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對於每一所大學來說,都註定是一個特殊的季節。
在每一所大學,每一年的六月,都有一幕相同的劇目在上演,叫做青春散場。
可即使年年歲歲花相似吧,對於身在其中的人來說,卻也都有著各自的刻骨銘心。
這一年的六月,因為非典封校,使得原本就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的畢業生們,更多了一份無法淡忘的記憶,也上演了更多悲喜交錯的故事。
和以後文科的逐漸沒落不同,現在的文科系部是歷史悠久的光陰大學備受關注的專業,尤其是中文系,那時候可以說正處於一個黃金時代,是整個學校名氣最大,實力最強,人氣最高,影響力最大的一個系,沒有之一。
這一年的六月,在整個學校都想盡辦法開展學生活動的時候,也是中文系的活動最為耀眼。
首先登場的就是中文系的第一屆集體舞大賽。
因為封校而額外組織的集體舞比賽,後來成了光大中文系的傳統賽事,每年的賽事都安排在接近畢業的時候,是後來的學生們大學生活中難以磨滅的記憶。
除了第一屆,後來的比賽再也沒有大四的班級參加,他們畢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排練,也未必靜得下心來排練。不過不能參加比賽,大四的畢業生往往也都是這個傳統賽事的特邀嘉賓,當他們坐在舞台下回憶往昔,也同時是在跟自己的青春作別。
6月13號中午,持續了一天半的中文系畢業論文答辯圓滿結束。
下午,學生會的骨幹們對表演現場進行最後的布置,各班進行緊鑼密鼓的化妝和最後的排練。
晚上,在學校的籃球館裡,中文系的第一屆集體舞大賽華麗登場。
真的很華麗,因為背後有企業贊助(贊助方為去年和學校合作軍訓的家園文教集團),舞台的背景、燈光、音響一整套的設施設備都由專業的團隊來進行運作。因為正處於封校期間,整個團隊提前一周就住進了光大,每天接受健康檢查並對設備進行消毒,光這筆費用就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但也正因為如此,13號晚上的籃球館座無虛席。
中文系四個年級,除了級是4個班,其他年級都是5個班,總共1個參賽隊。由於大家都沒有什麼經驗,大多數的班級都是學的國標,然後全班一起出場,但也有的班級別出心裁,在限定的5分鐘表演時間裡充分發揮創意,加入了各種最新鮮時尚的元素。
李赫所在的中文二班不算有創意的,畢竟他們是大四的畢業生,要不是封校,能到幾個人都是個問題。但是他們勝在服裝整齊,在別的班級只能儘量要求穿同一色系的服裝的時候,輪到他們出場的時候,光是他們統一的服裝就讓觀眾發出了一陣驚嘆。
人靠衣裝,不得不說,這是真的。尤其那些服裝的質量還是上乘的,使美的更美,使不美的也格外精神。男生是一水的燕尾服,錚亮的黑皮鞋,女生則一色的白色長紗裙,雖然色調比較簡單,可也簡單得足夠經典。
也有例外,那就是領舞的李赫和任綽約。他們正好和大家相反,李赫是一身白衣,風度翩翩飄逸英俊,而任綽約則是一襲黑色抹胸長裙,戴黑手套,劃著在平時可能覺得濃艷,但在舞台上卻十分神秘性感的煙熏妝。
隨著音樂響起,李赫攬著任綽約的纖腰定格在聚光燈下,博得一陣驚嘆和尖叫後優雅的分開,伴隨輕快的旋律翩翩起舞。這些天來,任綽約這個老師教得好,李赫這個學生也比較有悟性,至少在這場表演里,一般人都看不出他壓根就沒有舞蹈基礎。
看著李赫和任綽約在燈光中交換舞步,變幻身形,上演著一份讓觀眾尖叫不停的華麗和優雅的時候,正等待著和班級一起出場的桑藜偏頭對陳菁開玩笑說:「天哪,我後悔讓他去領舞了,這簡直不是我認識的李赫了呀。」
因為中文系男生少女生多的特色,他們的舞蹈不可能全部都是男女配對,像一米七的桑藜,一米七七的陳菁都不得不把自己的男朋友「捐獻」了出來,自己穿著男裝跳男步。儘管穿著男裝,扎著小辮的桑藜也有一種異樣的俏麗,但這個夜晚,她的光芒確實已經被掩蓋過去了。
陳菁看了看剛剛托舉了一下任綽約的李赫,又看看有些緊張的牽著另一個女生的手的齊思遠,哼了一聲說:「讓他們先得意,散了回去罰跪搓衣板。」
桑藜和陳菁的兩個舞伴都是女生,聽了她們的話也是噗嗤一笑,桑藜的舞伴就出主意說:「不不不,搓衣板過時了,把啤酒瓶敲碎了讓他們跪。」
玩笑間,李赫和任綽約的一分鐘表演在一片口哨和掌聲中再次定格,音樂變化,整個班級從兩側依次進場,又在音樂中展開。
他們整齊的服裝,經過精心安排的隊形,還有看起來幾乎沒有破綻的舞步,不但秒殺了其他重在參與的大四的參賽隊,也勝過了他們的學弟學妹。而且由於他們的出場順序比較不錯,在1個參賽隊中第10個出場,當他們集體謝幕,等待著評委現場打分的時候,他們拿到了一個到目前為止遠遠領先於前面的參賽隊,後面的參賽隊也很難超越的最高分。
當主持人播報中文二班的最終分數的時候,這些真的只是重在參與的師兄師姐們也不禁爆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任綽約更是情不自禁的轉身擁抱住李赫,她很有力的擁抱著他,好一會都沒捨得鬆開,在他耳邊說:「李赫,謝謝你,沒想到我的大學還能有這麼一場華麗而又完美的謝幕!記得你說過的話,如果到了首都,一定要來找我。」
李赫拍了拍任綽約光潔的背,微笑著說:「一定,說到做到。」
任綽約鬆開李赫,笑著說:「有些遺憾,相識太晚。不過有這麼一場演出,這個大學更值得回味了。回到桑藜身邊去吧,替我向她說聲謝謝。」
如果說6月13號的集體舞大賽是整個6月組曲的序章,充滿了優雅和清新,讓人津津樂道的話。6月15號的那場足球賽,卻熱血沸騰,盪氣迴腸,充滿了陽剛的勁健和豪邁。
這又是個第一次,是有著悠久的足球傳統的光大第一次以「歡送」命名的足球賽事。
6月15號是決賽,經過緊張激烈的小組賽,淘汰賽,最後走到決賽的兩支隊伍,一支是光大的老牌強隊,在聯賽中多次問鼎,基本都保持在前三的物電系,另一支則是長期徘徊在降級邊緣,最近幾屆才打進前五前六的中文系。
但是從淘汰賽開始,中文系先後在八分之一決賽2比0乾脆利落的擊敗也是老牌強隊的數學系,四分之一決賽3比1幹掉近幾年異軍突起的社會學系,半決賽更是4比2戰勝了賽前奪冠呼聲最高,也最具話題性的留學生隊,他們進入決賽絕不是偶然,完全是實力使然。
而且和八進四、四進二都是點球戰勝對手的物電系相比,中文每場比賽都是0分鐘內解決對手,進球數還一場比一場多。儘管他們在對陣法學系的時候也丟了兩個球,但他們更像是一群崇尚進攻,不惜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荒野惡狼。
不過,這場決賽的氛圍又不是那麼的劍拔弩張,只因為在場地的周圍掛著許多條幅,上面寫滿了祝福的詞句,不光是參加決賽的這兩個系,之前參加了比賽的各個系幾乎都有祝福的條幅留在場邊,一天天的增加著,到了決賽這天,參賽的兩個系也各自準備了很多,就在看台邊上的欄杆上掛著,也沒有人把前面的撕了,遠遠看去,滿滿的都是傷感。
但競技是不管有再多的溫情,也免不了對抗的。
速度與速度的對抗。
力量與力量的對抗。
也許這種大學生的業餘比賽還談不上多少技戰術的較量,但是,還有
意志與意志的較量。
物電系是一支老牌強隊,他們常年都在學校聯賽的前幾名,隊員是一屆一屆的更換著,但是那種勝利的精神,卻一屆一屆的沉澱下來。也許是缺少了幾個去年就畢業了的主力,他們在小組賽里險些沒有出線,在淘汰賽里也打得磕磕絆絆的,兩場球都是落後扳平,然後拖到加時賽點球決勝。
但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是來到了決賽。
反而是中文系這邊,一路高歌猛進,很多人都看到了奪冠的希望,在這場比賽開始之前,隊長張鴻凌就充滿戰意的告訴隊員們說,創造歷史,就在這一刻。
在李赫看來,張鴻凌是個不錯的隊長。他先是先盡一切辦法在比賽開始之前,就在賽程上,分組上儘可能的讓中文系避開了那些最難啃的骨頭。比賽結束了,別人都回去休息,他卻還要坐在場邊看下一個對手的狀況,然後和李凝風這些老隊長老隊員商量對策。在比賽中,張鴻凌踢的是影鋒,他喜歡在李赫的身後游弋,在對手忽略他的時候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從小組賽到現在,張鴻凌進了個球,是中文系的第一射手。可以說正是在他的努力下,中文系才走到了最後的決賽。
李赫很欣賞張鴻凌那種戰意,和這樣的隊友並肩戰鬥,也總是能熱血沸騰。不過他知道,張鴻凌在一系列的勝利面前,還是有些自我膨脹了。在張鴻凌看來,今年的物電系缺兵少將,早已不復之前的霸氣,他的觀察沒錯,但是想一口吃掉對手,就太操之過急了。
比賽一開始,中文系啦啦隊的女生就以絕對的數量優勢蓋過了物電系的啦啦隊,加上球場上身穿白衣的中文系足球隊接二連三的發起猛攻,整個氣氛變得非常的熱烈。在物電系啦啦隊微弱的吶喊聲中,似乎正在進行著一場新老霸主的交接儀式,那個老的霸主,在銳氣正盛的新霸主面前已經力不從心了。
但是就是在中文系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勢中,物電系利用一個反擊中獲得的任意球機會,由他們的場上隊長一記看似角度不刁,力量也不夠大的吊射攻破了中文系的球門。這給他們火熱的對手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這還是物電系在進入淘汰賽以後首次領先對手,之前的比賽,他們都是被對手領先,然後艱難追平,然後靠著頑強的防守把平局的比分拖到加時賽,最後靠點球獲勝。
而這一次,他們領先了。
領先之後的物電系讓中文系充分的領教了什麼叫傳統強隊的底蘊,他們是缺少了幾個靈魂人物,但是他們的整體性充分的展現出來。面對著中文系的瘋狂反撲,他們幾乎完全放棄了進攻,全部退守到本方的半場,像海中的礁石一樣的抗擊著中文系持續不斷的攻勢。一個人被過掉了,馬上有人補上去,看到對方打門了,不惜用自己的身體去堵搶眼,甚至有一次守門員都撲漏了,眼看球就要進網了,硬是斜刺里殺出一個後衛,用一個幾米開外的飛鏟把球從球門線前面鏟飛出去。
中文系啦啦隊的女孩們嗓子都喊啞了,那些不屬於參賽隊的圍觀群眾也在一種一驚一乍的過程中充分的感受到了這項運動的魅力。
但直到上半場結束,比分一直沒有改變。
下半場一開局比分倒是改變了,但那又是物電系的一次偷襲得手,把比分改寫成了2比0。
這個比分是讓人絕望的,本身就是一個防守異常頑強,像灌了鋼筋水泥一樣死活撬不開的對手,落後一個球也許還有希望,現在落後兩個球,這種希望就像泡沫,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除了之前一直都在沉默的物電系的啦啦隊。
李赫腦子裡閃過一句看中國隊比賽直播時常聽到的一句話:「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
留給中文系的時間不多了。
隊長張鴻凌是真急了,為了李赫在對方的禁區里被絆倒而裁判沒有判點球,他堵住裁判不依不饒,結果那個還認識他,對他印象也不錯的體育老師真火了,先是給了他一張黃牌。後來一看他之前就有一張黃牌了,兩黃變一紅把他罰下了場去。
那時候張鴻凌才想起趕緊向裁判解釋,可是這已經不能改變裁判的判罰。
下場的時候,這個也即將大四的隊長捂著臉,一股男兒的眼淚順著他的指縫流了出來。許多女生都看到了,她們雖然不是很懂足球,但是這樣的場面直戳淚點,很多女生都紅著眼睛哭了起來。
李赫和李凝風都把張鴻凌送到場邊,李赫拍著張鴻凌的肩膀說,沒事,我們能扳回來的。李凝風說,別哭,男孩,即使我們輸了,也不是倒下去的。
張鴻凌仰起頭,說,可這是你們最後的比賽了,這也可能是我們中文系最接近冠軍的一場比賽。
李赫笑了笑,看了看李凝風。李凝風也笑了笑,從張鴻凌手裡接過隊長袖標,然後整場比賽都沉默著,默默的戰鬥在隊友身邊的李凝風衝著看台喊了一聲:「都喊起來!我們不會輸!」
於是整個場面,又一次燃起來了。
明明兩球落後,又少打一人,可中文系卻也爆發了更旺盛的鬥志。球場上除了李赫李凝風齊思遠,還有守門員也是大四的,在這幾個老隊員的帶動下,全隊像瘋了一樣繼續往前撲。終於在下半場進行到40分鐘的時候,由李赫用一個40米開外的遠射打開了對手的球門。
1比2,球場瞬間沸騰。
但這還不夠,對方太善於防守,丟球後他們的情緒有波動,但沒有亂,而時間也只剩下幾分鐘了。
「中文系,加油!」
「中文系,加油!」
看台上,所有的女生男生們都扯著嗓子在喊,許多人一邊喊一邊流淚,也不知道是因為比賽真的進入到了最後的時刻,看起來真的絕望了,還是因為他們當中有的人馬上就要走了,他們關注的人馬上就要走了,又或者,沒有什麼原因,在這六月的夕陽中,在整個球場掛滿的祝福中,這樣一種忘情的,瘋狂的吶喊,本身就是催人淚下的。
一向比較淡然也比較高冷的桑藜也哭了,站在她身邊的陳菁更是把頭埋在她肩上不敢再往球場上看。
最後一分鐘,最後一次進攻了。
中文系獲得角球,所有的隊員都壓進了對方的禁區里,包括守門員。而物電系的隊員們則繃緊了神經,在這最後一刻,冠軍已經在向他們招手,再怎麼有那種強隊的底蘊,他們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罰球的是李赫,本來他更適合爭頂,他是個標準的號中鋒。但是負責罰球的李凝風早就抽筋了,這時候還在場上,就是靠一口氣撐著。
李赫的力氣也只剩下把球罰出來,至於誰能搶到那個球,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當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球踢進禁區的時候,他看到那個球劃了一個弧線,在六月的斜陽中,帶著一種異樣的色彩。
然而這時候一個高高的身影卻沖了出來,從來沒有進過球,從來都只是踢中後衛的齊思遠被對方後衛所忽略,突然就出現在了那個球的落點上。
「砰」的一聲,齊思遠的額頭砸在飛速運轉的球上的聲音異常的清晰,不等對方守門員做出反應,那個球就重重的砸在橫樑的下沿,彈進了球網裡。
一瞬間,物電系的隊員躺倒了一片。
而中文系這邊,則是徹底的沸騰了。
齊思遠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瘋狂的叫喊著,臉上脖子上青筋畢露,然後他直接往看台衝過來。桑藜眼明手快的推了陳菁一把,總算明白過來的陳菁也跑向場邊,她距離場邊不過10米,不過狂奔了近60米的齊思遠好像嗖的一下就竄到了她面前,一張雙臂,就把她摟在了懷裡,然後一身汗緊緊的貼著她,不管不顧的就親了起來。
「哎媽,」李赫拖著罰出角球後就一抽一抽的右腿,一隻手搭在李凝風的肩膀上,有氣無力的說:「這是在拍電影呢吧?」
「電影也拍不出這感覺來啊。」李凝風沒有往地上坐,這還不是歇氣的時候呢,他拍拍李赫,說:「準備打點球吧,決賽沒有加時賽。」
「亂改規則的組委會和中國足協有得一比啊。」李赫吐槽了一句,然後坦承的說:「其實真要踢加時賽我們才是廢了,我的腿只要再來一個衝刺,鐵定就是拉傷。」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像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中圈附近。
戰鬥還沒結束呢。
不過最後的點球大戰,一向打點球超穩的物電系也發揮失常了,他們的體力已經被耗盡,比起體力來,他們的心氣更是在最後那一分鐘裡消磨掉了。結果他們前面三個出場的隊員一個球都沒有罰進,中文系前兩輪命中,第三個出場李凝風幾乎都沒有怎麼助跑,就是靠腳弓推了一個死角,速度不快,但是守門員也鞭長莫及。
贏了。
比起之前齊思遠打進扳平那個球的火山噴發一般的激動和沸騰,這時候不管是場上的隊員,還是場下的觀眾,都平靜了許多。倒是有更多的觀眾衝進了場內,擁抱,擊掌,又唱又跳。而作為隊長的張鴻凌儘管被罰下了場,但這時候沒忘了回來和裁判握手感謝,也沒忘了和對方的隊長擁抱。
比賽是一時的,朋友是永遠的。
「沒有酒差了一點啊,」李赫和李凝風齊思遠攙扶著走到場邊,其他隊員都還在拼命嘶喊我們是冠軍的時候,李赫很是遺憾的問:「你們說我現在打電話叫人送一車酒來,能進來嗎?」
「別著急呀。」齊思遠已經從亢奮到臉部肌肉抽筋的狀態中回復過來,一左一右的摟著李赫和李凝風說:「畢業這場戲,這才漸入佳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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