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逆說這話的時候,嘴唇就貼在詩風的耳邊。
他呼出來的熱氣灑在她的皮膚上,詩風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當一個男人大大方方地在你面前主動承認「對你有邪`念」的時候,裝傻充愣顯然不是一個好辦法。
詩風沒有看莫逆,她盯著地上鋪著的木地板,平靜地說:「我配不上藝術品這個稱號,所以,你的邪`念不應該對我。」
「我說是就是。」莫逆的態度還是很認真:「這件事情上,我只信自己。」
「莫先生。」詩風叫他,「我之前已經表過態了。我沒有打算和你發展其他的關係。你應該記得。」
莫逆點點頭,坦然地承認。
「記得。」
詩風說:「所以以後不要這樣了。我擔待不起。」
說完,她用力地推開莫逆,往斜後方退了兩步。
一米,安全距離。
兩個人拉開距離以後,詩風的心跳的頻率終於慢了下來。
莫逆也沒有再纏上去,他站在原地看著她。
「可你還是抽了我的煙。」他說。
詩風:「……」
原諒她。她現在真的聽不懂莫逆在說什麼。
她從業沒有幾年,莫逆算是這幾年裡她遇到過的最棘手的病人。
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犯病的時候會出現各種妄想和胡言亂語的症狀,這個詩風是知道的。
但是,別人的胡言亂語和莫逆的胡言亂語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別人胡言亂語時,瘋瘋癲癲的,一看就是在犯病;莫逆胡言亂語的時候,認真又虔誠。
同時,沒有人跟得上他的思維,也沒有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詩風覺得自己聊不下去了,於是率先開口:「我今晚和南驍睡。」
不等莫逆回答,她就出去了。
——
莫逆沒有攔她,站在房間裡眯起眼睛來看著牆上的畫,腦海里都是詩風的身影。
身體又開始不對勁兒,呼吸越來越重。
莫逆幾步並做一步走到客廳,從桌子上拿起鐵質的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張開腿坐到地板上埋頭吸菸。
他的兩隻胳膊撐在膝蓋上,整個人都被煙霧籠罩著,有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
樓上,詩風已經洗完了澡。
因為莫逆給她買了換洗的衣服,所以詩風這次並沒有上次那麼拘謹。
洗過澡,她穿上了新的內`衣,尺寸意外地合適。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的臉有點兒紅。也不知道莫逆是怎麼目測的,竟然能看這麼准。
唔……不能再想了。
詩風今天身上穿的這條連衣裙是純棉質地的,也沒髒,所以晚上可以當睡衣來穿。
從浴室出來之後,詩風把莫逆買的那條裙子拿出來看了一眼。
純黑的,露`肩的,還是短裙。
詩風總覺得,莫逆給她買這衣服就是在為難她。
這種裙子很漂亮,但一定要身材特別好的人來穿。
詩風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身材能撐起來這樣的衣服,莫逆這廝,還真是把她當藝術品了。
將衣服放到沙發上,詩風躡手躡腳地躺到了床上。
莫南驍睡得很沉,身子蜷在一起,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詩風托著下巴盯著他,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或許做母親的都是這樣,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情況,只要看著自己的孩子,目光就能溫柔得滴出水來。
莫南驍的眼睫毛很長,鼻樑很挺,嘴唇薄薄的。
雖然只有五歲,但是他面部的線條已經出來了。
這個應該是隨了莫逆。
詩風盯著莫南驍看了很長時間,後來她的眼眶濕了。
詩風想:莫南驍得自閉症,責任在她。
業內有一種觀點認為:「孩子出生前三個月,母親一定不能離開孩子,如果母親這一階段一直和孩子在一起,這個孩子就有了心理健康的基礎。這一階段最好要延續到六個月。」
因為:「心理學研究發現,精神分裂症、嚴重的人格障礙等重性精神疾病,常常是由於當事人在六個月大之前造成了嚴重的創傷,而這是相當難治療的。」
[註:引自《為何愛會傷害人》武志紅著]
雖然現在醫學界還沒有查出自閉症的明確病因,但詩風認為,莫南驍這個樣子,她的責任最大。
但是,那個時候……她沒有辦法。
**
詩風是在杭州一條偏僻的國道上被莫逆救下來的。
在那之前,詩風已經被人`販子帶著先後跑了五六個省份,和她一起被拐走的兩個同學,已經全部被賣出去。
詩風險些被賣去貴州,後來因為價錢沒有談攏,所以被帶著去了福建三明。
到福建之後也沒有找到買主,於是人`販子開始往浙江走。
人`販子一直開著一輛麵包車,車裡的環境很差。
他們走的都是山路,一路上都在顛簸,詩風幾乎每天都要吐上好幾次。
他們停在一個地方休息的時候,詩風就會被捆著手腳扔到一間密閉不見光的屋子裡。
屋子裡常常會有各種不知名的蟲子,空氣里伴著霉味。
在那種環境下,呼吸都是困難的。
詩風很愛乾淨,但是那幾個月里,她都沒有換過衣服。
那些人倒是會給她吃的,但一般情況下吃過飯之後就會上路,詩風半路就會把吃的東西吐出來。
詩風在剛被人`販子控制的時候,有了抑鬱症的先兆。
後來輾轉跑了幾個省,長期處於這樣的狀態之中,她徹底抑鬱了。
她會自`殘,會哭,但沒有人理她,更沒有人會關心她。
就是在那種萬念俱灰的狀態之下,她被人救了下來。
其實,那個時候詩風已經動了自殺的念頭。
她每天都在告訴自己:鼓足勇氣來去死吧,因為不會有人救。
或許是老天爺總喜歡和人對著幹,當你對一件事情完全不抱希望的時候,它便會讓這件事情猝然發生,讓你措手不及。
詩風記得,那個男人的肩膀很寬厚,她靠上去的時候,一瞬間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但開始相處的時候,她不敢過度依賴他,甚至,她覺得不會有這麼好的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
可是後來,他用他溫柔貼心的行為化解了她的戒備心,讓她打開心扉接受他給的一切美好。
詩風就像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一樣,瘋狂地依賴著他。
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和他在一起。
可是,就在他們發生關係之後,他消失了,十個多月,他一直沒有出現過。
詩風最開始的幾天,不吃不睡坐在客廳里等他,可他沒有出現。
後來,有一個阿姨過來照顧她。
那個阿姨說,他很忙,沒有時間過來。
一句話,就把詩風好不容易對生活重新燃起的希望撲滅了。
她用生命依賴的人,就這樣棄她於不顧。
懷孕期間,詩風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
她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拉著窗簾,幾乎每天都要哭五六遍。
那個時候,她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逃。
事實上,她也這樣做了。
但是,那個阿姨的眼很尖,詩風每次都會被她帶回去。
直到生下孩子的那天——
……
手背上冰涼的觸感將詩風從回憶中喚了回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面。
甚至,有幾滴眼淚還落在了莫南驍的臉上。
詩風趕忙從抽了幾張紙巾,小心翼翼地將莫南驍臉上的眼淚擦去,然後在自己臉上胡亂地擦了一把。
一晚上就這麼相安無事地過去了。
因為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詩風有些失眠。
習慣性地想吃安眠藥,卻發現這是在莫逆這邊。
沒辦法,她只能靜下心來慢慢地睡。
到凌晨三點鐘的時候,她終於睡著了。
**
這一覺持續了四個小時,七點十分,詩風準時起床。
她趴起來沒一會兒,莫南驍也醒來了。
詩風為莫南驍換了衣服,照顧他刷牙洗臉完畢以後才開始忙著收拾自己。
這個時候,正好莫逆進來了。於是詩風拉著莫南驍走到了莫逆面前,把孩子交給莫逆。
「我已經把他打理好了。」詩風和莫逆說。
莫逆點了點頭:「我今天不想吃奶了。」
詩風:「……啊?」
莫逆:「吃點兒別的。你來做。」
這麼一解釋,詩風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好,等我收拾一下就去弄。你們先等一會兒。」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多像一個妻子。
洗漱過後,詩風就去了廚房準備早餐。
莫逆和莫南驍父子兩個人坐在餐桌前等著,詩風的壓力有點兒大。
其實,她的早飯基本都是詩雨弄的。而且她對做飯的確不是很精通。
不過還好……他們父子兩個人,好像對吃的沒有那麼挑剔。
前幾次她做的,他們吃得還挺開心的。
想到這裡,詩風總算是放輕鬆了一些。
家裡的食材不多,詩風熬了一鍋小米粥,然後用麵包、培根還有煎雞蛋做了幾個三明治。
八點十分,詩風總算把早餐弄好了。
詩風拿了三個碗,用勺子舀了三碗粥。
她回頭看著莫逆,說:「來端一下粥吧。」
莫逆走上去,分三次把三碗粥端到了餐桌上。
他拉開櫥櫃的抽屜,給莫南驍拿了一個勺子。
「燙。」莫逆把勺子放到盛滿小米粥的碗裡,將碗推到了莫南驍面前。
「你跟他說燙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詩風無奈地看了莫逆一眼。
她拿起勺子,耐心地給莫南驍示範了一下:「要這樣吹一下才可以喝,不然舌頭會疼哦。」
莫南驍點頭,從詩風手裡拿過勺子,學著她剛才的動作喝了一口粥。
詩風看了之後,笑得特別開心。
她對莫南驍豎起大拇指:「真棒。我們南驍最聰明了。」
莫逆坐在對面看著,突然又想變成莫南驍了——
好像,這麼長時間,詩風從來沒有這麼走心地誇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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