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容把喉間的那口氣嘆出來,抬手摸了摸蒼之的發頂,放輕了語調道:「蒼之,好蒼之,待我的事情都完成了,就會找你,然後天天陪著你,好嗎?」
她口氣溫和,神情懇切,蒼之卻不買賬,而且不知怎的,眼眶紅得更厲害了,活脫脫像只小兔子。
他道:「你騙人!」說罷跳起來,一溜煙跑掉了。
良容靠著樹幹,揉了揉額角。
有人靠在樹的另一邊,淡淡出聲道:「怎麼,覺得有點麻煩?」
良容真誠道:「確實有點。」
靜了少頃,一名清秀的年輕道人抱著胳膊轉到了眼前,居高臨下地對她道:「你倒是真誠實。」
良容起身,一本正緊地笑了笑:「過獎。不知聶柏君來此有何貴幹?」
聶柏眼神頓了一頓,開口道:「你不是妖物吧?」
良容挑了挑眉:「哦?」
聶柏道:「我的陽火能識一切非人之物,若你是妖,那它即便不能傷你,也能在你身上留下痕跡。」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肯定道:「你沒有。」
良容點點頭:「嗯,我第一次便同你說過了。所以呢?有什麼關係?」
聶柏似是噎了噎,糾結了下,道:「……你在找什麼東西?」
這下良容幾乎是受寵若驚了,心道他不是要幫我找吧?是妖非妖待遇差別這麼大的?她心下胡亂想著,口裡道:「是把通體赤紅的寶劍,因為主人已故,又早已通靈,就自己四處漂泊,流離不定。嗯,而且它能切斷探來的脈息,因此不大好找。我只能感應到它目前在琉夏……」
聶柏聽她說著,忽道:「上頭是不是刻著蕪音二字?」
良容頓時一怔,好一會兒,她才訥訥道:「……你見過?」
聶柏道:「見過一次,插在一塊石頭裡,被一位妖族尊者拿走了。」
「妖尊?」良容詫異。伏花境內的妖尊雖不少,卻也不多,她認識的也不過就那麼幾位罷了,閒著沒事跑到人間境來的,她卻想不到是哪一位,於是對聶柏道:「聶柏君,可否同我仔細說上一番?」
聶柏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哼了一聲,抬手丟給她一塊靈石,道:「有什麼好說的?這東西你拿著吧,應當有用。」
良容接住小指大的一塊靈石,一看,不由雙瞳生輝,道:「多謝!何止有用,簡直是全靠這靈石了。」
這塊靈石名為「引跡」,被引入特定之人的氣息後,能夠指引此人的蹤跡。想是聶柏當初見著那位妖尊,心中警鈴大作,尋機引入的氣息。
這引跡石雖十分稀有,然而倒也不是特別昂貴,原因是它引入氣息時雖不會被察覺,但一旦引路,它引入的氣息便會與主人共鳴,於是不要說引跡了,很可能還會被反將一軍,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多找一找親近之人的位置還蠻可靠。因此,戰略性實在不高,也就沒那麼貴了。
而聶柏說有用,卻也沒錯,因為對方若是妖尊,斷沒有設伏或是逃跑的理由,良容必能順著指引尋去。
聶柏道:「先不必急著謝我,你我能活下來再說吧。」
良容驚道:「『你我』?」她難得有點不好意思,道:「呃,你……我也許照顧不到……」
不待她繼續說下去,?聶柏氣得七竅直冒煙,直接拂袖離去了。
……實話是不能亂說的!
良容沒急著動身,對方是妖尊的話,還需好好調整一番狀態。她盤膝坐下,調理脈息,一坐便坐到了半夜。黑夜深重,卻有萬千星子布滿夜幕,一彎弦月懸在天際,溫溫和和的,卻無端嫵媚。
良容向引跡石輸送脈息,不消幾縷,一道纖細的藍暈便自靈石里泄了出來,正指著一個方向。
她自衣領里拽出一根紅繩,上面串著兩枚精緻的吊墜,是花朵的形狀。一朵潔白如雪,花瓣生著隱約的水紋,極有質感;另一朵則分兩層,內層墨藍,外層淺藍,美極雅極。靜靜握了一會兒,良容把它放回去,低聲道:「蕪音尊,你的劍……我會找到的。」
她默默地想,蕪音尊,我弄丟的你的所有東西,都會找到的。
順著引跡石的指引,良容越是走,眉頭皺得越是緊——這個方向,怎麼看,也不該是妖尊該去的地方吧?
有哪位妖尊會特地跑到一片墳地去的嗎?!
良容越想越不對勁兒,但是,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是要去的。頓了頓,她忽地眼神一凜,回頭喝道:「誰?!」
樹影颯颯,一個男孩低著頭,默默從一片陰影里轉了出來。
「良容大人……」
這一聲叫得,險些讓良容腳下一個踉蹌,她捂了捂眼睛,隱忍道:「你怎麼跟過來了?」
蒼之張了張嘴,又閉上,保持沉默。
良容道:「你知道了?怎麼知道的?你師尊說的?」
「不是。我聽見的……」
良容道:「你回去。」
蒼之犟道:「我不。」
良容的聲音微微嚴厲:「回去!你跟來做什麼?我此行吉凶還未可知,你跟來送命嗎?」
蒼之猛地抬頭,眼裡卻是水光瀲灩的。良容不由一愣。
他結結巴巴地道:「我知道危險……可我想陪著你!……我,我……我就是想……很危險,良容大人有危險的話,我不能自己一個人……」
看著他語無倫次的模樣,良容嘆了口氣,好像碰著了這個孩子以後,她常常都會嘆氣,又是無奈,又是心軟。
靜默半晌,良容揉了揉太陽穴,嘆道:「罷了罷了,你過來,跟緊我。」
蒼之聞言呆了呆,繼而大喜,忙不迭點頭,胡亂抹了把臉就站到了她身旁。良容伸手輕輕揩了揩他的眼角的濕潤,然後往下,握住他的手掌,牽緊了,才邁開步伐。
走了一陣,良容想了想,還是叮囑道:「蒼之,等會兒切莫隨意開口,知道不知道?」
她牽著蒼之,不知怎的,感覺被自己牽著的那隻手有點發燙,再一看,蒼之亂七八糟地點了點頭。
隨著引跡石的指引,又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看見了一片陰氣極重的墳地。
良容先前尋蕪音劍時,幾乎把整座琉夏城都跑了一遍,因此也是來過此處的。這片墳地早已荒蕪,雜草樹木橫生,陰氣重,煞氣也重,由此滋生的怨靈也不少,她除了一些,但數量太多,也不曾除盡。此時望去,倒是一隻也沒有見到。
沒有見到,要麼就是被人除盡了,要麼,就是有煞氣更重的來了,鑑於引跡石指向此處,良容比較傾向於後者,畢竟若是一位妖尊,煞氣壓制了怨靈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停止向引跡石輸送脈息,待光熄了,便牽著蒼之隱到一片陰影里,壓低嗓音道:「蒼之,待在這裡不要動,無論聽到什麼也不要出來,明白嗎?」
蒼之道:「可是我……」
良容摸摸他的發頂,低笑道:「蒼之,我同你說,這世上能打倒我的人,不超過兩隻手。所以不必擔心,乖乖等我。」
蒼之猶豫了一下,握緊腰間的劍,用力點了點頭。
得到回應,良容放下心,抬步轉了出去。
踏著黑暗往前走了一小段,便聽到一陣低低的說話聲。
一個聲音道:「尊上,為何一定要將此劍葬在這裡?」
一聲冷哼,那位「尊上」冷冷道:「這片墳地的陰氣煞氣都極重,此處是『眼』,葬在這裡,待它吸盡所有陰煞,這把凶兵便大功告成了。」
凶兵!
所謂凶兵,就是吸收所能承受的最大陰煞,再在此基礎上加以煉製的兵器。一把兵器,能染的陰煞越重,本身就越凶厲,與人對戰時,不僅能傷血肉之軀,更能傷及對手魂魄,甚至連法寶都能損害。
聽到第一個聲音說「劍」,良容便猜到那是蕪音劍。然而,煉製凶兵所需的遠不止這麼多陰煞,何況是早已通靈的蕪音劍?可這個人卻說吸盡這裡的陰煞後,凶兵即成,良容簡直不敢想像,此前的蕪音劍到底吸收了多少……
這位妖族尊者聲音陰冷,語氣森然,帶著陰測測的惡意,說的話讓良容心底陣陣發涼。
可讓她涼入骨髓的,卻是這個聲音、這個人!
年輕男子的聲音明明殘酷,卻偏又柔情蜜意地含著笑,道:「你知道這把劍是誰的嗎?」
他道:「就是伏花的那位妖尊,死在天官手裡的,我們愚蠢的蕪音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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