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黑子,眉心蹙緊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心臟卻一寸寸慢慢全都揪到一起。一窩蟻 www.yiwoyi.com
他將五指順著蕭紅的半側臉龐輪廓撐開,指尖摸到她耳根後面去,插.入她的發間,可還是覺得這樣不夠,於是又將拇指撐開,用指端一下下摩挲著她的下巴,鼻翼,再到眉心……
有誰能體會他當時的感覺呢?就像在撫摸一件遲遲才有幸觸碰的珍貴東西,小心翼翼,不忍,不舍,又飽含著一絲「不敢」,天知道他有多渴望這個女人,可是十多年了,他曾用毛巾一點點擦過她的身子,抱過,摟過,看過,卻到今天才第一次伸手去摸她的臉。
感覺像是在做夢啊,可黑子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境,因為這麼多年他連做夢都不敢讓她出現,更何況手下肌膚滑膩的觸感還這麼真實。
蕭紅不躲不閃,任由他的手拂過她的臉和耳根,房間裡無聲無息,所有一切都像靜止了,唯獨黑子的手在她臉上慢慢挪動。
他掌心藏了一道疤痕,蕭紅知道這道疤痕應該是最近幾年新添的,因為十年前他一次次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去小旅館的時候手掌里什麼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被人砍傷的還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以至於那道凸起的疤痕刮過蕭紅柔嫩的耳根,她禁不住將眼睛閉了閉,直至耳畔傳來聲音。
「你……真的願意跟我走?」他的聲音沙啞不堪,還帶著一死不確定。
蕭紅彈開眼皮,阿幸的面孔已經近在咫尺,陌生又熟悉,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氣,「對,我會跟你走。」
「為什麼?」
「你想聽原因?」
「當然!」
「好。」蕭紅依舊半仰著頭,這樣才能看清他的眼睛,她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輕輕笑了笑,突然問:「你知道十年前你對我而言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我像地獄般生活中唯一還能稱之為光明的東西。」
那樣的歲月中,父親早已離世,母親對她不聞不問,她一面要面對經濟上的困迫一面還要忍受梁寬和那些男人的欺凌,生活對於那時候的蕭紅而言只是一天天的捱日子,而且這種日子如同汪洋大海,幾乎看不到盡頭,唯獨黑子。
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痛最傷的時候出現,為她包紮傷口,洗淨滿身污穢,再幫她穿上乾淨的衣服。
那時的黑子對於蕭紅而言就像「救世主」,或者說是困痛歲月中唯一一個可以廖以慰藉的東西。
「其實當年我並不恨梁寬,也不恨那些男人,因為我信命,命里這樣,我抵抗不了,但是我恨過你……真的,我恨過你,因為十年前我曾對你抱有幻想,甚至存在過希冀,我希望你有天能夠帶我離開,把我從那場地獄裡救出來,可是你並沒有,所以這些都是你欠我的,雖然我這麼說可能聽上去毫無道理,但我真的這麼認為,直到現在我也覺得是你欠了我,所以現在你要還。」
蕭紅一字一句的,卻又帶著某種壓抑的憤怒,用一種近乎冷靜的語氣說出這些話,說出曾經對這個男人的希冀和感想,可是卻整整晚了十年,這對黑子來說無疑是一種殘忍。
他一向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痛苦,停留在蕭紅臉上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這些話你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十年前為什麼不說?你說了當時我會立刻帶你走,一分一秒都不會停留!」
黑子在心裡拼命嘶吼,咆哮,可是再多語言在這一刻都顯得微不足道,激烈的情緒與悔恨碰撞在一起,反而令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只能用手指一遍遍摩挲著蕭紅的臉,耳根,下巴,眼梢,仿佛一分一毫都不捨得錯過,最後將拇指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就是這雙唇瓣啊,她剛剛用這雙唇瓣說出「恨他」的字眼,像是一把刀刃,活生生將黑子劈成兩半。
蕭紅感受這男人滾燙的手掌從她臉上掠過,停在自己唇上,一點點揉搓,再慢慢往下移,經過她的下巴,脖子,鎖骨,最後沿著鎖骨延展的弧度往她肩膀上移,探入她的衣服裡面,直至他將整個手掌都貼於她後背的蝴蝶骨上……
蕭紅覺得那真是一個漫長又靜霾的過程,仿佛他在用掌心的溫度一點點燙過自己的肌膚,又用那道凸起的傷疤親吻她的身體,明明肌膚貼合,可她卻從中感受不到絲毫情.欲,就如十年前他用溫毛巾幫她擦拭身體一般。
那時候蕭紅雖然被蒙著眼睛,但她能從他細緻的觸碰中感受到一絲痛苦,這絲痛苦仿佛還帶著壓抑,以前蕭紅也曾認為是自己的錯覺,他為什麼要痛苦?為什麼要壓抑?可現在眼睛上沒有蒙布,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臉上每一寸表情。
再冷的眼睛也會起波瀾,再深的心思也會有破綻。
眼前男人像是繃緊一口氣,用那一口氣殘延著自己的生命,卻用手掌一遍遍摩挲著蕭紅的蝴蝶骨,好像這個動作可以緩解自己的痛苦。
但是似乎並沒什麼作用,因為他眼裡的波濤越來越凶,越來越重,呼吸也慢慢急促起來,直至胸口起伏,喉結跟著上下滾動,最後終於將手抬起來,改而撫摸蕭紅後腦勺上的頭髮,像摸一隻貓似的,從上到下順著一遍遍捋……
他說:「好,再給我一點時間,這次我一會帶你離開這裡。」
蕭紅真的沒有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爽快,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蕭紅知道這事不算小事,更何況他在梁寬面前如此得寵。
現在梁林又死了,將來大有讓黑子繼承衣缽之意,而一旦帶蕭紅離開,也就意味著前面十多年的付出和奮鬥全部付諸東流,或許他會再次一無所有。
值得嗎?
黑子也一夜未睡,蕭紅走後,渾渾噩噩之餘感覺身子都是飄的,他拎了外套走進臥室倒頭就睡。
居然做夢了,夢到十二年前他第一次見到蕭紅。
那時候蕭紅還是學生,梁寬是學校的主要出資人,開學一周後受校方邀請去「視察」教學情況,黑子也跟著一起去了。記憶中那是他第一次踏入鳳屏地界,而迎接他們的便是校方刻意安排的「升旗儀式」。
黑子沒上過學,印象中的升旗儀式是什麼樣子呢?大概是一大群祖國未來的花朵站在陽光下,一副朝氣蓬勃的模樣,可事實並非如此。
那會兒學校剛開學,九月,照理天氣還沒轉涼,可那天是陰天,天色灰濛濛的,學校學生也不多,大概七八十個,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全都擠在一小塊渣土壓成的操場上,風又大,吹起地上的灰塵和草屑,每個學生都很賣力,因為知道旁邊有領導和城裡來的老闆在看,唯獨最後排的一個女孩子……
蕭紅那時候還是短髮,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布衫,衫子一看就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可掩不住她皮膚白。那是真的白啊,白到站在這一群灰頭土臉的孩子中間顯得有些怪異,以至於黑子一眼就看到了她。
「梁老闆,怎麼樣?」旁邊校長問梁寬的意見,梁寬摸著下巴沒吱聲,步子卻慢慢踱過去,硬是繞著儀式的隊伍走了一圈,直至走到最後排旁邊,抬手指了指。
「那個小姑娘……」
校長眯著眼睛看了半天。
「孩子太多,粱老闆您指哪個啊?」
「最後一排從左數過去第四個,穿藍衣服,短頭髮的……」
校長又踮著腳尖尋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您說她啊!好像父親早就去世了,現在跟著母親過日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校長小心翼翼地答話,等著梁寬下一步指示,可他卻遲遲沒下文,眯著眼睛盯著蕭紅看。
當時黑子就站在他旁邊,那會兒已經跟了他兩年了,基本已經摸得准他的脾性,見他目光一直黏在蕭紅身上,黑子莫名覺得心裡冒出許多恐慌感。
果然,半分鐘之後梁寬又摸了摸下巴,嘴裡喃喃:「看著真白啊,山里養大的丫頭,怎麼能白成這樣?」
原本一場莊嚴肅穆的升旗儀式,祖國花朵,未來希望,可暗地裡卻藏了多少骯髒。
梁寬那天說完那句話就走了,升旗儀式都沒結束,離開前黑子又回頭看了一眼,最後排從左數第四個,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風把她額前的劉海都吹開了,露出一張白皙卻又乾淨的臉龐。
蕭紅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那場儀式對她意味著什麼,可黑子心裡明白。
兩周後校方以她學費沒交齊為由勒令她退學,一個月後一輛車子開到了村口,黑子帶人親自去接的,他沒下車,只派手下把她帶了過來。
那會兒心裡還存著一點僥倖,可當手下把一個蒙住眼睛的女孩帶上車,黑子看到她身上那件單薄的藍色布衫,那時候已經十一月了,她露在外面的嘴唇凍得發白髮紫。
半小時後車子開到鎮上那間旅館,梁寬在那裡長期租了一間房,靠近最裡面,平時很少有人去。
黑子親自牽著蕭紅的手把她送到房間裡,房間不大,設置簡陋,只有一張床,一頂柜子,還有兩把椅子。
最後黑子還是先讓她坐到了椅子上,一路上她都蒙著眼睛,不吵不鬧,直至聽到黑子的手機鈴聲,梁寬打來的,問他有沒有把人接過來,他答了一聲,準備出門,坐在椅子上的蕭紅這才意識過來,突然胡亂就扯住了他的手臂。
「這是哪裡?你是誰?為什麼把我帶來這個地方?」蕭紅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表情雖然還是淡淡的,但口吻中依舊透出一點慌張,到底那時只有十四歲。
可黑子卻無法回答,只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依舊蒙著布條,看不到裡面的眼神,只是掐在黑子腕部的手指拽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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