著出使任務到達漢中卻一去不回的劉焉親外侄費尚,並沒有聽到漢中太守郭嘉的這番言語,而是在見到年輕而又威嚴的郭府君、趙將軍之後,稍作應對,便迅速被幾名千石官員給當場圍住了。
費伯仁對這幾位年輕到不像話的文武官員們的熱情倒是早有準備……他知道的,他知道這些人多是義從中的佼佼者,還知道這些人是燕公本人親自按年齡和才能分批次送出義從到各處安置的,只是因為伐蜀大計集中到此,更知道這些人的最終目標是州牧、台閣長官,乃至於相國等所謂一品甚至超品之職務。
而這類年輕官員,無論文武,一來後台硬,二來才能出眾,三來敢打敢拼敢做,所以素來是行事激烈,敢為他人之不敢為,以至於常常在任內一騎絕塵,領袖他人……為此還得了個諢號,喚做白馬班!
這都是天下人盡皆知的,費尚既然舉家來投,如何不懂?實際上,便是那得了北面另一位益州牧田豐青睞的龐氏兄弟,也都想著將來成為白馬班一員呢!
「敢問足下,蜀地人心如何?」
「頗有搖搖欲墜之態,不然在下也不會至此。」
「這倒也是……且勞足下再對些軍情,看看有沒有臨機變動……白水關守將是誰?」
「張任。」
「不錯,正是此人!只是我等一直好奇,為何是此人居於此地,可有說法?」
「此人乃是蜀郡本地人,在下也不太熟悉,只據說是家世貧寒,少有膽勇志節,是趙韙趙府君為蜀郡太守時提拔上來的,現為別部司馬。」
「原來如此,確係無名小卒而已……那葭萌城如今是誰坐鎮?」
「大將嚴顏,自江州火速調來,本該駐守巴郡,卻因為犍為郡中有個叫楊洪的司馬起兵反……呃,起兵呼應燕公,所以原定大將趙韙不得不臨時引軍南下平叛,便讓嚴顏臨時來頂上,代領全局。」
「這倒也跟我們知道的一樣。」
「趙韙、嚴顏倒是公認的蜀中大將……那敢問足下,巴郡現在是誰駐守?」
「應該便是劉璝、冷苞二都尉各守一江了。」
「且插句嘴,敢問足下,蜀地有沒有招募板楯蠻?」
「自然是想要招募的,來之前的說法乃是準備等趙韙回到葭萌,便讓嚴顏將軍去巴郡儘量招募一些的……」
「這都火燒眉毛了,為何不儘早招募?」
「不瞞諸位,據在下所知,綿竹府庫目前稍有不足,而板楯蠻雖然素來服膺漢室,有受巴郡太守節制出兵之傳統,卻也需要財帛、糧草上的賞賜,所以還需等一段時日,稍作籌措。」
「原來如此……只是綿竹府庫為何會不足呢?蜀地之富饒,天下皆知。」
「呃……」
「德祖此問真是荒謬!」就在費尚準備朝對方解釋一二的時候,另一位之前便很活躍的千石年輕軍官忽然間就聲音高亢起來。「劉焉以蜀中二次黃巾之亂、馬相稱天子故入蜀為州牧,不過九年不到的時光,勉強算八年……八年間,先是平二次黃巾與馬相之叛;平叛之後便是董卓之亂,賈龍、任歧呼應趙司徒起兵,便又花了一兩年殺了賈龍、任歧;然後還有張太守隔絕漢中,接著便是造車子,等到咱們燕公滅了董卓、定了袁紹後他那裡才跟著安生下來……算算時間,八年間打了四年仗,卻偏偏沒有半分擴張,反而失了漢中要地!而安生日子過了四年,但劉焉身為主政者卻已經垂垂老朽,行政荒謬不堪,鋪陳奢華無度,偏偏迷信極深。期間,既未見度田,也未見屯田,更未見均田,只是掠奪、侵占,哪裡就能就府庫充足了?足下不是做了一任親民官嗎,如何還是如此無知?!」
參軍楊修一時被懟的束手不語。
「要我說,劉焉此人,器非英傑,才稱庸牧……」法正見到剛剛來到漢中的楊修被自己一頓下馬威鎮住,宛如夏日間喝了一碗深井涼鎮的蜜水一般痛快,幾乎便要眉飛色舞。
「何如孝直之忠懇事上,眼中只有一人?」
就在這時,楊德祖忽然開口,卻只一句話便將法正憋的滿臉通紅。
這話沒頭沒尾的,費尚不免有些愕然,不過隨著正襟危坐於上首太尉椅上的郭嘉揮手示意,其人還是帶著滿腹疑惑趕緊告辭離去,出門去尋龐氏兄弟了。
「奉孝,此何言也?」
費尚新降之人不好問,其餘人礙於郭嘉與趙雲端坐於上不敢多言,但廳中一名連官印都沒有的生面孔卻毫無顧忌,直接扶劍開口相詢,儼然與此地主人、新任漢中太守郭嘉甚為相熟,卻是剛剛回家見了母親便被郭奉孝立即邀來的徐庶徐元直。
「無他。」
郭嘉對徐庶自然是開誠布公,當即肅容以對,誠懇相告。「左面那位軍司馬叫做法正法孝直,其人來漢中已然兩月,一直鼓吹中路白水關、葭萌城佯攻,東路巴郡二江也佯攻,然後集精銳一萬自武都陰平道出發,偷渡摩天嶺,越過白水關、葭萌城,直取綿竹、成都……」
徐庶表情微微怪異起來。
「右面那位別部司馬喚做孟達,他也和法孝直來此地兩月,卻有不同意見,他的意思是白水關險要,以做疑兵,而摩天嶺太險,不該行此策,當主攻巴郡,收買當地蠻族、大戶,自彼處破局。」郭奉孝依舊面色嚴肅,一臉認真。
而徐庶表情已經愈發古怪起來。
「至於這位今日和你一起方到此的楊德祖楊參軍……你們應該早就熟悉,其人剛剛到來不過兩刻鐘,卻居然也有了定策,他以為當堂堂正正出白水關,走葭萌,設霹靂車,從容破關入蜀,以成大勢,不該妄自走險路,徒勞喪師。」郭嘉一口氣介紹完,方才去看徐庶。「元直以為如何?」
徐庶欲言又止。
「元直儘管講,你資歷和功勞比他們強太多了!」郭嘉誠懇勸道。「將燕公賜予你的那柄劍亮出來,他們保證一句廢話都不敢有。而且,你身為擒殺周瑜的功臣,過幾個月說不得便是實封幾千戶的超品侯爵了,他們半輩子都追不上你。」
法正等人紛紛愕然,然後本能的看向了對方腰間,便是一直與郭嘉並席但全程沒開口的趙雲也微微一滯,忍不住打量起了對方身形。
而徐庶聞言卻冷笑一聲,然後斜眼以對好友:「我竟不知自己如此厲害,敢問郭府君,資歷、功績如我,可能在此處出粗鄙之語?」
郭嘉一臉嚴肅:「此乃一郡正廳,議事所在,便是你又焉能出粗鄙之語?」
「那在下便無話可說了。」徐元直當即也肅容以對。
法正、楊修、孟達幾人面面相覷,楊修若有所思,可能是因為舊日交情的緣故,所以並未動怒,唯獨法正性格最為激烈,實在忍受不住,竟鼓起勇氣向前質問:「久聞徐元直田上斬龍之名,區區扶風法正,敢問足下,我三人之策竟無半點用處,只值粗鄙之語嗎?」
徐庶本能想要解釋,但見到對方如此模樣卻是想到了自己當年剛剛做事時的湖海之氣,便乾脆輕鬆一笑,反而直接詢問:「敢問法司馬,你們三人的策略有什麼矛盾之處嗎?為什麼一定要非此即彼呢?大軍伐蜀,路窄而兵多,為何不能三路齊出?非要定個你為我之佐,我為你之佑呢?」
法正登時尷尬無比,羞赧一時,便是楊德祖也有些訕訕。
眼見到如此情形,一直沒有開口的冠軍將軍趙雲心中瞭然,卻是豁然起身,朝郭嘉與徐庶二人微微行禮告辭,便兀自離去了。
而趙雲既走,郭嘉卻是本性畢露,直接扔下堂中一堆中層官吏,兀自拽著好友徐庶出了自己的郡府前廳,轉向後院,並沿途呼喊備酒備菜……一時間,只有法正、楊修等人留在廳中面面相覷。
且不提法正和孟達將如何為楊德祖接風洗塵,另一邊,郭奉孝倒是準備充足,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常府中便備著酒菜。故此,不過一刻鐘,郭徐二人居然便已經在後院桃花樹下鋪席擺酒,相互敘舊了。
而二人是何等交情?
既然落入酒席,便攀談不止……從離別時關雲長如何整治徐州大戶的舊事開始,一直說到大司馬、大都督呂子衡如何衣錦還鄉進入汝南細陽故里,擺下『百鴨宴』,再說到漢帝進入江夏後傳出的匪夷所思之事,又議論到最近太史慈一躍成為了平州牧是好是壞,乃至於鄴下名相王叔治與蔡氏結親、燕公次女與鄴下大學一學子定下親事的傳聞,倒真是無話不談了。
不過,這些舊聞多是議論爛了的事情,說來說去,卻還是免不了回到眼前伐蜀一事。
而此時,已經成為正經兩千石大員的郭奉孝方才趁勢解釋了一番剛才廳中某些事情的緣由:
「元直不曉得,法孝直之所以想走陰平,偷渡摩天嶺,固然是想仿效當日冠軍將軍偷渡氐道、翻越武山之故計,卻不是在投冠軍將軍所好。乃是說,欲取陰平必然要從武都出兵先下廣漢屬國,而既然要從武都出兵,則必然要牽扯到正在武都屯田的五官中郎將……他這是功利心太足,是想對五官中郎將邀功賣好!」
徐庶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楊德祖忽然說法孝直忠懇事上,後者便如此尷尬,我當時還真以為楊德祖是在諷刺法正迎奉冠軍將軍呢!也怪不得冠軍將軍竟然半點反應都無……誰想竟然是在迎奉五官中郎將!不過,便是五官中郎將,楊德祖也有些口不擇言了吧?」
「不錯。」郭嘉一聲嗤笑,卻不以為意。「不過元直不必擔憂你這位虎口救下的故人,他們二人其實是老對手了,在義從中便是出了名的對頭,甚至因為相互嘲諷出身在太后與燕公身前打過架的,一爭起來便什麼都不顧,上下都習慣了……」
徐庶心中微動,欲言又止。
「楊德祖其父既死,乃是燕公親自奪情,又調遣至此。」郭奉孝自然知道對方心中所想,所以不等對方開口,便主動釋疑。「既有示不疑之態,又有借楊氏高門糾正之前一孝三年六載的虛偽風氣之意……這件事情事關新朝禮法風俗之根本,燕公的態度在此,法正便是再快意,也不敢從此處嘲諷的。」
徐元直微微頷首,卻也沒有多問……因為正如對方所言,所謂數百年以孝治天下,守孝這個問題從前漢到現在,一直屬於一個極度敏感的問題,除非是頂級大儒,否則都不好開口的。而且,之前十幾年間世道崩壞,守孝之事多因不合時宜而荒廢,偏偏如今正處於以新代舊,革鼎建制之際,卻又更加敏感了。
「如此說來我也知道楊德祖為何要如此了,他怕是來的晚,沒別的計策可錄,卻又因為法正、孟達的緣故,不願示弱,這才硬著頭皮說什么正面攻打白水關。」一念至此,徐庶低下頭來,舉樽一飲而盡,便繼續詢問。「否則以他的聰明何至於此?可那個孟子敬(孟達和魯肅同字)之策呢,有什麼說法?」
「孟子敬的計策也是有私心雜念的。」郭嘉一邊給對方倒酒一邊坦誠以對。「漢中一直是張府君所領,到去年官渡戰勝後方才由我所領,也算是新得之地……而漢中大郡,張府君在此也有未能及之事,譬如漢中以東上庸一帶,有一家申姓豪強,天下亂時趁機舉兵,聚眾數千戶,兵馬數千人,割據上庸、西平之間,名義上屬於張府君麾下,實際上就是個獨立軍頭……」
「我懂了!」徐庶當即恍然。「這些人新入治下,只求立功以存身,而只有走東路攻擊巴郡,道路狹窄、翻身越嶺,才有他們本地豪強的用武之地,孟達這是被受了申氏兄弟的收買!」
「你懂個什麼?」郭嘉放下酒壺後,聞言反而嗤笑。「你這叫半懂不懂!」
徐庶一時不解:「非是此意嗎?」
「大略如此。」郭嘉一杯酒下肚後方才緩緩答道。「但有一件事不是你想的那般……那便是孟達其實並沒有被收買,否則田州牧就在漢中城中,以那位的性子,只要有人告上去,管他什麼白馬班黑馬班,早就下大獄了!」
「那……」
「是孟達在收買申氏!」郭奉孝玩弄著手中空杯,似笑非笑。「這幾人都是義從出身的佼佼者,前途無限,個個都想著有生之年做一任相國呢,怎麼會被區區山窩中的豪強收買?而孟子敬(孟達與魯肅同字)此番作為,乃是心中明白,自己才智、人脈其實稍遜他那些舊友同僚,在燕公那裡也少些看顧,所以另闢蹊徑,開始主動施恩於下,拉攏自己的班底了!」
徐元直目瞪口呆。
「怎麼說呢?」郭嘉放下酒杯,依舊笑意如常。「這些人有些聰明的過了頭,有些功利心重了點,有些路走的彎一些,但大略上都還在為國效力,倒也不必苛責。而且,我們這些上頭的人到底是心裡有譜的。」
「這倒也是,他們不過是出主意罷了。」徐元直反應過來後也是不由苦笑。「真正做主的乃是鎮西將軍、田州牧,然後是你與冠軍將……剛剛冠軍將軍應該便是去尋田州牧做匯報了吧?倒是奉孝,此番伐蜀可有什麼別致見解?」
「我與你所見略同。」郭嘉隨意答道。「其實,我與趙將軍曾在方伯(田豐)那裡細細推演過,也都是如出一轍,因為就那幾條路……漢中在我手,陽平關在我手,則陰平必然輕鬆入手;而陰平入手,兩面夾擊之下,白水關必然也能輕鬆拿下;等到白水關再入手,無外乎便是剛剛堂上那三人所言的三條路了。」
徐庶對照著腦中地圖,不由一邊用起酒菜一邊微微頷首,而郭嘉則放下杯箸,指手畫腳,侃侃而談……殊無剛剛廳上堂堂漢中太守之姿態。
「最中間是大路,走葭萌,出劍道(此時還未修築劍門關),破梓潼,然後拿下涪水關,便可直撲綿竹、成都了!這條路是入蜀的主道,可行大軍!而問題在於葭萌、劍道、涪水關俱是名關險道,大軍可行,卻難施展,只能硬著頭皮啃下去,而若敵將堅韌,我們其實也無可奈何。」
「若走東路,也就是巴郡,其實又有兩條道路,便是分別循著潛江、不曹江南下,走墊江,直取江州(後世重慶),再轉成都……平心而論,這條路其實反而比中路更容易鋪展兵力,但後勤極難,趙將軍與我皆親自去探查過,兩條江各自最多四五千兵便是極限,而偏偏兩江之間又是板楯蠻的聚居處,他們善戰之名傳了幾百年,歷來是漢室銳卒,絕不可小覷,卻偏偏動向不明,歸屬不定,就怕一個不好,便是全軍覆沒於荒野的結果。」
「至於出陰平,翻越摩天嶺……」說到此處,郭嘉終於再笑。「就更是弄險了,彼處雖然有小道,但如何能行大軍?便是能行,一萬兵過去,能活七八千到摩天嶺對面就不錯了,而偏偏下去以後全無後勤,卻正好落在涪水關與劍道之間,若一旦失措,便也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蜀道難啊!」一直自斟自飲的徐庶終於停杯感慨。「但既然伐蜀,總不能不動吧?反正就這三條路,傷亡恐怕也不可避免。」
郭嘉連連搖頭。
「奉孝這是何意?」徐庶心中微動,不免好奇。「是為難呢?還是心中另有奇策。」
「軍事上自然就是這三條路齊下。」郭嘉攤手以對。「我又非神仙,還能變出第四條入蜀的路來?而且,我也不瞞元直,方伯田公手中現在就有一道燕公的旨意攥著呢,只等過幾日張儁乂的兵馬從南陽過來,便要三路齊出,正式伐蜀!」
「那……」
「但正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但伐蜀未必只能用軍。」郭奉孝終於暴露心思。「不瞞元直,今日見到費伯仁,我卻是起了一個荒謬之策。」
「何策?」徐元直心中一時警惕。
「你知道光武伐蜀,為何蹉跎數載嗎?」
「自然是蜀道艱難。」徐庶不由冷笑,卻又低頭繼續斟酒自飲。
「除此之外呢?」郭奉孝緊追不捨。
聽到這裡,徐庶心中微動,一手舉杯,一手卻是握緊了身側長劍,然後方才抬頭瞥了一眼自己這位至交,並一字一頓相對而答:「此事人盡皆知,乃是公孫述兩次派遣刺客,擊殺了光武麾下兩位大將……節候來歙,壯候岑彭,俱為雲台功臣,卻居然在天下將定之前,俱死於蜀中刺客之手!堪稱荒謬!可行嗎?」
「我原本以為是不行的。」郭嘉難得嘆了口氣。「因為這種荒謬之事,本就難成,就算是勉強成了,若雙方都局勢穩定,也不足以影響大局,但是蜀地這裡,我卻以為未必不能行。」
「說來聽聽。」
「我從董卓亂起便背井離鄉……那時候天下混亂不堪,也見多了不堪之人與不堪之事,黨同伐異、率獸食人,卻都是尋常事。可與此同時,卻也總能見到英雄人物不計個人利害,拔刀而起。」不知為何,郭嘉卻將話題忽然挑開。「所以,諸如土客矛盾、地域爭端,這種低劣可笑之事雖然常見,卻往往不能持久,也常常為英雄厭棄。便是袁紹那裡,我都想過,若給袁本初一些時日,是不是也能消弭此等低劣之事。然則……」
「然則蜀地這裡,『東州士』與『益州狗』卻多年勢如水火,可見劉焉治政,著實低劣?」徐庶忽然低頭接口。
「不錯。」郭嘉立即點頭。「若費尚此番言語皆是實言,則我大略猜度,劉焉其人在蜀地著實不能得人心,不過是仗著舊日執政威勢,勉強壓制局面而已……這其實像極了當日董卓占據三輔之態!而當日董卓在三輔,荀軍師便曾籌劃刺殺彼輩,只是不慎走漏了消息而已。」
「所以你想讓我走一遭蜀地,反行當年公孫述之策……若能趁蜀地兵馬皆在外地前線,忽然殺劉焉或劉范,則全蜀或由內而外,須臾可平,反正大勢本在燕公?」
「不錯!」郭嘉愈發頷首不及。
「可是奉孝。」徐庶忽然失笑。「這種事情終究難登堂堂之列吧?畢竟,公孫述當年是狗急跳牆,而燕公這是堂堂大勢在握,便不行此策,一年兩載,蜀地也會自亂的吧?且燕公讓五官中郎將去屯田……所謂屯田,而非為將,總是以年來計的,難道不是也說明燕公、鎮西將軍、田公這裡其實早做好了伐蜀持久之備?」
「不錯!」郭嘉依舊頷首如常。
「所以,你讓我這麼做,成了我未必有功,因為這不是燕公本意,鎮北將軍和田公那裡更是未必會認!尤其是田公,其人對燕公擅殺呂布一事,一直不滿,一直有心想用堂堂之陣讓燕公擺脫這些惡名!而不成,我恐怕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對否?」徐庶厲聲追問。
「不錯!」郭嘉依舊頷首。
「可你依然還讓我去?」徐元直繼續厲聲以對。
「不錯!」郭嘉還是那般從容,卻又揚眉反問。「而且這都是我一人主意,不準備報與,事成恐怕無功,事敗徒勞送死……可說到底,你願去嗎?」
「為何不去?」徐庶忽然失笑。
郭嘉也是跟著失笑:「其實咱們心裡都明白,這種計策,你便是做下了,也恐怕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反而要以你將來前途計,稍做遮掩的……但蜀道艱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元直能殺劉焉或劉范隨意一人,或許便能救十萬生靈!而以天下計,若能急速下蜀地,以燕公如今之大勢,則天下何止能多活百萬眾?!」
「你不必激我!」徐元直一聲嘆氣,直接放下酒樽而對。「我已經應下了。」
「我不是在激你,而是真有塊壘在胸的。」郭嘉一時舉空杯感嘆。「我其實隱隱懂得燕公居於上位的難處……我知道他也想早點一統天下,但也想同時清理一些路上的雜草!而下面的人呢,除去那些功名之念的人,稍有理想之人,卻未免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譬如我向來敬服的關鎮東,他就贊同清理雜草是多於儘早走完路的!而我呢,著實少了這二位的幾分決意,卻也希望能快一些便快一些,能幹淨一些便乾淨一些……以一人之力,能做什麼便做什麼!如此而已!」
「不錯,若能又快又好,誰又不願呢?」徐庶微微嘆氣。「但誰讓我們力量不足,只能為匹夫之事呢?那便盡匹夫之力而為好了!奉孝,我自往蜀中一行便是,若劉焉真如傳聞這般惡劣,我何妨替你殺了?只有一事……」
「請講!」郭嘉也忽然回過神來。
「劉焉再如何,也是堂堂一州之主,防備必然嚴密,而我家中尚有一母,須鄭重託付於你……」
「我自幼失怙失恃……早在徐州,便已經將元直做親兄弟來看了,你母便是我母。且若真有不測,入蜀之後,我必會為你報仇!」
「那便更加無慮了,可有信得過的人手?」
「我這裡只有二十人!而按照費伯仁所言,蜀中欲殺此父子者,不計其數!」
「這我就管不到了……二十人,可曾預備妥當?」
「稱不上備不備的,乃是我靖安台老上司戲公派來支援我的,一直在我府中。」
「那便走吧!」徐元直直接扶劍而起。「既然出兵之事已定,此事也越早越好,不必耽擱了。」
「且再滿飲一杯。」郭嘉趕緊親自抱起酒壺,準備為對方斟酒。
「你莫非真以為我回不來嗎?」已經轉身的徐庶回頭一聲冷笑。「且封壺藏於樹下,待我歸來便是!」
郭嘉登時肅容,重重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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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漢、燕之際,英雄虎爭,一時豪傑志義之士,心有士謨,志經道義,貴重然諾,一意許知己,便傾生死而為。凡審正南孤身赴遼東,賈文和單人陷潼關,張翼德走馬行河北,徐元直負劍入蜀地,皆此類也!」——《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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