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駟是一個很戀舊的人,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如此,所以他總是忘不掉一些常人很容易就能忘掉的事情。
他常常會將這些事情不經意的記著,然後在一些特定的時候,不經意間想起。
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如果往事是酒的話,時間越久,它就總會越釀越純。醇到足以醉人,醇到足以沉澱,醇到足以口齒留香。
但是這也是一件壞事,因為若是喝到最後,這些酒只剩下他一個人喝了的話,那酒水越是香醇,就越是傷身。它似能將人喝得肝腸寸斷,也能讓人喝得心如刀斬。
那些回不去的,且無法挽留的人事總是這樣,越是美好,就越是叫人不想想起。但是它們卻始終留在那裡,就像是人自己對自己的殘忍一樣,偏偏不肯忘記。
這般說來,李駟還真是一個對自己很殘忍的人。因為他總是記得那些足以將他的心肺一遍一遍刨出來的東西。那些他所遺憾的,所無法挽留的東西。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時候就像是一條條並不平行的線,無限延伸,最後交錯一起,然後繼續各自伸展。
沒有差錯的話,最後這些線總會變得一團亂麻。但是若是突然之間,其他所有的線都斷了呢,若是突然之間,只有一條線在繼續延伸了呢。
它會輕鬆嗎,還是說,會悵然若失呢。
李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他只知道,他真的忘不掉他記下的那些東西。
忘不掉那些年,靠在他肩頭笑著哭的女孩;忘不掉那些年,三十平米小屋裡的晚餐;忘不掉那些年,兩人坐在破爛的沙發上,一起胡思亂想的未來。忘不掉那個女孩對他說要和他過一輩子。忘不掉最後,她坐在他病床邊那白髮蒼蒼的模樣。
所以他是多麼的害怕啊,害怕自己再纏上些忘不掉的東西。
他害怕一碗孟婆湯忘不完啊,那東西可是苦得很的,比他最不喜喝的中藥還要苦上許多。
是啊,他哪是忘了喝孟婆湯,他只是喝了沒用罷了······
但是他非說是自己忘了,因為他想只要再喝上一次,只要再喝上一次他就該真的忘了,把所有不該記著的東西都忘了,瀟瀟灑灑地再活一世。
可他哪知道地府沒有續杯的······
老和尚說他性子冷,但是只有李駟自己知道,他只是害怕而已。他害怕再糾纏不清,他害怕再有下一世,他還是記得那些本早該忘了的東西。
他只想活得輕鬆一些,沒有那麼的牽絆和拉扯。
他只想一根線從頭到尾,淺嘗輒止,玩玩鬧鬧地過上一世。
可如今看來,他還是記得的。他還是記得老和尚教他念的第一篇經文;他還是記得老和尚給他做的第一件僧衣;他還是記得那些苦悶的日子裡,老和尚給他講的那些佛家典籍;他還記老和尚怕他無聊,從山裡抓來的兔子;他還是記得那年雪天,老和尚難得的下了一次山,帶回來了一個豆沙包,一個糖人。
李駟真的是一個對自己很殘忍的人,似乎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會記下來,然後怎麼都再難忘不掉。
······
佛堂上的香燭似乎是快要燃盡了,木魚空空地敲著,誦經聲還是沒有停下來。
李駟低著頭坐在那裡,似乎是想了許多,又像是只是靜默無聲、面無表情地坐著,神情平靜,沒有太多的聲息。
一直等到過了許久,老和尚的經都快念完了,他是才突然出聲問道。
「你還有多久,準備離世?」
「六個月吧。」誦經聲一頓,老和尚緩緩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李駟從堂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擺,最後看了一眼老和尚說道。
「我會在這裡待六個月,若是你入了魔,我就殺了你。」
不得不說,老和尚看人真的很準,李駟總是能夠很狠,對於他自己來說。
「多謝。」老和尚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李駟說了一句。
「不謝。」李駟淡淡地答道,轉過身走向了堂外。
他現在要去寫一封信,給一個人,並讓他送一把劍來。
······
當獨孤不復聽說李駟需要一把劍的時候,就出了寰青山,並按照李駟的意思,去了一趟藏劍谷,找到了不出山的宮不器。
宮不器看了李駟的信,大笑著直說湊巧,又讓獨孤不復在谷中先等一個月。他正好有一把劍要鑄成了,一把鑄了太久,以至於都被江湖人忘了的劍。既然如今李駟要用劍,那就拿去給他用便是。
獨孤不復沒有拒絕,就在藏劍谷中住了下來。
直到一個月之後,他拿著宮不器交給他的劍,去了金山寺······
等獨孤不復抵達金山寺的時候,已經是在五月中旬,是術虎女幫他開的寺門。
而一進到寺里,他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邊的李駟。
第一眼,獨孤不復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李駟這般冷清的模樣。
在他的記憶中,李駟從來都是笑著的,沒心沒肺,沒羞沒惱,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又對什麼事都會調笑兩句。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呢,那身上的氣質,幾乎已經比他還冷了。很難想像那張死人一樣的臉上,以前居然是會笑的。
難道一場重病,還能讓人性情大變不成,獨孤不復想不明白。
不過他倒是已經知道李駟的病已經好了,這是風雨樓的蕭木秋告訴他的,明州城的那次,倒是還要感謝他將自己送回了寰青山。
就是他那一副狐狸的模樣,總是讓人感覺他另有深意。
「李駟怎麼了?」遠遠地看著坐在獨自坐在院子邊的李駟,獨孤不復皺起了眉頭,對著術虎女問道。
「這事不好講,你就不要多問了。」術虎女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得知了老和尚的情況後,她就也留了下來。畢竟以李駟現在的模樣,她實在不放心讓李駟一個人待在這裡。
「是嗎。」既然人都這麼說了,獨孤不復也就沒有多問。接著,他又默默地向著兩旁張望了兩眼。
隨後,臉色該是若有若無地紅了一下,看向了術虎女繼續問道。
「那,思思呢?」
「嗯?」術虎女的神色愣了愣,顯然是完全不知道獨孤不復在說誰。
不過,她發愣倒是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原因,那就是眼前的獨孤不復,怎麼看起來也是一副怪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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