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宋風雲 019 冷雨夜
方鏑躲在盾牌後觀察片刻，發現射向警戒線上的箭全無虛發，但射向營地的箭卻只集中在幾個火堆附近，而且毫無準頭，不過聲勢嚇人而已。
方鏑暗暗奇怪，略一琢磨，便明白坡下敵人礙於視角坡度，看不到營中狀況，只能以火光為大致目標散射。既然敵人寧願亂射也不攻上來，說明對方並無必勝把握，人手肯定不多。方鏑心中一松，大喊道：「哨崗堅守，餘人滅掉火堆，分散待命！」
方鏜已舉著旁牌將方望扶起，聞聲立刻下令用早已備在一邊的水袋沙土熄滅火堆。營地轉眼間一片昏暗，落入營中的箭雨果然漸漸勢弱，但射向警戒線上的羽箭和弩箭卻忽然多了幾倍，每個哨崗的旁牌上都密密麻麻插滿了箭支，有幾名青壯因吃不住力晃動旁牌，不慎露出肩膀手足，就立刻被箭射中。
方望下令一隊人持旁牌上前增援，又召集一隊箭術精良者還擊。弓箭手們通過來箭角度和力度判斷出敵方弓箭手大致方位，與其對射。連著幾輪齊射過後，果然聽到幾聲痛呼，敵方的箭雨漸漸零落下來。
方鏑抓住時機，令警戒線上眾崗哨兩三人聚攏為一組，用幾副旁牌上下互相遮擋，帶著傷者慢慢退回營地。敵方在坡下為山體所擋，看不到目標，便收住了箭陣。又礙於警戒線上仍有燃燒火堆照明，不願貿然持刀衝上來成為箭靶子。雙方就此陷入僵持。
這時方鏑等一干崗哨終於退入營地內。眾人連忙救治傷者。此番夜襲，共有七八名青壯中箭，其中三名崗哨傷勢極重，被灌了老參酒，正向方望託付後事。
方鏑緊盯著警戒線那頭。火光極處，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卻比剛才的箭雨更令人不安。
方鏑沉默片刻，對身側的方鏜道：「這樣下去不成。對方或許在等援兵，或許在等天亮。總之得儘快離開。」
方鏜道：「一片烏漆麻黑，懸崖陡壁的，又這許多人，想走也走不了啊！」
方鏑想了想，又道：「你可聽說過有自個走夜路摔死的馬？」從前準備城市馬場報道的時候，他查過很多關於馬的資料，其中一篇提及馬的眼球外面有一層感光物質，能夠夜視夜行。
方鏜嘿然搖頭道：「馬可比人精乖多了，再黑也不能摔死自個噯。」
方鏑道：「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
方鏜愕然，想了想，猛一拍大腿：「對啊！這馬總不會自個往懸崖奔去！全都鬆了韁繩由馬自個尋道兒走，又讓堡里的老馬前頭帶路，天再黑也不妨事。」
二人忙過去與方望一提，方望略一沉吟，也道可行，便下令連夜離開。未受傷的六十多人分作六個十人小隊，每隊選任一名什長、兩名伍長。十隊中有一隊全騎大石堡來的老馬，居前探路，另有一隊斷後護衛。其餘各隊則各司其職，分頭牽帶馬匹、照料傷員、傳遞消息。
老天爺卻像嫌著不夠熱鬧。這邊剛分派完，夜空中就瀝瀝滴下幾滴雨來，隨著一陣疾風，雨點越下越密，密密的雨線趁著風勢挾著寒意，織成一張冰冷的大網，鋪天蓋地而來，將人馬打得暈頭轉向。警戒線上的火堆在風雨中越來越弱，眼看便要熄滅。
方鏜披著油氈，頂著風雨，一步步貼近來，大聲問：「雨太大了，等等再走？」
方鏑捋捋滿臉的冷雨，苦笑一下，頂著風嘶聲道：「黑燈瞎火，風又大，弓箭全沒個準頭，下頭的賊子隨時都可以摸上來。他們有勁弩，一射一個準，我們再不走就是等死！」
方鏜哀嚎一聲：「娘呀，這是連老天都不給爺留活路！」抱怨歸抱怨，腳下卻緊幾步，四處吼著傳令，讓全員整裝上馬，即刻啟程。
方鏑見全隊都作二騎並行的隊列，前中後隊已經各自站好位，便選了隊中三名精壯隊員，將死者綁在身後共騎。
又想起方望的傷勢，心中擔憂，跑近去探視。方望披了油氈，黑暗中看不清臉色，只是身姿穩穩地屹立馬上。
方鏑略放下心，回到前隊。隨著他一聲令下，前隊率先策馬小跑，大隊緊隨其後，一時只聞石路上蹄聲譁然如瀑，直衝入無邊風雨黑暗之中。
眼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只有呼呼風聲嘩嘩雨聲，一邊是萬丈深淵，腳下是泥濘山道。方鏑緊緊裹著油氈，仍抵不住寒風冷雨一陣強似一陣。身上已是半濕，不由得寒戰連連，臉頰都木了一般，胸中卻是熱血如沸。身後是生死與共的同伴，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他要帶著他們，闖過這黑不見底的冷雨長夜。
一夜的風雨肆虐，到天亮才慢慢收住。
到了近午，空中仍然陰雲密布，將陽光牢牢阻隔在外。風越發寒冷，吹在凍僵的臉上似小刀一般。
官道已走下山脊，降入一處山谷之中。再轉過一道彎，就見一眼熱霧繚繞的活泉，邊上兩排半新瓦舍，牆角竹籬黃花，幾名老卒登了梯子在淘補夜裡漏雨的遮頭，瓦舍後方不時傳來馬嘶之聲。這尋常景象，在經歷一夜淒風冷雨的大石堡人馬眼中，卻如桃源一般，紛紛叫道：「清泉驛到了！」
清泉驛不過是宋遼官道上一處三等小驛，年久失修，屋舍蔽舊，往來官員極少在此落腳，那些驛卒便不如在大驛當差的有油水可拿。加上近些年連年大戰，府庫無錢，官道失修，連帶驛站也失了貼補，驛卒們生活更是艱難，便也接待百姓馬隊，好得些活錢，上頭不是不知，只睜一眼閉一眼而已。到後來便如私家腳店一般，看錢點鋪位、置酒菜，十分周到殷勤。
驛長老張頭在梯上遠遠便見到一大隊人馬過來，眯眼分辨一番，認出是前幾日過去的大石堡糧隊。他還記得那方堡頭是個豪爽好交道的漢子，便連忙登下梯子，淨了手，遠遠到路口相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