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儘管這麼說,顧婉依然心有戚戚。
去到宋宅,見宋文修依然在院『門』口等著她,在他旁邊,雲裳在陪著他,攙扶著他。
顧婉遠遠地看著,這兩人,雖然『性』格迥然不同,但是此刻站在一起,又是和諧的很,唯美的很。
不由得,顧婉嘴角上揚,面『色』也柔和輕鬆了起來。
「走吧。」顧婉輕輕說道。
她話音剛落,雲裳便攙著宋文修,向裡面走去。
宋文修的面『色』有瞬間的僵硬,今日,她沒有攙著他。
不過這絲僵硬,也轉瞬即逝,隨即,被溫暖如陽的笑容所代替。
進屋之後,剛剛坐下,安陽公主便進來了。
她向顧婉一笑,打了聲招呼,不過那面上和聲音里的緊張,還是可以清晰察覺。
顧婉照舊先是給宋文修做了一番檢查,檢查無異常,這才要開始為他將眼睛上的繃帶拆下來。
抬起手,她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顧婉穩了穩心神,不停地在對自己說著「冷靜、鎮定」。等到自己平穩了心神之後,這才再去舉起手,為他將繃帶拆掉。
繃帶一圈一圈被拆下的時候,所有人的心,都是『激』『盪』不安的。
就算宋文修的臉上依然帶著暖如『春』風的笑意,但是他的心,也是不能平靜的。
他期待著片刻之後的結果,他希望,當繃帶被除掉的剎那,當他睜眼的瞬間,他可以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是什麼樣的,他不知道,不過那張臉,在他的心裡,早已被描繪過千萬次。那一定是,甜美,溫婉,閃著靈動,又帶著幾分倔強。
雖然看不到她的樣子,但是她,早已在他的心裡,活靈活現。
雲裳看著顧婉的動作,雙手緊握成拳。她很害怕,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甚至,幾滴晶亮的淚水,早已在她的眼睛裡面打轉。
安陽公主也一樣,這麼多年,她沒有一時半刻想過要放棄給他治眼睛。她知道,她已經完全到了病急『亂』投醫的狀態,是宮中御醫也好,還是鄉野術士也罷,只要是說能治宋文修的眼睛,她勢必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求醫問『藥』,去給他療傷診治。
只是,這麼多年了,每一次她都是帶著巨大的希望去,卻伴著深重的失望歸。
就算如此,她也依然沒有想過要放棄。只要她還活著,她就永遠不會放棄。
當初來楚湘,實則也是因為顧大夫,據說他醫術很是高明。顧大夫家在京城是不假,但是人卻不在,一年之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並且這人,是她侄子的下屬,她如果想找的話,也還是得先去找他。
所以,一來是為了治病,二來,也是為了散心,去年的這個時候,她便帶著宋文修,來了楚湘。
當顧大夫看過之後,說是療治無望,那一刻,她的心,瞬間又從高高的雲端,跌入谷底。
看來,這次,又是無望了。
然而,正當她萌生了要離開楚湘返回京城的時候,又一人出現了。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娘子,這小娘子,她說能治。
這一下,她的心裡,又燃起了希望。就算這小娘子不管做的事還是說的話,都有點讓人懷疑,匪夷所思的,但是她依然相信,她相信,她一定能治。
許她錢財,許她婚姻,只要是她能給的,她願意給她一切,只要她肯醫治。
事實證明,這次,她的抉擇,是正確的,她沒有選錯。果然在不久之後,這個小娘子,她找出了病因。
狂喜,瞬間湧上了心頭。只要是找出了病因,那麼,對症下『藥』,不就可以了嗎?
她也得到了保證,說是只要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好。
她覺的,這句話,是她活了三十多年,聽過的最美妙,最動聽的一句話。
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或許一眨眼的功夫,她又可以聽到一個讓她簡直會狂喜地發狂的消息。
他的兒子,雖然每日都在她的身邊,但是,他近二十年沒有見過她這個母親是什麼樣子了。不知道,當他睜開眼看見的時候,他是否還能認出她?是否還能從她已不再年輕的臉上,找回他兒時的記憶?
想著這個,安陽公主的眼睛濕潤了,眼淚無聲地流出眼眶,滾過臉頰,最後落在她那素『色』的寬袍衣袖上。
顧婉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一定要鎮靜,一定要平靜,一定要冷靜。
但是當繃帶被一層又一層地拆下,她的心,還是跳的越來越快。
這些繃帶,還是前幾天換『藥』的時候,她親自給他纏上的,現在,她再親自給他拆下。
不求別的,只希望,當繃帶拆下的時候,他的眼裡,能有一片視野。先不要管清晰還是不清晰,只要是他能看見了,那便是好的結果。起碼證明,她的判斷是對的,她的醫治,也不是無效的。
當繃帶被層層解下,顧婉的手心裡,早已是汗水漬漬。
她的眼睛盯著繃帶,盯著自己的手,直到最後一層被解了下來。
她看見了他的眼。
他的眼睛,閉著,看不到他的瞳仁。
因為『藥』物的關係,眼睛上染上一層淡淡的褐『色』。
除去這層淡淡的褐『色』,他的眼睛,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不知道睜開之後,是不是也會和之前無異。
她不想再看到他那雙明明很漂亮,卻空『洞』無神的眼。
她要他能看到光彩,能看到這美麗的世界,能看到五彩繽紛的一切,包括他的親人,也包括她。
顧婉沒有讓他立即睜開眼睛,宋文修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也沒有睜開,只是一直閉著。
顧婉拿起一塊乾淨的紗布,在他的眼睛上輕輕擦拭著,將那褐『色』的『藥』汁擦掉。
雲裳感覺自己像是要窒息了一樣,連大口呼吸,她都不敢。
安陽公主也是緊張的看著,眼睛不眨不眨,但是眼淚,卻撲簌簌、一串一串地落下。
顧婉放下紗布,又看著他,看著他的俊顏,看著他閉著的雙眼。
他的眼,只是輕輕地閉著,但是所有人都想知道,同時又害怕知道,他睜開之後,會是怎麼樣一番光景。
顧婉沉沉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睜開看看吧。」
宋文修聞言,沒有回答,卻是將微微閉合的眼睛睜了開來。
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全都提起了心。
顧婉的手緊緊地捏著衣襟下擺,用力地絞著。
雲裳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來一樣。
宋文修睜開了眼睛,慢慢地睜開。
但是,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睜開了。
因為,那種感覺,一片黑暗,讓他不知道,不確定,他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
是的,一片黑暗,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那片黑暗,是他極熟悉的。但是此刻再次面對,他的心,『抽』痛的難受。
呵,還是不行啊。
這次,又失敗了啊。
失敗了,她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她傷心了,他就會更加傷心了。
「怎麼樣?」顧婉焦急地問道。
安陽公主眼裡依然閃著淚『花』,但是因為太過於緊張,那眼淚,似乎也僵住了一樣,不再往下掉了。
她也想問,問問他現在是否能看見了,但是她發現,她根本就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他,定定地看著他。
顧婉問完之後,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但是,許久過後,宋文修依然沒有回答。
他不回答,是突然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難道就說,他還是看不見嗎?這種殘忍的話,讓所有人悲痛的話,他說不出口。
但是事實就是事實,看不見,就是看不見,任憑他再不想承認,也還是沒用。
「怎麼樣?」顧婉又顫著聲音問道。
他不說話,不回答,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包括宋文修自己。
他本來幻想著,一睜開眼睛,便看到她那緊張不已的臉,他會告訴她,他可以看見了,她的手術成功了,他要看她瞬間明媚的笑顏。
但是,呵呵,如今看來,是不能夠了。
不能夠了,他看不到了。
這殘酷的結果,他又要如何和她說?
如何和她說,才能讓她不傷心難過?
他在想,一直在想,這話,到底該如何說。就連眼前的那片黑暗,也已經被他忽略,被他遺忘。
顧婉還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再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
很大很明亮,但是那眼神,卻依然深沉,似乎是深邃的大海,又像是無邊無際的浩宇星空。
她看不懂,看不明白,不知道他這樣的眼神,代表著什麼。似乎是與她之前看到的一樣,但似乎,又與她之前看到的不一樣。
宋文修依然沒有說話,『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他還在想,想著,到底該怎麼和她說這個殘酷的事實。
顧婉一直聽不到他的聲音,漸漸的,本來熱血沸騰的心,下沉,冷卻,像秋日枝頭最後一片樹葉一般,風吹過,掙扎,旋轉,飄落。
他面『色』沉靜,又淡然如風,微微合了一下雙眸,長長的睫『毛』相合,『交』叉出美的醉人的光彩。
就在這束光彩中,猛然之間,他似乎又看見了另一束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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