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坊掌柜的才覺得岳西瞅著眼熟,轉瞬,店裡來了主顧,他便將想攬點生計的岳西和杜三娘晾在了一邊兒。
人情世故便是如此,掌柜的是生意人,當然更看重銀子。
杜三娘在路上就跟岳西大包大攬地吹了牛,如今繡坊掌柜這番不冷不熱的態度讓她自覺是被打了臉。而她今天的繡活才交到柜上,工錢還未到手,有心給那掌柜的幾分顏色博幾分面子,又沒有那膽量,因此便低了頭連正眼都不敢看人了。
岳西是孤兒院的孩子,看多了這些人情世故,自然沒有當回事兒。回頭看見杜三娘受了癟的委屈模樣,她微笑著走了過去歪頭說道:「走,哥哥陪你在鋪子裡逛逛。」
「我不去,這裡我來了多少次了,有什麼可逛的。」見岳西並不埋怨自己,杜三娘只覺壓力頓消,抬頭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見對方正笑模笑樣地對著自己,杜三娘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以為你在生我的氣。會怨我說了大話。」
岳西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拍了兩下,輕聲說道:「哥哥心裡明白著呢,我只會感激你。」
杜三娘眼神一凝,隨即臉上的笑意暈開,連眼角都彎成月牙兒。
岳西細細地看著她的模樣,只覺得對方眼大嘴小大臉盤,端端正正的是個福相,挺耐看。
「看我幹嗎!」杜三娘見岳西真沒有看低自己的意思,心裡也痛快起來,經了這點小事兒,倒是覺著『趕車的小子』是個懂事體貼的……
岳西淡淡一笑,竟真的不疾不徐地在繡坊里轉悠了起來,杜三娘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不停地叨咕著:「這裡面的東西都貴的嚇死人!你看看就得了……」
繡坊的掌柜姓謝,繡坊就叫做謝記繡坊。
別看謝記繡坊地處城西,卻是帝都里排的上號的大繡坊,專們經營要功夫的大件活兒。
所謂大件活就是像繡屏之類的尺寸大繡起來耗功夫的繡品。一般完成一件都需要些時日,又因為這裡的東西做工講究,樣式新穎,因此很受帝都里那些大宅子女人的青睞。
繡坊規模不小,前面是店鋪後面是作坊,謝掌柜經營起來倒是方便。
岳西負著手從櫃檯這這頭走到那頭,時不時地在那些擺在檯面上的繡品前駐足觀摩一番,杜三娘尾巴一樣的隨在她的身後,岳西看什麼,她就在旁邊解釋幾句,唯恐她是個外行,看不出門道來。
櫃檯里的夥計知道她二位也不買東西,因此眼睛只盯在鋪子裡旁的主顧身上,懶得招呼她們。
「有喜歡的嗎?」岳西停了步,回頭對著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杜三娘輕聲問道。
「我喜歡你就給我買啊?」杜三娘撇撇嘴,一臉的不信。
「買。」岳西馬上應了,連個磕巴都沒有打。
杜三娘瞪了眼,依舊覺得不可置信,她張了嘴似乎是想說點什麼,對上神態淡然的岳西又改了主意。
「我要那雙皮底子的繡鞋!」隨手指著擺在柜上的一雙帝都里才時興起來的翠蘭色的鞋子,杜三娘仰著下巴說道。
岳西對著夥計一招手:「包起來。」
「啊?」夥計與杜三娘同時開了口:「六百文吶!」
「你喜歡就好。」岳西淡笑著應了,眼神已經被擺在櫃檯裡面的一雙紅色的繡鞋吸引了過去。
那繡鞋用的緞面紅的耀眼透亮,鞋幫上用金絲雀線繡著一朵合歡,花冠上的絲絲花蕊如扇子般地灑在鞋面上,顯得分外的鮮活。
「把那雙紅色的拿給我看看……」
大紅的繡鞋拿在手中,岳西端詳著那上面繡的精緻以極的圖案,心裡一陣恍惚。
上一世,在孤兒院的院子裡也栽著一棵合歡樹,在岳西還沒有去的時候,合歡樹就在了。
北北曾經不止一次地對她說過:「這花真美……」
而每次她都會用食指刮著臉頰笑話他:「不害羞嗎?小姑娘才會喜歡這些……」
而北北聽了這話就會紅了一張臉,垂下長長的睫毛低著頭小小聲的說道:「我就喜歡……就喜歡……」
「這兩雙您都要了?」
「嗯。」岳西點點頭,把手裡的繡鞋遞了過去:「都包起來吧。」
鬼使神差地買了一雙顏色無比騷包的鞋子,岳西知道自己是不會去穿這樣的東西的。
可她就是想買。
另一雙包好的鞋子入了杜三娘的手,連大小都未曾試過,她張著嘴反而沒了話。
「收著吧,這是我的謝禮。」岳西對著目瞪口呆的杜三娘說道:「若不是你,我哪裡會知道要在繡坊找活計呢?」
「可……可人家掌柜的不是沒給你活兒嗎?」說好的事情沒有談成,還平白的收了人家的東西,杜三娘越想越覺得心裡有愧。
「掌柜的會給的。」岳西拍了怕她厚實的肩膀,胸有成竹的說道。
招呼了兩撥客人都無所收穫,倒是沒被沒當回事的瘦小子出手闊氣,眼都沒眨就買了兩雙繡鞋,這讓在一旁冷眼看著的謝掌柜吃驚不小!
在他的心裡,銀子是能通神的,因此看在岳西甩出的銀票的份上,謝掌柜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出奇的和氣:「這位公子,您還拿繡活嗎?」
「拿。」岳西點頭道:「我幾個媳婦在家吃飽了飯天天鬥嘴打架,正是要給她們找點事做我才能耳根清淨!」
「什麼?你都有媳婦了?」杜三娘脫口而出,只覺得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心裡空落落地沒了盼頭。
「有啊。」岳西腦子裡閃過行宮裡那些女子的身影,止不住的笑出聲:「大小老婆十幾房呢!」
她一舉手裡包著的紅色繡鞋接著說道:「這個,就是個給大老婆買的……」
……
黑著臉為岳西做了擔保,押了她上份繡活的工錢,杜三娘幫著岳西從謝掌柜手裡接了份大件的活計:四扇屏一套!
不等岳西收拾好東西,她已經悶聲不響地獨自出了鋪子,叫都叫不住!
等岳西又選了蠶絲線,繡床,繡花針等物事,讓夥計一併給送到驢車上的時候,門外早就沒了杜三娘的影子。
「不是傷心了吧?」思前想後的一琢磨,岳西越發的不放心。
與謝掌柜道了別,雙方說好了交貨的日子,岳西趕著驢車開始在帝都里轉悠,她琢磨著杜三娘就是真生了自己的氣應該也不會走遠,因此她只是在左近漫無目的的尋找。
過了晌午,依舊沒有找到那個吃了乾醋的女人,岳西已經走到了一處完全陌生的所在。
抬頭看看天色,再看看附近的屋舍,她判斷了一下方向,決定再回繡坊去看看。
「怎麼走到胡同里來了!」道路狹窄,驢車不能調頭,岳西只好拍拍驢寶氣的屁股接著往前趕,琢磨著出了這條胡同再上大路。
胡同是想像不到的幽深並且人跡罕至。
走了許久都只看見兩側的高高院牆,如同沒有盡頭一般。
「這高牆大院的,不知道兩邊都住的什麼人。」胡同里安靜的過分,除了小毛驢的蹄子踏在路上的噠噠聲,岳西聽不到旁的聲音。
這樣的安靜使她分外的警醒,總覺得四周隱藏著什麼。
趕緊出去吧……她在心裡默默的念叨著,處在一種全身戒備的狀態里。
這是她多年職業訓練養成的自認而然的反應。哪怕是她的靈魂已經附在了韓月夕的身體之上,她的那些職業習慣仍然如影隨形地跟隨著。
「這是……」鼻尖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傳來,岳西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好香啊……」
隆冬季節怎麼會有花香呢?
不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驢車已經慢悠悠地拐出了這條胡同,眼前驟然開闊起來,臨著街角幾樹臘梅開的正好,滿樹的金黃伴著細碎的雪花輕舞,脈脈幽香里,一個身著緋紅紗衣的美人立在花樹之下,及腰的長髮略顯凌亂,在清冷的風中隨著身上的層層紗衣揚起又落下……
美人抬了頭,望向坐在驢車上的岳西,蒼白而脆弱,如粉櫻般美麗。
「北北啊……」岳西輕吟出聲,不能自已……
------題外話------
有些人,哪怕是穿越了時空,轉換了彼此的身份,他們依舊會遇到……
這一世,岳西依舊會與北北糾纏在一起~
那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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